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从五条家走出来时,夜蛾正道、家入硝子,七海灰原等人都等在外面,甚至连一年级的班主任,冥小姐和庵歌姬也在。
参加完五条悟的葬礼之后,他们都没有先一步离开,而是都在等待夏油杰。
黑发少年面无表情地踏出大门,看见每个同伴的脸上都流露出不同程度的不忍神色,他们似乎是想安慰他什么,但最终又默契地闭上了嘴巴。
“……”
夏油杰也很想说句“不用担心我”,但最终只是牵了牵嘴角,便疲惫地作罢,连个像样的笑容都没有展露出来。
他现在很累,前所未有的累,连多走一步路的力气也没有。
但事实上,穿着黑色西装的少年稳稳前进,平静地走到了同伴们身边。
家入硝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又或许只是纯粹地打个招呼而已。
在回去的车上,依然没有任何人说话,辅助监督观察着众人的脸色,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开着车,把这一车子的人载回了高专。
在前所未有的沉默中,从京都到东京咒术高专的路也变得格外漫长。
分开前,夜蛾正道说:“杰,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夏油杰没有吱声。
夜蛾正道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他:“高专和五条家都不会放过伏黑甚尔的,那家伙第一时间逃离了东京,现在不知道藏在哪里,我们正在寻找他的下落。”
......不放过,又有什么用呢?
他和五条悟都没能干掉的家伙,还指望别人帮他们复仇吗?
夏油杰很想这么说,但是他太累了,连句嘲讽自己的话都懒得说,于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宿舍。
他不确定夜蛾正道有没有看出他点头的动作,但是都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了。
黑发少年独自走向宿舍,回到房间后,他靠着墙缓缓坐了下来。
宿舍的一切还是老样子。
出任务前是什么样子,回来后就还是什么样子,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好像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五条悟还住在隔壁,他随时可以去找五条悟聊天,五条悟也随时可以拿着漫画书闯进来找他,喊他一声“杰”。
但是,已经不会了。
隔壁的房间已经永远失去了它的主人。
五条悟,再也不会回高专了。
那家伙的生命已经永远停止在了16岁的夏天,尸体长眠于五条家的坟地。
夏油杰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仍然觉得发生的一切很不真实。
悟......临死前会想什么呢?
被逼到绝路,死亡即将来临之时,那家伙也会害怕吗?也会觉得孤独吗?
不,都不会吧。
以那个家伙的性格,直到最后一刻,脑子里恐怕都是该怎么按死伏黑甚尔。
但愧疚与懊悔的情绪还是潮水一样涌上来,让他无法呼吸。
为什么要让悟一个人战斗?
为什么要把悟一个人扔在那里?
反正任务都是会失败的,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和五条悟一起并肩作战?哪怕是一起战死也无所谓。
一起战死,也好过让五条悟独自死去。
他不是很爱说教五条悟吗?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对五条悟言听计从,那家伙要留在冲绳海滩就一起留,那家伙让他先走就真的带着理子先走一步?
少年的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杀意,锋利的杀意几乎能凝成实质。
他有点恶毒地想:夏油杰,现在的你连为五条悟复仇都做不到,你真可笑。
咒灵操使的咒力焦躁地涌动起来,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冒出头,咒术师感知危险的本能让夏油杰打了个冷颤,猛然回过神。
他将那股危险的冲动压回去,用手撑住膝盖,吃力地起身,走进洗手间,打算洗把脸。
夏油杰一抬头,就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一身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的梳起来,眼里是森然的杀意。
……原来自己还能做出这么恐怖的表情。
可惜,现阶段也只是在无能狂怒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撑着洗手台,低低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他的身体在克制不住地在狂笑,灵魂却在冰冷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心如死灰。
悟......已经死了啊。
第二天,夏油杰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教室,安静地上课,甚至很正常地拿着笔记本记笔记。
夜蛾正道和家入硝子看着他的样子,默了默,都没有提起什么特别的话,三张桌子空了一张,空着的课桌里头还有一本被捏扁的《少年Jup》。
下课时,夏油杰带走了那本《少年Jup》,等他第二天再过来,就发现桌子已经被撤走了,也不知道是谁抬走的。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夏油杰如常来上课,夜蛾正道试着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他一个人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任务,没有忘记布置“帐”,甚至当天就写好了任务报告书。
在第七天的时候,上天台抽烟的家入硝子遇见了来天台发呆的夏油杰。
她吐出一口烟圈,问道:“最近有睡过觉吗?”
