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沈让抱着姜毓宁回了常青园。
但这次没再翻墙,而是走的正门。
樊肃和竹叶一并等在门前,一见到两人便齐齐迎上前,“公子。”
沈让应一声,将怀里的小姑娘放下,交给竹叶,“带她回去歇息。”
到底是两个月没见了,姜毓宁有些怕生,竹叶要牵她的时候,她抱着沈让的胳膊没动。
沈让见她如此黏人,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哥哥现在有事,晚些去看你,你乖些。”
小姑娘仰头看着他,大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是在判断他话中真假,半晌,她点点头,慢慢松开了手。
沈让轻揉了一下她毛茸茸的脑袋,带着樊肃先走了。
等到两人的背影都看不见后,竹叶蹲下身子,对姜毓宁说:“姜姑娘,您不记得奴婢了?”
姜毓宁抿了抿唇,怯生生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竹叶道:“奴婢叫竹叶。”
姜毓宁小声开口,“竹叶姐姐。”
竹叶笑着应下,然后伸手握住她的小手,说:“眼看都快正午了,日头正晒,奴婢带您回去歇歇吧。”
这回姜毓宁没再拒绝,由着竹叶牵着她的手回去。
提前有暗卫回来传了话,因此给姜毓宁准备的小院已收拾过了,名叫听风小筑,正是沈让从前住的院子,和明雪园只隔了一道墙。
而沈让则在三月时就另搬到了相邻的松鹤院,那里挨着前院,方便议事。
走进听风小筑后,有五个婢女守在廊下,见到姜毓宁后,她们齐齐矮身行了个大礼,“奴婢见过姑娘。”
便是从前在侯府,姜毓宁也没见过这般阵仗,她悄悄拉住竹叶的袖子,有些不知所措。
竹叶笑着揽住她的身子,然后指着五人中为首的那一个,介绍道:“姑娘,她是竹苓,同我一样,都是公子派来近身伺候您的。”
说完,竹苓上前一步,恭敬地福了福,让姜毓宁记住自己,“竹苓见过姑娘。”
竹叶又指了指站在后面的四人,说:“她们是,春雨、春雪、春雾、春晴,日后也在院子里伺候,负责洒扫传膳,做些粗使的活计。”
姜毓宁其实不懂为何要这么多人伺候,但竹叶说,这都是公子吩咐的,她便也只能点点头,但其实最后一个人也没记住。
竹叶见她仍旧一脸茫然,也没有再多说,挥挥手吩咐春雨等四人先退下,然后对姜毓宁说:“姑娘,以后这院子就专门给您住了。您是想住您从前住过的那一间,还是换到主屋去住?”
小孩子记忆力差,其实姜毓宁根本不记得自己先前住过的是哪一间,竹叶、竹苓只好带她到两个房间分别转了一圈。
但其实姜毓宁根本没觉出这两处有什么差别,都是那么宽敞漂亮。
最后还是竹苓道:“还是主屋好,通透敞亮,姑娘觉得如何?”
姜毓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然后又道:“不用太麻烦的,竹叶姐姐。”
她虽这么说,竹叶却不敢不尽心。
早在第一次见到这小姑娘,竹叶就觉察到了公子对她的不同,如今更是直接将人接回家来当小主子养,还吩咐人专门腾出了这处院子,她又怎敢怠慢。
竹叶笑笑,转开话题道:“快用午膳了,姑娘可有什么忌口?有什么想吃的么?喜甜还是喜辣?河鲜等腥物可吃?”
姜毓宁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晕晕乎乎,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才仰头道:“只要一碗面就好了。”
一碗面?
