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风冷,冷风一遍遍刮在门窗上,呼呼作响。
沈青梧与张行简亲昵如此,脑中转着各种不合时宜的念头,在想事情到底走到了这一步。
她也许是真的情动。
也许是真的有些委屈。
也许是真的很想念他。
沈青梧分不清楚。
她只知道当她扑在他身上,勾着他下巴与他亲吻时,她呼吸滚热,麻意从指缝间传遍血液。情感与身体带来的共同刺激,让她双目泛红,呼吸凌乱。
张行简仰着颈,一手松松扶在她腰际。
他上半身后仰,试图躲避。
张行简声音沙哑:“好梧桐……你停一停,别这样。”
沈青梧从来不听他的。
她用了药,又在他身上点火。她有一腔不管明夕是何夕的大无畏精神——
无论如何,放倒张行简。
纾解之后,他疲惫之际,睡过去之时,正是她离开的机会。
除此之外,她竟然狠不下心让他受伤了。
沈青梧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手段来与他亲昵。
勾缠、拥抱、亲他喉结、扯他衣襟……
屋中气氛越来越燥。
凌乱发丝拂在二人唇齿间、脸颊上,那郎君清隽风雅,在被她这样胡乱妄为之后,整个人眸润唇红,他侧过脸喘息、放于腰侧的手微微发抖,他努力控制……
沈青梧心想:我喜欢。
她要继续。
但张行简在她手掠入他衣领内时,他手不动声色地从她腰际探上,用着他的手段。轻而软的揉在微敞的裳内随着女子气息起伏……
沈青梧身子一颤,目中片刻失神。
而就是这个功夫,张行简搂住她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他抬手,就在她胸前点了两下,点中她穴道。
沈青梧用内力可以冲断他的点穴,但这需要时间,何况沈青梧不觉得张行简会伤害自己。
他不过是搂着她,靠在她脖颈旁喘息,平复气息。她分明感觉到他的滚烫与急促、凌乱,可是他硬是能强忍下去。
他呼吸稍微平顺些,便拉开二人的距离,伸手抚摸她微烫的面颊。
张行简抚开她面上的乱发,声音轻柔地问:“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这么激动?”
沈青梧怔怔看着他。
她在这一瞬,鼻尖发酸。
——他没有将她任性的“发疯”当真。
张行简甚至伸手试温,观察她涣散的眼神……他慢慢道:“一壶酒中下了药,不光药了我,也药你自己。怎么对自己也下手?”
他轻声:“告诉我答案,梧桐。”
沈青梧望着他半晌,她说:“没什么原因,想和你做些快乐的事罢了。”
他怔一下,目光如流波一般闪烁。
他问:“真的吗?”
沈青梧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又冷漠:“真的。”
她便看到他出神了片刻,眼中喜意拂动。
张行简拥住她,含笑:“……我当你是真的了。”
--
他抱着她到床榻间,没有被解穴的沈青梧被放倒在床褥上。
沈青梧不去想其他的,她默默用内力冲击身上的穴道。
眼前光微暗,她目光望去,见张行简拉下了绣着木兰花的青色帐子。
账内有了一层温意,他俯身而来,轻轻亲她。
呼吸暖而急,两个都被下药的人一碰对方,久逢甘霖,身体所受到的吸引让他们从骨子里战栗。若不是沈青梧动不了,她必是要压着他直接乱来的。
他却一直只是亲她。
张行简问:“是有什么心事,或者心情不好,才用这种方式发泄吗?你可以说出来,我帮你。”
沈青梧闭目:“贪图美色罢了。”
张行简弯眸:“是么?那我也很开心。”
他来亲她,潺潺如溪,不像她一样——每次都剧烈得仿佛没有明天,每次都恨不得把一条命交代在榻间,每次都想有今朝没明日。
她像个亡命逃犯。
沈青梧在他气息落到唇间的空档间别过头,哑声:“然后呢?”
张行简:“什么然后?”
他说:“我只是想亲一亲你罢了。”
沈青梧:“……”
她呼吸急促,热血上脸,整个人在欲中挣扎剧烈,急需缓解,他竟只是想亲一亲?难道那药,对他作用不大吗?