“睡过。”
“是吗?你现在的黑眼圈还挺重的。”
夏油杰淡淡道:“睡不着,不想睡。但不睡会死,所以每隔两天都会睡那么一会儿吧。”
家入硝子笑了,“你还挺诚实的。”
夏油杰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没有说话。
家入硝子吐槽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你老婆。”
夏油杰勉强做了个笑的动作,大概是觉得这句话确实很好笑,但又没什么力气真的去笑。
“怎么,死挚友和死老婆,就不能是同等级别的伤心事吗?”
“当然可以。”家入硝子道:“不过你亲吻五条悟尸体的画面已经口耳相传到京都高专去了。”
“……”
夏油杰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喃喃道:“人都躺进棺材里了,还因为我又刷了一次存在感,不错嘛,这么出风头,他总算可以瞑目了......”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夏油。”
“能有什么打算。”夏油杰语气淡淡道:“上课,做任务,要连他那份也一起完成,等调伏了足够多的咒灵,就去找伏黑甚尔报仇。”
“是吗?”家入硝子道:“还以为你会更冲动一点,看你这么理智,我就放心了。”
“......”
夏油杰心想,他其实很冲动也很焦急,恨不得立刻去杀了伏黑甚尔。
但不能这么做。
现在去报仇,也不过是去送人头而已,如果没能报仇,反而先去地下见了五条悟,那可真是闹笑话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怨恨过自己的术式,咒灵操术根本没有提升能力的捷径,只有调伏、调伏、调伏和调伏......他只能一点一点积累力量,等力量积累到足够为五条悟报仇的程度,他才能去找伏黑甚尔。
“对了,五条悟的房间——”
夏油杰心里一沉。
只听家入硝子的声音继续道:“夜蛾老师说,下周就要收拾掉,所以你有什么想珍藏的遗物,就快点去收拾吧。”
“......”夏油杰沉默良久,开口道:“为什么?高专有的是空房间吧,为什么一定要动悟的房间,何况现在连入学的新生都没有。”
女同学叹了口气。
“夏油,你这段时间有去过他的房间吗?”
“......没有。”
“为什么?”
回应她的是少年的沉默。
“不敢去吗?所以还是收拾掉吧,死人的东西,一直留在那里像什么样子——这是老师的原话。”
夏油杰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下了天台。
他直接回了宿舍,站在了五条悟的房门前。
黑发少年独自一个人站了很久,怎么也无法打开面前的房门,直到听见七海建人和灰原雄从外面进来的脚步声,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急匆匆地开门走了进去,并砰地甩上门。
五条悟的气息扑面而来。
随着气息一同涌上来的,还有熟悉的窒息感。
他好像浸在海水里,冰冷的水已经淹到了胸口,夏油杰无法呼吸,但又无处可逃。
少年闭上眼睛,觉得眼眶发热,一时间,他的咒力焦躁不安地涌动起来。
这是最近常常会有的感觉,自从五条悟死了,他就时常感觉自己的咒力不受控制,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蠢蠢欲动地想要破土而出,咒术师的直觉告诉他这很危险,所以夏油杰每一次都及时压制住了这种感觉。
等到情绪平复下来,他才重新睁开眼睛,撸起袖子开始收拾房间。
这是五条悟的游戏机,五条悟的游戏卡,五条悟的DVD......
全部都得收起来才行,漫画书也是,有的他都没看过呢,不能浪费,得拿回去看完了再扔。
五条悟的衣服也是,谁知道过来收拾房间的会是什么家伙,不能让他们随意对待五条悟的私人用品。
衣服,水杯、牙刷牙膏……反正私人的东西统统都要带走,床单也是,反正被收走了也只是随意扔在哪里,或一把火烧掉而已。
不能让别人随意对待五条悟的遗物。
他拾起摆在床头柜上的相框,里面是他跟五条悟的合影,是春天樱花盛放的时候,家入硝子帮他们拍的。
这个,也拿走吧。
这样收拾东西的后果就是,夏油杰搬空了五条悟房间九成的东西,等他和他的咒灵扛着大包小包走出来时,对上的就是两个学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神情。
对视半晌后,灰原雄苦笑道:“需要我们帮忙吗?学长。”
夏油杰低声道:“不用,我已经收拾完了。”
说完这句话,夏油杰便逃似的带着五条悟的东西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之后的日子,依旧平静到不可思议。
夏油杰独自包揽了所有危险的任务,还经常去蹭学弟们的任务,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到手的咒灵,竭尽全力地提升着实力。
所有人都知道他想干什么。
两年后的某个秋天,伏黑甚尔从赌场走出来,没走几步路,就被一个人堵在了阴暗的小巷子里。
他回忆了一会儿,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你啊。”
星浆体事件已经过去了两年,他也四处逃亡了两年,会被高专的人堵到其实是早有预料的事情,只是他差点没认出来眼前这个少年。
对方看上去肉眼可见的阴郁了不少,无论是眼神还是气质,都跟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差距甚远。
伏黑甚尔耸了耸肩,“怎么?来替六眼报仇?”
