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跑到楼下的时候,程珣已经等在那里了,她上身穿一件淡蓝色的呢绒大衣,配黑裤子和圆头皮鞋,程珣见惯了她穿工装的样子,此刻突然见她这样穿,有点不习惯。
向晚也觉得别扭,她拨了拨刘海,“我想着去见你父母,总不能穿的不成样子。”
“挺好,的”,程珣悄悄把那个“看”字咽了回去。
“这一身,都是我弟弟给我买的”
“你弟弟对你很好……我买了油条和咸饼,你现在饿吗?”
“不饿,一会儿到了再吃吧。”
程珣拍拍自行车后座,“那,上来吧。”
冬天的风很大,程珣蹬了一会儿就出汗了,等到了车站,他额前的头发都湿透了,向晚从车篮里拿出东西,程珣去寄放自行车,向晚见他跟看车子的老伯讲了很久才过来,问:“人家不愿意给看吗?”
“不是”,程珣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他九点多回家,所以没办法。”
“那怎么办?”
“他说到时给我推到里面去。”
向晚一边跟他朝进站口走,一边问:“那你给他多少钱?”
“一块。”
啊,向晚默默的在心里算了一下,平时寄放车子只要三分钱,过夜真贵。
他们买的六点十分的那班车,程珣看了下候车厅里的钟表,已经六点过五分了,他回头看一眼向晚,“我们快点。”
向晚没想到去清云的人会这么多,检完票上车的时候,她被挤的差点摔倒,程珣急忙空出一只手拽住了她。
等车子开起来就好多了,向晚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冷风吹进来凉凉的,很舒服,她小声问程珣晕车吗
程珣说:“不晕,你晕吗?”
“我也不,我最喜欢坐车了,这是人生第二次。”,汽车从宽阔的大道上驶过去,一道道风景从眼睛里淌过,向晚觉得这种感觉很美。
两人吃完早饭,又聊了会儿天,向晚打开了她妈妈让她带的那只布包,里面放了两只铁圆筒,和一盒饼干,一只圆筒里盛着两三种糖果,另一只则是挂了霜的红薯干。
向晚让程珣挑喜欢的拿,程珣第一次见红薯干,忍不住好奇,捏了一块吃。
“好吃吗?”
“不错。”
“我妈每年都晾”,向晚又掰开一大块麻酱糖给程珣,隔壁座有个小朋友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吃这吃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很有趣,向晚让程珣把糖果筒递过去,让小朋友自己挑。
汽车到清云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向晚拧开水壶喝了点水,问程珣,“之后我们怎么办,有去谭明镇的车吗?”
程珣说,他爸爸告诉过他,让他去农机厂找一位姓林的叔叔,他这几天会给生产队拉种子回去,我们可以搭他的车。
程珣叫住一个路人,问了下农机厂的位置,好在不算远,穿过两条街道就能到,向晚看程珣的嘴唇有点干,问他喝不喝水。
程珣当然渴,但他不好意思去用一个女孩子的水壶,就朝向晚摆摆手说不渴。
“你嘴都起皮了”,向晚拧开壶盖,把水壶塞到他怀里,程珣笑了笑,仰起脖子,把水慢慢倒进嘴里,一点都没蹭到壶嘴,向晚看了看脚尖说:“程珣,你这个人……”
程珣问:“我这个人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是真老实还是装的。”
“装的”,这两个字程珣说的一点都没有犹豫,他接着又问向晚,“那你准备怎么办?”
“哼”,向晚白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向晚,我这个人干什么都很慢。”
“不会啊,那些老师傅都说你学东西很快。”
程珣哦了一声说:“要么就是跟人相处,我得需要挺长一段时间才能跟别人真正熟悉起来,所以,我朋友很少。”
向晚说:“那熟悉之后呢,你会露出你的真面目吗?”
“会的,所以,到时你可要小心了。”,向晚听了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逗着嘴很快就找到了那位姓林的叔叔,又跟他去种子站拉好种子,然后就一起回家了。
程珣的父母在小枫岭庄的第三生产队,平时住在农场里,程珣带着向晚快到家门口时,见他们已经整整齐齐的等在那里,程珣一只手放在向晚的后背上,把她带到父母面前,叫了一声爸妈,然后把向晚介绍给他们。
程凯文和沈玉竹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欢迎你,小向同志。”,向晚极力忍住笑跟他们打招呼,她觉得自己不像是来看望未来公婆的,倒像是来视察的。
几人簇拥着走进屋里,程珣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摆在桌上,告诉父母说,这是向晚给他们买的,然后,沈玉竹就跟向晚说了好几声谢谢,她把准备好的零食让向晚吃,程珣抓了一大把炒花生放到向晚手里,“这是咸的,你尝尝看。”
向晚察觉,沈玉竹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看来看去的,她觉得很不自在,终于等到他们夫妻出去的时候,程珣小声说:“我妈妈以前是医生。”
“啊?”,向晚心想,就算她是医生,可我也没病啊。
“中医,不是讲究望闻问切吗,估计,刚才她的职业病犯了,之前她也动不动就这样观察我和程砚,但她一般对别人不会这样,大概因为你比较特别。”
“我怎么特别了?”
程珣抿了抿唇,转头看着她,他的嘴角带着笑,眼睛里的内容似在告诉向晚她为什么特别,向晚踩了一下他的脚尖说:“我刚才说错了,你这个人,根本就不老实。”
程珣说:“真糟糕,这么快就暴露了。”
这时,沈玉竹带着一拨人进了屋,其中一个脸色蜡黄的,好像是病人,沈玉竹无暇估计儿子和向晚,专心给那人看起病来,“你这是风寒症,用大黄、芒硝只会导致寒气凝结,上下不通……”
程珣怕向晚觉得无聊,小声问她:“要不,我带你出去转转。”
向晚听的正有意思,当然不肯去,她见沈玉竹从小抽屉里拿出纸笔,写了一张药方交给病人家属,那人看了一眼问:“沈医生,就,这几种药吗?“
沈玉竹说:“对,回去煎好后马上服进去,快的话也就十来分钟就能大泄。”
这些人走了后,又接连来了几拨人。
向晚纳闷的问程珣,他妈妈在这里就是负责给人看病的吗。
程珣说当然不是,“她的任务是跟其他队员,一起下地干活。”,插秧、挑粪、锄草,什么都得干,“看病只是她的业余爱好”,虽然以前,站在讲台上,或者穿着白大褂坐在医院里,才是她的本职工作,那时她高雅漂亮,现在苍老了十岁都不止。
向晚发现来的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付诊费的,倒是有些带东西的,便问程珣,“沈医生给人看病,都不收钱的吗?”
“不收,她很慷慨。”
程珣这话说的有点情绪,向晚不由多看了他两眼,事实是程珣想说的压根就不能说。
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沈玉竹让程珣去把大门锁上,然后对向晚说:“对不起啊,小晚,你第一次来就这样”,一声“小晚”,一下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向晚摆手说没事。
这里没有电,沈玉竹点上蜡烛,说让向晚坐一会儿,她去烧饭,向晚说过去帮忙,沈玉竹没有阻止。
厨房没有和正房一起,而是单独隔出来的两间房,一间做饭,一间放杂物,沈玉竹系上围裙,从墙边拿了一把小椅子让向晚坐,“你爸爸妈妈身体都好吗?”,向晚说还好。
“那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啊,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已经结婚了,阿姨,你多大年龄啊?”,话一出口,向晚就觉得不妥,但沈玉竹丝毫没在意,她笑着说:“我生程珣那年二十五岁,如今他都二十二了,我也有白头发了,岁月催人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