沈青梧混沌中,捕捉到张行简眼中的一丝懊恼。
他勾着她呼吸,在她唇畔抱怨:“下次不要用药了。不是只有用药,我才能这样做。”
张行简面上霞意色浓,他见她目光涣散,观察片刻,便伸手落到她腰际,犹豫片刻,他开始摘她衣带,手指掩藏。
水和火缓缓流动,在夜色下波潮涌动。
沈青梧一声急促的“唔”,将自己从迷乱中扯回来。
她震惊看他。
大袖遮挡,他的手已看不见,完全被烛火和被褥挡住……在她醒过神时,他目光略有羞意。
张行简解释:“我见你很急,我可以帮你,你觉得呢?”
沈青梧:“……”
她是想放倒张行简,不是被张行简放倒。
沈青梧忍着冲动,忍着理智上的挣扎与情绪上的欢喜战栗,她内力在体内冲击穴道,但她要硬邦邦拒绝他:“我不需要,我不想要。”
张行简看着她,置于她腿侧附近的手没有再移动。
他问:“我手法不好?”
沈青梧咬牙切齿:“是!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好,你混账……你不要乱来了。我、我……”
她忍辱负重,压低声音,情绪低落:“……亲一亲就好了。”
郎君的唇重新与她相挨,又如春水般游走于她额头、眉目、脸颊间。
她因有美男而不能玩,感到失落;又在他的温柔下,饮鸩止渴。
这般恍惚间,沈青梧听到张行简低声:“梧桐,我真的很高兴……你这番下药,是暗示我,想与我和好的意思吗?”
沈青梧含糊应。
沈青梧听到自己模糊的声音:“真的不来吗?”
张行简说:“……大夫说,你受着伤,不要剧烈运动。”
沈青梧陷入长久沉默。
沈青梧忍不住问:“这是剧烈运动吗?”
他在床榻间衣裳半乱,宽袍如云,烛火隔着帐子照来,在他眉目间添一分暖色。
他弯着眼睛:“嗯?不算吗?”
他哄她:“你且忍一忍……若你想……明日我们找大夫问问吧。”
沈青梧凛然,从男女情爱中冷静下来:如果她和杨肃今夜毁不掉官府的计划,明日大夫就会顺利过那道桥,畅通无阻,只等着进东京。
不行。
张行简没有行事的意思,他还在压抑药性……她该如何与他周旋?
沈青梧思考间,感觉到自己面颊又被他亲了亲。
张行简温声:“梧桐,我真的很高兴。”
这话他已经重复一遍了。
但他依然要说:“你心中有我,愿意尝试着接受我。虽然你用的这种手段我不喜欢,但这并没什么关系。只是……你我之间,不必只有这桩子事。”
他发丝落到她脸上。
他说:“有什么心事,有什么麻烦,你都可以和我商量。我想成为你的心上人,不只是床上伴侣。”
沈青梧此时依然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直到他手与唇都停了下来。
那面容绯红、额上渗汗的秀美郎君和她说:“你真的没有任何心事,想与我说吗?”
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
他已经重复第三遍了。
躺于榻间的沈青梧怔怔看他,目光一点点冷下。
她问:“你指的是什么?”
在说话期间,她冲破了体内穴道的力量。但她仍伪装着不能动,与他试探。
张行简望着她。
他目中有一丝笑。
笑意却是淡的、嘲弄的、哀伤的。
张行简伏在她身上,亲昵地吐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杨肃。”
——杨肃此时在做什么呢?
你要将我支走,不惜给自己也用药,想和我鱼水一场。
张行简问:“你是喜欢我,还是利用我,或是为了另一个男人,麻痹我呢?”
张行简:“我可以不计较……只要你说出来。”
说出来?
沈青梧在一瞬间,意识到张行简什么都清楚了。
他清楚她和杨肃整日嘀咕些什么,他知道她不见了的耳坠是给了谁,他还知道她今夜匆匆忙忙如此热情的目的……
他顺着她的意思,并没有挑破。
因为——
张行简道:“我在等着你相信我,愿意和我说一说你的烦恼。”
相信?
沈青梧蓦地翻身跃起,武器不出,她横手按住他肩膀,将他按倒。他抬手反抗,武力却不如她,几招之后,换张行简被压倒在床榻上,动弹不得。
二人身上的药性未除。
肢体的每一番碰触,都十分有感觉。
谁能抵抗?
沈青梧推倒他之际,没忍住在他微张的红唇间吞咽他的气息,好缓解心口去不掉的那抹燥热。
他身下亦是狼狈一片,只是双手被她擒住,按倒在枕榻间。
沈青梧逼问:“相信你?
“你我之间,谈什么相信?”