夏油杰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视线缓缓落在伏黑甚尔布满肌肉的手臂上。
就是这只手,把天逆鉾插进五条悟的脑袋里的吗?
注意到视线,伏黑甚尔轻笑一声。
“这两年,你看起来过得不太好啊。”
夏油杰平静道:“啊,托你的福。”
面前的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笑,说:“能顺利杀死六眼,我也很高兴呢。”
“是吗?”夏油杰笑笑,“那你也去死吧。”
黑色的锁链从他的脚底延伸出来,血色的彼岸花顷刻间开满大地,狭窄的小巷子变成了盛放着死亡之花的地狱,无数咒灵撕裂空间,蠕动着钻出来,仿佛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怪物。
感受到身体反应明显变得迟滞,伏黑甚尔哈哈一笑:“怎么,好朋友的死亡让你伤心欲绝吗?他可是到死都不想让我进去找你呢!”
夏油杰的表情猛然阴沉下来。
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全身的咒力都开始焦躁不安地翻腾起来,那种危险的感觉又要冒头了。
每每在情绪激荡中回忆起五条悟,这种感觉就会随之出现,夏油杰一直克制得很好,但今天,他不想克制。
他任由那股危险的感觉破土而出,放任翻腾的咒力冲出身体。
一个被咒力包裹的白色怪物从漩涡中显出身形,最先伸出来的是一双巨大的怪物骨爪,紧接着就是六只苍蓝的眼睛,怪物转动着三双澄澈到漠然的眼睛,第一时间锁定住了伏黑甚尔。
“Su......gu......ru......”
夏油杰一怔。
下一秒,两年未曾感受到的强大咒力从身后爆发,紫色的咒力光炮以撕碎一切的气势,顷刻间席卷了整个生得领域。
咒力爆发前的最后,是苍白的骨爪轻轻合拢,将夏油杰保护在掌心的动作。
......
夏油杰请了七天的假。
家入硝子还跟夜蛾正道开玩笑,说这小子可能再也不回来了,被夜蛾正道狠狠瞪了一眼。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女同学和班主任只是忧心忡忡地等了两天,夏油杰就自己回学校了。
他看起来很怪,一回学校就直接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夜蛾正道连忙截住他,问他:“出什么事了,杰?”
夏油杰的表情有点懵,他原地停下,懵了片刻,才说:“老师。”
“......”
他们面面相觑几秒,夏油杰似乎才反应过来对方问了他什么,他回答道:“伏黑甚尔,死了。”
却没说是谁杀的。
“是吗?”
夜蛾正道以为他终于报完了五条悟的仇,轻轻点头,然后故作平静地问道:“我知道了。杰,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是他这两年最关心的问题。
自从五条悟死了,夏油杰表面上看起来一切正常,其实精神状态很差。
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学生被愧疚与仇恨包围,一天比一天少言寡语,夜蛾正道也很忧心,他不担心夏油杰报不了仇,他只担心那之后的事情。
少年哦了一声,答道:“我打算去图书馆。”
“......”
答非所问,但也没那么答非所问。
对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并不适合谈这些。
夜蛾正道摆了摆手,让他赶紧去忙自己的,于是夏油杰转过头,头也不回地进了图书馆。
这天,他翻遍了图书馆所有的书,隐隐约约地察觉到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似乎是自己。
五条悟的咒灵......是两年后的现在忽然出现的吗?
不,一定不是。
五条悟的咒灵其实一直都在,他每当想起五条悟时,体内翻腾的异样感觉其实就来自五条悟,只是它本能地察觉到其中的危险,才一遍又一遍地抑制住了五条悟的出现而已。
他回到寝室,把自己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他和五条悟勾肩搭背,笑容灿烂,背后是烂漫的樱花。
“......悟。”
那种咒力翻腾的感觉又来了。
错不了。
这种感觉就是五条悟在蠢蠢欲动地回应他。
他闭上眼睛,咬咬牙,将五条悟解放了出来,白色的怪物再次冒出头,巨大的身形几乎填满整个房间,它小心地避开房间里的物品,但还是一不小心碰掉了相框。
“——......”