正长身体的小姑娘哪能只吃这些,竹叶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福身道:“是,奴婢这就吩咐厨房去准备。”
竹叶下去准备了,竹苓则留下伺候更衣净手,小半个时辰后,底下人过来说,已经备好了午膳,请姑娘移步小厅。
小厅不大,正中支着一张圆形餐桌,姜毓宁走过去坐下,发现自己手边果然只有一碗清汤细面,可是,要加到碗里的菜码,却是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竹叶笑着说:“姑娘,这是黄瓜丝和萝卜丝;这是煎过的鸡蛋切丝;这是炙鸭子、炙羊肉,都是刚刚烤好的,外酥里嫩,且不会过于油腻;这是猪肉切碎做成的肉丸;这是豆腐皮;这是香芹;这是新鲜的竹笋……”
她绕着桌子一道一道地介绍完,又回到姜毓宁身边,道:“这些都是可以加到面里做码子的,姑娘喜欢哪样就告诉奴婢,奴婢给您加。”
说完,她又怕姜毓宁不好意思,补充了一句,“姑娘别怕菜多,咱们院子这么多人,剩下的也有人吃的。”
姜毓宁的确有些无措,但看着竹叶温柔的笑,她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点了点离她最近的鸡蛋丝。
竹叶立刻拿公筷给她夹来,并宽慰道:“姑娘,您千万别拘谨,喜欢什么都和奴婢说才是。”
这一顿饭吃了两刻多钟,姜毓宁吃得不算多,但总算稍稍放开了些,手边的碟子也越堆越满。
竹苓竹叶默默记下她的口味和喜好,待之后再准备膳食,不至于摸不着头脑。
用过午膳,姜毓宁回房歇午觉。
才更衣躺着,就听到有人传话来,“姑娘,绣夏姑娘醒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原本困得懵懵的姜毓宁一下子清醒过来,小泥鳅一样呲溜滑下床,竹叶见她这样急,连忙将她按住,“姑娘别急,先把外裳穿上,奴婢带您翻墙直接过去。”
披了衣裳,又用小簪子挽了发,而后姜毓宁便被竹叶抱着回了明雪园。
她那小院一如既往的安静空旷,只绣夏房门口多了两个人照顾她,一见到姜毓宁过来,很规矩地行礼。
竹叶在门外放下姜毓宁,“姑娘进去瞧瞧吧,奴婢在外头等您。”
说完替她解了外面的披风,怕她进屋后会觉得闷热。
姜毓宁重重点了头,迈着小短腿冲进去,因为跑得太快,还险些在门槛上绊倒,绣夏倚在床上修养,听到动静急忙想下床扶她,姜毓宁稳住身子,按住她的手,“姐姐,我没事!”
绣夏看着立在床前的小姑娘,上上下下地将人认真打量了一番。
看着是瘦了一点,但穿戴齐整矜贵,脸上气色也好,双眸晶晶亮亮,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绣夏松口气,放心道:“看来姑娘这两日没受委屈。”
姜毓宁爬上床,抱住绣夏的胳膊,认真道:“是沈哥哥帮了我。”
沈哥哥?
绣夏一听到这姓氏,心下便像是被人扔了个炮仗般,噼里啪啦地就炸了起来。
她当日亲眼看见自家姑娘被那位隔壁院的公子救下带走,如今姑娘叫他“沈哥哥”。
“沈”乃国姓。
难怪那位公子通身的矜贵气势,原是皇亲国戚……
绣夏垂落的手指不自觉有些哆嗦,她抬手按在姜毓宁的肩膀上,急道:“姑娘已经知道他的名姓了?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快同奴婢说说。”
姜毓宁虽有些不解,但还是将这两日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起先绣夏表情还算平静,直到听姜毓宁说,自己现在住在隔壁,并且沈哥哥还单独给了她一个院子,配备了几个婢女之后,心底的惊诧再也藏不住,面上也愣愣的。
这位沈公子竟喜爱自家姑娘如此,不仅处处回护,如今竟还要将人都搁到自家院子养着。
姜毓宁自是不懂这些,她讲完抬头,看着绣夏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扑过去搂住绣夏的腰,糯糯道:“绣夏姐姐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哥哥说现在你需要静养,不让我打扰你,但是你病好后,我就立刻回来……”
“不行!”绣夏急忙打断她的话。
姜毓宁一愣,懵懵的,“绣夏姐姐?”