她质问:“你知道我和杨肃的计划,知道我们的目的,你不加阻拦,冷眼旁观……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张行简问:“保护你。你相信吗?”
保护她……
她刺杀了少帝。
满朝廷出动兵马追杀她。
张行简说不必太慌,朝臣们更紧急的目的是救少帝。但是无论少帝生死,都需要一个凶手来做一个交代……
张行简说保护沈青梧,那么替沈青梧去做那个交代的人……会是谁?
杨肃?!
沈青梧双目瞬间赤红,怒意涌上:“你要杀杨肃?要杨肃替我去死?!你是大周宰相,一路跟着我们,说什么请大夫,给我疗伤……你的真实目的,是要杀杨肃?”
她恰在他肩侧的手用力得发抖:“难道你从一开始跟我出城,都在计划吗?”
张行简呼吸困难。
他失笑:“梧桐,我的计划一直在变……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计划。你带我出东京……我很高兴。”
天知道,当他坐在破庙中,发现沈青梧掳走了他,他有多开心——
不清醒的梧桐对他心软了。
张行简喃喃自语:“你说你不知道为什么犯糊涂带我出东京,我知道,我告诉你为什么……你心疼我,怕我因为少帝遇刺的事、因为放走你的事惹上麻烦,怕我被朝臣和少帝质问。
“心软的梧桐舍不得我受委屈,就要带走我……”
他眼中雾气连连,面容潮红,说话近乎呢喃。
沈青梧:“闭嘴!”
她捂他嘴:“闭嘴闭嘴闭嘴!”
他面颊红得厉害,意识似有些模糊。他蹭着她手心,轻轻亲吻,呼吸潮热,让沈青梧心尖发软,泛起一阵阵战栗。
沈青梧猛地将手缩回,他茫茫望来,目若琉璃,目有委屈。
这位郎君失落无比:“你眼中,只有杨肃,没有我。一丁点儿都没有,是吗?”
沈青梧手拍在他肩头:“不许装可怜!”
张行简静一静。
其实他哪有装可怜?他真的很羡慕杨肃……
他一会儿羡慕博容,一会儿羡慕杨肃,人生情爱啊,如此难断。
张行简闭目:“不是要杀他,是另有计划。我要与帝姬谈条件,手上必须有筹码。”
沈青梧:“你为何不明说?!”
张行简:“你给过我机会吗?或者,我说什么……你相信过吗?你和杨肃整日背着我嘀咕,不就是怀疑我在骗你们吗?”
他冷笑,寒目望着她,发泄一样:“我就是在骗你们!我就是诡计多端,我就是你以为的恶人,你满意了吗?”
沈青梧沉默。
她直白:“乱吃飞醋!”
张行简一滞。
沈青梧:“我没空和你吵架。但我知道,张三郎很生气,张三郎想报复我。
“我这么可恶,你这么无辜,全是我的错,你清清白白是我强求你。我们——”
张行简身上压着的力量一空。
他猛地伸手向外,要拉她:“梧桐,回来!不许和我吵架!不许为了别的男人抛弃我——”
他双目亮得粲然,骨子里的执意,让他抗拒她的离开。
可是情与爱,本就是他算一次、错一次的事;是他想要一次、被放弃一次的事。
难道因为他能洞察他们的所有心思,他就是坏人,他们就是好人?难道他们出主意是正当手段,他动一动脑子就是“诡计多端”?
凭什么沈青梧喜欢笨蛋杨肃,不喜欢聪明的张行简!
沈青梧推开帐子疾步向外,匆匆整理腰带与凌乱衣袍。身上因药而起的热意难消,但她有更重要的事,压过了药性。
她推开木门,冷风呼呼浇来。
寒风吹颊,让她冷静。
沈青梧回头看那掀飞的青帐,看张行简从帐内探出手,一张泛红的秀白面容隐见几分苍意。
沈青梧:“张月鹿,你我各凭本事!”