怪物看起来有点委屈巴巴的。
夏油杰跟对方的六只眼睛对视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捧住对方只剩下白色骨头的头部。
“悟。”
咒灵也注视着夏油杰。
从前,夏油杰上课的时候偶尔转过头,也会看见五条悟在用这样的目光盯着自己。
“......”
巨大的骨爪动了。
怪物用冰冷的指尖碰了碰夏油杰的刘海,大概是觉得有意思,又动动手指拨了好几下。
夏油杰无奈地笑了出来。
“是我诅咒了你吗?悟。”
“......”
“是我把你诅咒成这样的怪物了吗?”
“......”
已经变成怪物的五条悟当然不可能做出任何回应。
夏油杰用手臂盖住自己的眼睛,苦笑道:“我可真是,太糟糕了。”
太糟糕、太糟糕、太糟糕、太糟糕了。
更糟糕的是,即便是这样,有那么一瞬间,他仍然对五条悟的归来感到狂喜,甚至想让五条悟一直这么陪着他。
不要转世,不要成佛,不要去往另一个世界,不要......离开他。
当初稀里糊涂将五条悟留在身边的,一定也是这些恶毒的诅咒吧。
以“思念”为名、以“不舍”为名、以“爱”为名的,最自私、最恶毒的诅咒。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喃喃道:“真恶心......”
与此同时。
幻境的另一面——
“少爷,您在看什么?”
“那里,有蜻蜓。”
一身蜻蜓和服的男孩指了指庭院,他难得对某种东西感兴趣,佣人连忙弯下腰,和蔼地问:“少爷是喜欢蜻蜓吗?”
小小的神子想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之后,他很干脆地抬脚离开,小小的脸上尽是不符合孩童的淡漠。
五条悟离开后,留在原地的仆人们窃窃私语道:
“那就是少爷?我第一次见到他呢。”
“他有兴致的时候偶尔会出来转转。”
“等等,现在这个时间,少爷不是在上课吗?”
“嘘,少爷昨天把刚来的咒术课老师嘲讽了一顿,所以老师不来了。今天早上家主去找少爷谈话,也被少爷嘲讽了一顿,给骂出来了。”
“好厉害,这都是第几个被骂走的老师了?”
“四五个吧,最长的也只坚持了一年呢。”
远远听着佣人们的谈话,五条悟边走边轻哼一声。
无聊。
回庭院的路上,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暂时想不起来。
只是莫名的,小小的神子对未来多了一点期待,总觉得未来会发生某种很有趣的事情。
那就......快点长大吧。
可惜的是,这件有趣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到来。
转眼间,那个小小的六眼神子就长成了十五岁的少年,少年拉开障子门,看见家中的佣人正在他的屋子里浇花。
“咦?少爷,您不是去东京咒术高专了吗?”
五条悟啧了一声,“很无聊,所以回来了。”
这一届的班主任是夜蛾正道,同期是一个叫家入硝子的女孩,家入硝子的反转术式倒是挺有意思的,但这点兴趣却无法让他长久地留在东京。
于是,没等校服做好,五条悟就拍拍屁股回来了。
反正都很无聊,不如呆在没人唠叨的地方,他才懒得听班主任说教呢。
照顾了他很多年的佣人忧心忡忡道:“这......您有跟夜蛾先生打过招呼吗?”
“没有,不过他应该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这样。”
五条悟不耐烦道:“干嘛?”
“没什么,只是您去上学的时候还满心期待的,结果居然就这么回来了......是没遇见有意思的事情吗?”
五条悟哼笑一声。
“哪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都差不多,差不多而已。”
他挥挥手,打发走佣人,独自一个人看起了DVD,但心里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
时间就这么一年一年过去,少年很快长成了大人,某一天,他领悟了反转术式,又掌握了“茈”,再后来的一天,他成为了五条家家主。
有意思的未来却一直都没有到来。
咒术界还是老样子,五条家也还是老样子,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更加腐朽,一点一点走向消亡,五条悟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更没有挽救哪一方的打算。
他觉得这个世界的家伙们简直无聊透顶。
偶尔夜深人静时,五条悟会看着庭院里的蜻蜓,百思不得其解。
生活明明一直都这么无聊,可他为什么总觉得未来一定会发生某种有趣的事情呢?就像每一个小鬼都觉得自己将来会穿越进数码世界,成为被选召的孩子一样。
他有时候还会很中二地想:自己就跟等待第八个被选召的孩子的迪路兽一样,在等,但又想不起来是在等谁,只模模糊糊地察觉到时限其实早就过去了,那个人早该来的,但一直没有来。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来?
