上元节刚过,天上悬着的硕大银盘还没有削减的迹象,亮堂堂的挂着,月华如练洋洋洒洒的给黑暗中的一切都镀上一层银辉。
霍弦月倚在窗边向外望,月光下原本影影绰绰的景色都变得清晰可见。
远处的山石树影微微晃动着,突兀的扑出一个人影来。
霍弦月下意识的侧过了半个身子,借着墙的遮挡向那人影眺去。
那是个宫女打扮的小丫头,身量不算高,月色下面容还有着几分稚气。
但天师宫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宫女?
这群方士们可一向高傲的很,非特殊情况是不允许皇室之外的人随意出入天师宫的。
霍弦月正想着,那宫女便攀着一块假山石爬了起来,她浑身发着抖,倒像是在躲避什么。
霍弦月蹙眉看着,很快对面的花池亭子里就出现了一个穿着方士白袍的中年男人。
霍弦月记得他,去岁开春的耕种祭祀便是这个人主持的。
小宫女显然也看见了那白袍方士,她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带着身旁那丛三角梅都晃动了起来。
天空中的云在缓慢的飘晃,移动间露出几颗黯淡的星子来。
忽而起了大风,云也剧烈的晃荡起来,瞬息间乌云遮月,整个园子里都陷入了一片黑暗,山石树影都模糊了轮廓。
霍弦月的眼前也宛若被蒙上了一层轻纱,瞧什么都是渺渺茫茫的。
她直觉哪里不对劲,可这黑暗也不过是一瞬间,明月又重新从云层中跃出,朗照整片大地。
霍弦月再看时,那小宫女已经停下了抖动的身体,只是那动作怎么而看怎么奇怪。
四肢软趴趴的扭曲着,靠着攀在一块山石上才堪堪稳住身体,活像是个瘫痪在床多年,刚刚能站起来的人。
连站立都艰难,自然也躲不过那方士的寻找。
方士很快过了花池,出现在小宫女身前。
小宫女见了他却不如之前那般恐惧,整张面孔在月晕的渲染下有种纯澈的茫然。
方士却也不在意这些,伸出手直接拧断了那小宫女的脖颈。
“咔”的断裂声,在这夜晚的园子里清晰可闻。
方士在本朝地位特殊,只因跟那修真界沾了点边,能够传达上界的消息,便身份贵重起来。
别说随手拧断一个宫女的脖子,便是杀了哪家的小姐,也左不过是需要多找个借口罢了。
女人命贱,哪里比得上能传达上天旨意的方士呢。
霍弦月面无表情的看完了这一幕,从心底涌出来的嫌恶感让她十分反胃。
她正准备合上纱帘,就看见那倒在地上的小宫女身上飘出了一阵缈缈的黑烟,打着旋儿就钻进了那方士的眉心里。
而方士也如之前的小宫女那般,身体剧烈的发起抖来。
待到它平稳的掌控了那身体时,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便朝着月光露出了一个可称为纯真的笑容。
下一刻它转过身来,瞬间便贴近了霍弦月,若非隔着一个窗柩,它怕是要贴到霍弦月脸上来。
霍弦月的心脏腾的一下失跳,她后退两步拉开同那东西的距离。
就见原本属于中年方士那双浑浊的眼里,露出了浅显的疑惑,似乎是不明白霍弦月为什么要远离它。
它扭动着身体,还没有掌握人类关节的它做不出跨越的动作,只能像一条蛇一样攀沿上窗柩,整张脸扭曲的挤压在窗柩上,想推开这阻隔进到室内来。
霍弦月的心快速的跳动着,以至于她白皙的面容都因为充血泛出灼灼桃红。
她冷静的举起旁边支在地上的青铜三角烛台,半人高的烛台燃着火被霍弦月支棱着,倒像是个拿了三叉戟的女将军。
三叉戟烛台被霍弦月戳在窗柩上,火舌跳过棱花镂空的窗柩,直直戳在那玩意儿紧贴在窗户的脸上,散发出一阵蜡油和皮肉灼烧的臭味。
但那东西似乎感受不到痛楚,更加兴奋的凑上前来,好似认定了霍弦月是在同它玩耍。
霍弦月实在没了办法,只能再用力的将青铜烛台向前推进。
脆弱的蜡烛在挤压下断裂开,露出里面包裹着的青铜支架。
锋利的支架戳进了中年方士的皮肉和眼球里,那种柔软又脆爽的触感通过青铜柱传到霍弦月的手上。
这和用冰刃捅进雪妖身体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令人作呕的反胃感和毁灭杀戮的快感交织在一起,让霍弦月的后脊骨都重重抖了一下,从脖颈漫开一层鸡皮疙瘩。
霍弦月定了定神,握紧了那青铜烛台,插在天师的皮囊里,坚定的向前走了两步,借力将那玩意儿推离了窗柩。
它被推倒在地上,茫然了一会儿,而后更加用力的扑在窗柩上,大力的撞击着,像是有什么指引着一样,一定要闯进这个房间。
霍弦月一阵失语,她从前也没对这些诡异东西有什么特殊吸引力啊。
怎么如今一沾上,还甩不掉了。
窗柩也不过是木头做的,根本抵挡不住那东西撞击几次,霍弦月当机立断的往外跑,手里也没放下刚刚给了她安全感的青铜烛台。
霍弦月一直没交过什么好运,却也难得觉得自己竟然如此倒霉透顶。
由于传送阵破损,他们不得不在宫中逗留一晚,皇室自然不放过这绝佳的机会,几乎是他们刚进了房间安顿下,前后脚谢迎就被请走了。
也不知道那老皇帝到底要干什么,这都月上中天了谢迎还没回来。
霍弦月一路往宫殿外面跑,惯常冷静的她心底都忍不住暗骂。
大风大浪的都过来了,这要是临门一脚在阴沟里翻了船,她便是死了都要变成厉鬼。
天师宫修得空旷,绕弯子的亭台楼阁很少,霍弦月直直的往外跑,眼见着那扇描朱漆红的大门就在面前了。
就差几步路,霍弦月被重重的扑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青铜烛台也霎时脱手,腐臭的呼吸从后颈吹着耳根漫上来,她差点没被臭得厥过去。
死亡没让霍弦月觉得恐惧,但这紧挨着的腐臭属实让霍弦月崩溃了,她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道:“谢迎!”
