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轮番炸响了十几道,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一时间天上地下只有这轰轰烈烈的雨声。
老大夫蹲得久了腿麻了,不顾地上脏污也学着李二公子一屁股坐下,望着上方小小的窗口捶了捶腿无奈道:“这位公子不知,咱们这平凉城已经连着下了快一个月的暴雨了,再下下去,今年地里将颗粒无收,这吃饱饭的日子才过了多久啊,难道又要过上以前人吃人的日子嘛?”
法喜小和尚听到这句话抿紧了嘴角,默默低下了头。
李子昂也不再叫嚷,捂着受伤的胸口靠在石墙上不知想些什么。
李药袖未曾经历过天灾过后的苦难,却从众人的沉默中感觉到了那段时日的残忍与痛苦,两只耳朵也慢慢垂了下来。
老谭沉重地叹了口气:“人人都说是平凉湖中的龙妃发了怒,这才连降暴雨,若不及时安抚,恐要水淹平凉。”他语重心长地对李子昂道,“公子也莫怪府尹大人,他也是被神妙宫和城中百姓架在火上烤。索性这春湖夜祭顶多费些人力物力,又不用活人生祭,不过是从城中选出些适龄男子去平凉湖边跳场舞罢了。老夫来平凉城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平凉湖中有什么龙神龙妃,”他摊摊手,“退一万步,你真被龙妃看上了,你也不吃亏嘛,对吧。”
李子昂一张脸迅速涨得通红,气得结结巴巴:“谁不吃亏了,我、我还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少男!”
老谭大夫:“……”
“……哦豁!”李药袖幸灾乐祸完毕,察觉到身后人已安静太久,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她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只见沈檀微微垂眸,剑眉紧缩似是有些不适。她第一次见这个从容不迫的少年露出些许脆弱的神情,她不觉凑过去观察他的面色:“沈檀,你没事吧?”
沈檀懒洋洋地撩起眼皮,那双如寒星般明亮的眼睛此时被大片浓黑的墨色所侵染,令李药袖忽然有些陌生。昏暗的光纤下,他的一双瞳孔似乎在某个瞬间变成了狭长冰冷,李药袖惊得使劲眨了一下眼,沈檀的眼睛依旧如常,方才仿佛是她的错觉。
他抬手从小镇墓兽的耳根轻柔地抚摸到背部,轻声道:“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许是渐渐恢复了五感,李药袖觉得他的掌心似乎格外寒冷,令她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下缩脖子。
停在她背部的手指顿了顿,慢慢捏住她抖动的双耳,沈檀慢条斯理地揉了揉:“小袖怕我?”
李药袖心里呜呜,你这鬼样子谁不怕啊,出口却是飞快的否定三连:“没有,才不会,你想多了。”
沈檀笑了笑,眼底的墨色更浓了。
李药袖耳朵抖得更厉害了。
……
老谭大夫讲完故事,捏了捏腿脚缓慢地爬了起来:“唉,走了走了,再不走这雨大了回去路都不好走。”他叮嘱三公子,“公子好生修养,这肋骨断了可大小可小,万一……”
“行了行了,”李子昂不耐烦地挥手驱赶他,忽然一声极为悠远的锣声传来,紧接着各个方向都传出高高低低的锣鼓声,将刷刷雨声冲击零散碎落,他一愣,“这是什么声音?”
老谭大夫凝神了一下,很意外地说:“是驱赶雨婆婆的锣声,”他纳闷道,“这雨婆婆都好些年没出现过了,都说是被神妙宫的人驱逐了,怎么又来了?”
李子昂乍然又听到个新鲜词:“什么雨婆婆?”
老谭正要开口,看守地牢的护院从门口探出个头:“老谭,走了啊,三公子派人来催了。说是夫人身体不适,让你速去看看。”
“哎来了来了,”谭老大夫连忙背起药箱,敷衍自家好奇的三公子,“回头再说回头再说哈。”说完忙不迭走了。
“哼,”李子昂嗤之以鼻,“夫人病了?也不会找个好点的理由。”他调头向沈檀的方向“喂”了一声,“李子真手下那些废物明明完全不是你的对手,你为什么束手就擒?”
他思维简单却不是傻子,与沈檀过了几招便知这人身手绝对在他之上,何况此人还会术法,别说府上护院,便是整个平凉城中也找不出几个是他的对手。所以,李子昂当真十分好奇这个神秘少年的来意。
最好不是来者不善。
沈檀闻言头也不抬道:“找个地方歇歇脚罢了,毕竟我身无分文,穷得可怜。”
李子昂被这个匪夷所思的说法给堵住了剩下的话,仔细一想,李三公子诡异的脑回路竟相信了。
有道理,依这人的身手,平凉城不敢说,但在他们李府却是畅通无阻。呆腻了,大不了一走了之呗。
沈檀说完这句话,仿佛是真的疲惫了,闭上眼靠在墙上不知是假寐还是真睡着了。
李药袖见沈檀闭眼休息,狐疑地观察片刻,确定他没有大碍后也疲乏地在他膝头趴窝了。她被沈檀喂了那颗珠子后一直有些难受,这种不适在被李子昂这傻小子刺了一剑后更为明显,饥饿与饱腹这两种矛盾的感觉交错出现。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她体内凝聚又融化,慢慢流淌入四肢百骸。这种融入缓慢而痛苦,但从她逐渐柔软及温暖的身体可以看出对她来说应是有益无害的。
法喜默默一个人抱膝坐在角落里,小小的光头低垂着发呆。
“喂,小子。”李子昂安静不到一刻钟便受不了地找人搭话,“你真不是被这对人、妖给掳走的?”
还没睡着的李药袖:“……”你声音小点,我可以当做没听见。
法喜冷不丁被点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叫自己,立马摇了摇头:“不是,哥哥是好人,他们……”他神色黯然了一下,“他们救了我,哥哥还说要帮我找个好人家收养了。”
“你不是小和尚吗,还俗了?”李子昂嘀咕,怀疑地看眼睡成小小一团的黑色小兽,“妖物也有好的?”
“当然了!”法喜突然大声道,“妖物和人一样,也有好有坏啊!坏人都能吃人,可好妖还会救人!我,我师父就是!”
李子昂被情绪激动的法喜吓了一大跳:“你师父是妖物?也是和尚吗?”
“哼!是又怎样!”法喜忿忿道,“要不是我师父收留,我就成了和、和骨烂,早被我爹他们吃掉啦!”
李子昂眼睛睁大:“哈,你爹?”
法喜小和尚闷闷不乐地揪起地上一根茅草道:“对啊,几年前闹粮荒,我爹带着我娘和我逃荒,路上吃得越来越少,连树皮都没了。”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到了实在没吃的时候,有些人家就交换小孩来吃……要不是我娘把我偷出来交给了师父,我也被送到别人家吃掉了。”
李子昂一时无言,半晌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那你的师父确是个好妖。”
“当然了!”法喜小和哼了一声,一把抱起装睡的李药袖紧紧搂着,大声道:“小袖也是好妖!”
李药袖:“……”大、大可不必!
李子昂躺在茅草上翘着脚道:“罢了,如今的确人鬼难分,比方说我那好弟弟,比鬼还难缠。”他唉声叹气地随意往角落一瞥,心头一惊。
那一眼,他似乎看到个一个庞然大物盘踞在那个角落,定睛一看,仍旧只是少年单薄的身影。
在他暗自腹诽地移开视线后,阴影中,一双寒潭般的暗金竖瞳倏地睁开。
作者有话要说:沈檀:唉,老婆有些怕我,为什么呢?
小袖:姓沈的脑子有点问题,我、我不和他计较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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