直到手背上爬满了皱纹,传说中的最强咒术师已经垂垂老矣的时候,他躺在椅子上,忽然领悟了其中的关窍。
——●●●这个人,要是从来都没有在五条悟的青春里出现过就好了。
啊......原来是这样。
他们的相遇,被人为的抹消了啊。
有一个混蛋,把自己从五条悟的生命里彻底抹去了,所以他才这么无聊,无聊得只能在漫长岁月中蹉跎一生。
真可恶。
真可恶,真可恶,真可恶。
有人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做了最最最最最最可恶的事情。
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一生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无趣中走到了尽头。
真可恶。
夏油杰。
我原本五彩斑斓的青春,你要拿什么赔我?
难以言喻的愤怒冲上大脑,心脏传来强烈的剧痛,身后传来佣人惊慌失措的声音,五条悟想:他大概是被夏油杰活生生气死了。
五条悟的意识抽离身体,察觉到这是一个由咒力捏造出来的特殊空间,俗称生得领域。
他在生得领域中没有规律地乱窜,让生得领域的主人无法锁定到他的具体位置,在一通乱窜之后,他终于捕捉到了夏油杰的残香。
五条悟顺着夏油杰的气息前行,毫不犹豫地穿进另一个幻象之中,被吸进了漩涡。
夏油杰站在五条悟的坟前,往上面放了一束桔梗花。
——不变的爱,亦是无望的爱。
黑发少年笑了一声,并如此评价自己:“真中二。”
五条家的佣人站在他身后,轻声道:“少爷已经死了三年了,您还是年年都来呢。”
五条悟:“......”
6。
夏油杰,不愧是你!
他咬牙切齿地想。
夏油杰当然没有注意到五条悟的到来,他温和地答道:“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佣人一愣,“诶?”
她似乎是觉得难以置信。
夏油杰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潇洒地抬脚离开,并语焉不详地留下一句:“嘛,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们家少爷,这一点,我会亲自向他赎罪的。”
“……”
五条悟心想,其实只要不是背着老子又找了个独一无二的新挚友,就不算对不起老子。
不过他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明明离夏油杰很近,但又始终隔着一层,无法主动触碰对方。
五条悟只知道自己的灵魂被层层诅咒束缚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股诅咒中浓烈的扭曲情感。
这是谁的情感?
他们走出了五条家的大门,夏油杰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徒步走到车站,再转几趟车回东京咒术高专。
反正今天请假了,他闲得很,一点也不急着回去。
“悟。”
夏油杰平淡地开口了。
“我决定留在高专当老师,继续守护咒术界,顺便再多培养一些学生。毕竟光靠我可忙不过来啊。”
“......”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吗?听话里的内容,应该还没有从幻象里清醒过来,所以多半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夏油杰继续自言自语道:“九十九由基还是不肯回国,你这个神子又死了,如果连我都不干了,咒术师们会很难办吧?所以我必须留下。”
哈。
五条悟心想你管他们难办不难办,还是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比较有意义。
“还有,我不打算解除对你的诅咒。”
“......”
哈?
夏油杰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哈哈,真是的,人终究还是会长成自己最瞧不起的大人呢。悟,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没有悟的日子,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
“啊,其实也不是完全过不下去吧,跟没有意识到你还在我身边的那两年一样,其实日子还是能过的,但那种刻骨的孤独,我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夏油杰停下脚步,微微转过身,漩涡打开,五条悟迫不及待地从漩涡中探出头,看见了一双狰狞的白色骨爪。
这是……他自己的手。
他的灵魂被诅咒成了咒灵。
黑发少年态度平常地面对变成怪物的他,很认真地对他说:“诅咒你的罪,就让我死后到地狱偿还吧。”
这一次的咒灵却跟平时懵懂的样子不大一样。
他静静地俯视着夏油杰,目光与人类时期的五条悟一模一样,里头充满了冷静的审视与探究。
五条悟偶尔会用这种眼光看他。
被审视的夏油杰微微扬起头,不慌不忙地揶揄道:“悟,你今天——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
“......”