有如天神降临
霍弦月只觉眼前一道剑光闪过,整个人便被搂进了怀里,是熟悉的被春雨浸润的草木香气,让她忍不住深深将脸埋进谢迎的衣襟里。
修长有力的手顺着她的脊骨一节节抚下,酥麻的快感轻盈的顺着脊柱攀上头皮,被那玩意儿压住的事情仿佛发生在上辈子。
不过几个呼吸间,霍弦月便从谢迎怀里退开,她蹙眉望着被金绳捆住,在地上扭曲蛹动的家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箍住霍弦月的手腕,皱眉问道:“为什么不呼唤我?”
霍弦月:?
“我在你身上留了咒印,百里之内,只要你呼喊我的名字我就会立即来到你身边,你为什么不喊?”
霍弦月无语凝噎,她刚想说什么,就察觉到谢迎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变得更大了。
谢迎直视着她的眼睛,几乎是质问的语气,“明明只要向我求救就可以解决的事,为什么不这么做?”
“你是不是又想去死,你明明答应了我,答应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霍弦月讨厌这种被掌控住的感觉,她用力的甩开谢迎的手,语调冰冷,“谢迎你还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抬起手,镶了一圈兔毛的袖口顺着滑下坠在臂弯,皓月般的手腕上是一圈隐隐发紫的红痕,“冷静点了吗?”
谢迎愣了一下,盯着那白皙肌肤里浮上的淤痕,鲜明映衬的红白两色带着一种凌虐般的美感,让他心头攀生出一股诡异的麻痒。
冰冷的晚风吹得谢迎一个激灵,他失态的移开视线,声音都有些不稳,“抱歉。”
霍弦月收敛了一点冰冷的神色,和缓的说道:“呼喊你名字的事我记住了,你先告诉我,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霍弦月有条不紊的把她看见的一切讲述了一遍,从小宫女到被这恶心玩意儿追着跑,语调平静得好似她是旁观的第三人。
谢迎认真听完后说道:“我不擅此道,但这东西大概是深宫中凝聚而成的怨气。”
“这等东西最喜的便是饱含灵力的血肉,你的身体被我的灵力温养太久,所以才对它分外的有吸引力吧。”
说话间谢迎抽出一张符箓贴在方士额心,而后一剑劈砍而下。
那一刻不停扭动的身体在剑光触及的瞬间停滞了,而后无力的软倒在地上。
霍弦月蹙眉,“死了?”
谢迎点点头,“此人的灵魂已经被怨气吞噬,抹杀怨气自然也救不活他了。”
两人又去检查了小宫女的尸体,被.干脆利落扭断脖子的小宫女身上没有怨气残留。
但衣领滑动间露出一片被亵玩的痕迹,霍弦月如今倒是明了她最开始为什么被追杀了。
霍弦月愈发恶心起这个地方来,“传送阵什么时候能够补好?”
“明日一早,”谢迎解释道,“明日会有死刑犯被领过来,朱砂混着人血在晨光下描画就能修补好阵法。”
霍弦月一愣,她确实没想到那阵法要用人血来修补,这听上去实在不像是什么正经教派会做的事情。
谢迎看出了霍弦月所想,解释道:“此界灵力稀薄,唯有人的血液还能与灵力产生些许共振。”
“补阵所需血液也不会致死,滥用血肉修炼的只有那些堕道的邪修。”
这一通解释也不知霍弦月信没信,她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只推说累了想要休息。
谢迎见她这般,也没再说什么,只在霍弦月卧房的外间守了一夜。
许是知道谢迎在,霍弦月睡得很是不错,梦里也没出现什么恶心玩意儿。
等第二日天光大亮,谢迎便告诉她传送阵修补好了。
真的到了这一刻,霍弦月的心中反倒是一片空白。
那些兴奋、未知都在这几天接连不断的事情被磨没了。
她被谢迎揽在怀里,复杂的阵法从外圈开始亮起,直至他们整个被笼罩在盛大的光芒里。
不过一瞬,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天师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