她扬长而去。
张行简唤不住她,紧跟着下床,推门出去。
她飞檐走壁,在夜风中几下便看不到。
衣衫凌乱的张行简追出门,手扶着屋前柱平复药力带来的灼烫呼吸,他从怀中摸出一响箭,抛向空中。
--
平原广阔,树林摇落,飒然若流星。
阴沉天幕下,沈青梧在树枝间借力穿梭,向城外的石桥快速赶去。
稍落后一些时间,张行简骑马纵行,带着数十死士,同样向城外的石桥疾行。
--
石桥下,有一场恶战。
杨肃早已探查过数日,黑夜里,他在官兵与马车没有到来的时候,一一趴在石桥下的石柱上,布置引火药桶。
按照他打听来的消息,在人们上桥前,火会爆炸,桥被炸毁。之后官兵会发现,追杀他时,沈青梧正好来协助,二人联手逃跑。
计划出了些错。
只布置好三根石柱,杨肃便察觉到危险。
他警惕向身后看,四方水面湍流后的矮灌木中,跳出十来个人,向他杀来,让他心中一沉。
而与对方一交手,杨肃心更加沉冷:军人!
不是普通卫兵,不是那些武功马虎手脚不利索的衙役官兵,这些从水中冒出的人,身手不错武功干练,分明是军中手段。
哪部军队出动了?
这场打斗只是前戏,很快明火重重靠近,押送大夫们的马车和护行的官兵们在灯笼光的掩照下,向此方石桥行来。
杨肃尚未布置好火引,但石桥已经危险非常!
杨肃艰难地躲开这些军人的追杀,窜到桥面上,向行来的车马高呼:“此处危险,快撤!不要再往前了!”
骑在马上的官兵们看到了他。
官兵们齐齐出刀,跳马向他杀来。
十数辆马车在官兵不理会后,仍向石桥方向行来。杨肃向他们预警,大夫们纷纷掀开车帘,往外头湍急水流处看来: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有官兵骑马而过,厉声回答:“刺杀少帝的刺客在前,尔等藏好,别出来!”
杨肃心凉万分。
他一人纵是武力高强,如何与这么多敌人为敌?何况这些人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坚持要马车向前行。
杨肃眼睛赤红:“再往前一步,桥塌了,大家同归于尽!”
官兵踟蹰间,军人道:“相信敌人的话?杀!”
杨肃在石桥上陷入战况最激烈的时候,他不敢离开石桥,只怕自己一旦远离,那些官兵就会让马车上桥。这般危险环境,方便敌人,杨肃陷入包围。
杨肃被不知哪里飞来的横剑劈中后背,他吐口血惨跌数步,摇晃着被前方数十人击来。
危急关头,树叶哗哗声如潮,一道身影凌厉如虹,在半空中飞过,抓住杨肃后背,将杨肃从向河面倾倒的方向提了回来。
这人武力威猛,抢过杨肃手中的刀,向前重重一劈,就将十来个人吓退。
杨肃抬头,惊喜:“阿无!”
杨肃:“出了意外……”
沈青梧:“我知道,你先逃,我压阵后跟着你。”
杨肃:“可是……”
冷风掠在女子面颊上,她用刀再击退一敌人,沈青梧低语:“沈家军?”
陇右沈家军的军拳,她从小看到大,没有完全学会,也学了个六七成。
杨肃大声:“什么?”
沈青梧:“没什么,快走!”
她寒目盯着桥面上的敌人,斥责杨肃:“我是上峰,还是你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
张行简跃马赶来,见到的便是沈青梧一人挡于桥上,巍然强横,宛如阻挡千军万马。
冷风吹动张行简的袍袖。
杨肃在沈青梧的掩护下,向外逃去。杨肃想借用那些马车来掩护,他向马车方向窜去。
张行简坐在马上,抬手:“动手。”
杨肃刚踩到一马车的车檐上,马车突然炸开,车中数人在飞屑木条间向杨肃扑来,一张网罩向杨肃。
桥上的沈青梧看得一清二楚。
沈青梧只来得及提醒:“杨肃!”
她那声唤得急,杨肃本能后撤,堪堪躲开网罩。但是杨肃已然看出,这些藏着大夫的马车中,有几辆马车里面,没有大夫,藏的是等着抓他的军人。
军人们向杨肃劈来!
杨肃震惊看眼那下马的张行简,咬牙——
张月鹿,张月鹿!
如今还有什么法子?当然是逃!
杨肃艰难与这些军人交战,张行简嘱咐那些军人捉拿杨肃,又让官兵们护着真正的马车中大夫离开此处。
石桥上的交战被分散。
张行简说:“不必理会那女子,抓这男子便是。”
军士与官兵皆听他安排,张行简看也不看那石桥上的沈青梧。
沈青梧见他是一心要拿杨肃当筹码,哪里愿意?她前来救援,军人们未必打得过她,但若是一一躲开,她一一追去,又如何帮杨肃?