夏油杰的脸在他眼前放大,然后虔诚地亲吻他只剩骨头的大脸。
......原来是这样。
此时此刻,紧紧包裹着他、束缚着他的诅咒是来自夏油杰的“爱”,是世间最扭曲的诅咒——爱啊。
五条悟合拢骨爪,将夏油杰整个抓进掌心,也去亲吻他的脸,可惜,咒灵形态的他体型太大,这一下就跟要把夏油杰的头吃进去一样。
夏油杰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刻,他们双双从名为《绝望》的幻境中破局。
幻境碎裂后,他们就被投放进了里层的战场当中。
红色的恶灵接二连三地拔起而起,向所有外来者发起无差别的攻击,刀刃一样的飙风刮在脸上,整个“城市”充斥着诅咒。
悲伤、怨憎,以及尖锐的恨意。
在邪恶的怨灵之间,是影山茂夫火力全开,与整个“城市”战斗的身影。
他也刚刚从长达半年的孤独幻境中破局,第一个正面对上了最上启示。
来不及说别的,夏油杰道:“悟,这些怨灵一定就是最上先生这些年吞噬的亡魂,我们必须打倒它们!”
“啊,知道!”
两个特级咒术师一前一后冲入战场,最上启示与化身玉藻前稳占上风的局面立刻被打破,影山茂夫看了他们一眼,大声道:“夏油先生,五条先生!浅桐美乃莉的生魂还在里面,我必须要救她!”
看他在外面默不作声的,没想到是个这么有正义感的家伙。
夏油杰一笑,“好!”
五条悟也心情很好地夸了他一句:“小鬼,你很强嘛!”
他们三个特级互相点一点头,便在妖魔鬼怪涌动的“城市”里分散开,一边摧毁最上启示的精神世界,一边寻找浅桐美乃莉的生魂。
——生魂不同于亡魂,应该还挺好找的。
轰!
轰隆隆隆......
“城市”的各处都开始传来建筑崩塌的声音,三个特级火力全开的破坏力不容小觑,即便化身玉藻前使劲浑身解数编织保护网,试图保护这座“城市”,也远远跟不上他们三人破坏的速度。
最后,影山茂夫伸出手,从一堆哭泣的怨灵里拉出了浅桐美乃莉。
找到了。
“杰。”
“啊。”
天空中出现密密麻麻的低级咒灵,铺天盖地,几乎笼罩整座城市,下一秒,所有咒灵齐齐化作咒力光炮,射向地面,开始对这座“城市”进行最彻底的暴力拆除。
在怨灵们的哀嚎声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冲出保护网,三个特级紧随其后,追在他们身后冲出了战场。
守在外面的灵幻新隆和小酒窝等待了半天,才终于等到咣啷一声清脆的响声,他们回过头,看见一道黑影从浅桐美乃莉的身体里冲出来,直接撞开他们跑了。
小酒窝震惊道:“最、最上启示!”
然而最上启示刚刚冲到门口,就被一个花花绿绿的瓶子吸了进去。
夏油教祖笑了笑:“哎呀,一开门就收到这种大礼,真是不好意思。”
五条老师好奇地看向瓶子,“怎么样?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说着,夏油教祖用力晃了晃手里的瓶子,紧跟着冲出来的玉藻前踩了个急刹车,往反方向逃去。
系统激动道:[是咒灵玉藻前!宿主们,要追吗?]
“不用。”夏油教祖淡淡道:“那小子在外面安排了接应,玉藻前跑不了的。”
果不其然,冲出接待厅的玉藻前狼狈地逃了一段距离,竟然意外地遇上了漏瑚和花御。
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站在别墅外的树林里,似乎是在等它。
“!!!”
它没有多想,直接冲向了它们。
“最上大人——最上、大人——”
漏瑚顺着它的手指,装模作样地看向了别墅。
化身玉藻前刚要让他们帮忙去抢出最上启示的灵魂,它就被冲天的火光淹没了。
“领域展开——盖棺铁围山。”
这是它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狡猾的狐狸咒灵到最后都不明白,它的两个同伴为什么会向他动手。
“ob!”灵幻新隆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
影山茂夫左右看了看,“其他人呢?”
“被高专的家伙们接到医院去了。不过他们听说这里有特级咒术师化成的恶灵,所以救了人就赶紧撤出去了。”
高专的咒术师们还特意过来劝灵幻新隆一起走,但他实在做不出抛下自家弟子独自离开这种事,于是拒绝了一起撤离的邀请。
五条老师看了看手表,“好了,该吃午饭了,那我们......”
一抬头,就看见五条悟和夏油杰二话不说抱在一起,难舍难分地撕咬起对方的嘴唇。
五条老师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众人:“......”
系统:[.......]
系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