沈青梧盯着张行简修长的背影。
她立在石桥上,听着四方水声,草木在夜中葱郁舒展。
--
沈青梧刀抵在桥面上,忽地高喝一声:“我就是沈青梧,我就是刺杀少帝的人!”
石桥下,张行简蓦地转身,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桥上疯狂的娘子。
那娘子冷然万分。
军士和官兵们再不能只听张行简一人之言,他们都知道少帝遇刺的事。
众军士向沈青梧包围而去:“她是沈青梧,她是刺客!捉拿她归案!”
张行简煞白着脸。
张行简冷声:“回来——”
但是他只是借兵,只是调用四方兵马。军队不完全听他的,正如沈青梧从来不按照他希望的那样去做事。
张行简仓促之下,怔忡许久。
他忽地从身旁死士手中抢过一只剑,向石桥上行去。
他看到了什么,目光骤得一缩:“梧桐,下桥——”
--
石桥上战斗激烈。
沈青梧全力应对比之前多了数倍的人手,她余光中看到杨肃那边有了喘息余地,才微微松气。
她当然不可能和这么多人为敌,何况对方有个张行简那么厉害的领头人。
沈青梧见杨肃那边有了余地,便在打斗间观察四周,想向人少些的方向撤退。
而就在这个关头,轰然一声——
“咣!”
--
天边闷雷骤响。
奔向石桥的张行简被雷声激得脚步一晃,脸色惨白,摇晃间侧头吐了口血。
他喘息着,声音沙哑而高:“梧桐——”
石桥轰然炸开。
军人们在紧急关头,互相协助着撤退。他们要沈青梧死,逼着沈青梧无法离开。沈青梧听到雷声,抬头看天雷的一瞬,脚下踩空。
打雷了。
张行简会怕。
她向张行简看去一眼,他跌跪在地,唇角噙血,脸白如纸。
后背被谁猛烈一踹,本就受伤的心肺重重一痛,沈青梧张口吐出血。
石碎飞屑,她与倒塌的石桥一同向湍急水流中摔下去。
--
夜色深重得看不清,沈青梧仰望着天上的雷。
--
似乎每每她心软,想和张行简在一起,都有雷声提醒她。
雷声提醒她,你违背誓言。
你不能和张行简在一起,你要和他在一起的话……你要付出代价。
--
张月鹿……
--
沈青梧很多时候,都很羡慕张行简。
不是羡慕他出身好,不是羡慕他自小得到无数人的关注,长大后又如此优秀,如此得天独厚。
她羡慕张行简的“聪明”。
他好像一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在讨厌什么,喜欢什么,他要做什么,他要走向什么样的路。他做的每一个决定,他好像都能为之做好准备。
无论胜负,他都看得十分清晰。
当他放弃一个人,他知道他在放弃什么。当他喜欢一个人,他知道他在喜欢什么。当他想和一个人重归于好,他又知道他会为此付出什么。
人与人相交的每一条脉络,两人相处的每一种走向,他说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种水平,他称之为“清醒”。
沈青梧却称之为“聪明”。
--
沈青梧还羡慕张行简的“中庸”。
不求手段激烈,不求非生即死,不求一头撞上南墙。
他是包容而平和的冷月。
你从他身上很少能看到剧烈的情绪变化,他擅长隐忍,喜欢观察,从来不愿将两人关系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他永远用更和气的、让人能理解的那种手段来哄人求人,他不相信什么誓言,所谓“天打雷劈”,也不过是沈青梧逼着他承认。
发过的誓,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都可以换种方式接受,再来说服她。
可是沈青梧不行。
固执得要死,一条路走到黑,不理会别人的劝诫,身上都是些惹人讨厌的怪毛病。
沈青梧真的相信十六岁时发过的誓,也真的想一辈子遵守誓言。
她若要违背誓言——
她真的会等着自己遍体鳞伤的下场。
--
最近,沈青梧常想,博容说的对。
沈青梧和博容也许是一类人,会一直受一个誓言的折磨。
太阳会灼烧自己,余烬在烈日下一点点消无;那么那棵长在悬崖上、长年累月不受人关注的梧桐树,突然有一天,发现身边多了很多人……
沈青梧若想违背誓言,又会赢来什么样的结局呢?
--
真的很向往月亮啊。
向往他的温和,冷静,冷淡,变通。
--
情与爱与欲,到底是什么呢?
--
“噗通”。
她落水之时,一个人从上追下,毫无犹豫地跳下水。
天雷过后,雨水终于噼里啪啦地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