绣夏低头,看着姜毓宁身上的衣裳,触之柔润细滑,一看便是上等的料子。
还有头上发簪,腰间玉佩,无一不是名贵珍品,穿戴在姜毓宁身上,将她衬得如画中仙童,尊贵又漂亮。
绣夏眼中含泪,抬手抚上姜毓宁小脸,她家姑娘这般好看听话,本就该过这样娇养的日子,这间逼仄狭窄的厢房又哪里配得上她。
她不该在这空寂的庄院挣扎受苦。
绣夏使劲眨眼,没让眼中的泪滑下,她将人搂在怀里,在人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姑娘,一会儿就和竹叶姑娘回去吧。”
姜毓宁一听就挣扎着要起来。
绣夏按着她,“姑娘,您听我说。”
她扭过身去,掩唇咳嗽了两声,才接着道:“自从来了这园子,奴婢的身子就大不如前了,受冷受热也就罢了,关键是没什么精神,这次在门上狠狠一撞,更是……”
“咳咳咳……更是不行了……”她虚着声音,“奴婢只怕照顾不了您了。”
听得这话,姜毓宁一下子想起昨日见过的祖母,脸色蜡黄,身形瘦弱,像是冬日里的枯草,风一吹就全散了。
她一下子害怕起来,“绣夏姐姐,你,你也要离开我吗?”
绣夏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终究不忍心,“不会,不会的,奴婢只是怕把病气过给您。”
“奴婢就在这儿住着,您要是想奴婢了,就回来瞧瞧,等奴婢病好了,再下床伺候您,好不好?”
竹叶推门进来的时候,姜毓宁正蜷在绣夏怀里抽泣,见到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脸,不愿被人看见核桃似的两只眼。
竹叶笑笑,只当没看见。
绣夏松开抱着姜毓宁的手臂,挣扎着坐了起来,她神色歉疚,对竹叶道:“竹叶姐姐,我身子未愈,还下不了床,姑娘怕是还要麻烦您了。”
竹叶并不意外,她福了福身,笑道:“这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绣夏一愣。
竹叶抬手拍了拍,早前退到门外的两个小丫鬟立刻进门来,规规矩矩地行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竹叶温声道:“绣夏姑娘安心养病,她们会好好照顾您的。”
她说完,那两个伏地的小婢女立刻磕头,“是。”
看着这一幕,绣夏竟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这两个竟是隔壁派来的人。
她早该想到的,那位沈公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她家姑娘抱走,后续竟无人来她这院子闹,反而风平浪静。
莫不是这偌大的园子,早已成了别人的?
景安侯府虽不济事,但好歹是侯府,这位公子竟能将侯府的别庄把控住……
她以为自己小心算计,无奈将姑娘推出去,可看着竹叶淡然的模样,只怕这本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姑娘……他们要留下姑娘,是意欲何为?
绣夏一下子害怕起来,攥着姜毓宁胳膊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姜毓宁被攥疼,却以为她是不舒服,咬着嘴巴没喊出声。
竹叶将二人动作尽收眼底,她上前两步,抓住绣夏的手腕,轻声道:“别弄疼姑娘了。”
绣夏下意识松手,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姜毓宁已被竹叶抱在怀里,她霎时睁大了眼,撑着身子就要起来。
竹叶退后半步,提醒道:“绣夏姐姐,您还病着呢。”
绣夏一下子僵住了。
竹叶看她如此,心里也有些同情,毕竟是自小陪在姑娘身边长大的,舍不得也是常理。
但殿下绝不会将这样一个不知底细,又一心为了姑娘前程算计的婢女留在身边。
日后姑娘到了常青园,无论吃穿用度,还是前程姻缘,都该是殿下说了算。
因此,她只笑笑,然后给竹叶吃了颗定心丸,“姐姐放心,奴婢日后会精心照顾姑娘,姑娘就住在隔壁,待姐姐病好,姑娘会时常来看望您的。”
话说到这份上,绣夏还如何不懂,她别无他路,只希望姑娘日后能过得好些,那位沈公子连景安侯府的别庄都能控住,可见不是一般的贵戚。
她不敢再猜,哑着声音又嘱咐了几句。
姜毓宁虽不舍,却很怕耽搁绣夏休息,揽着竹叶的脖子,小声道:“回去吧。”
回到常青园时,也不过才过去半个多时辰,日头还挂在正中,竹叶伺候着姜毓宁换上寝衣软鞋,“姑娘睡会儿吧。”
床榻被褥都是最上等的,比之明雪园的,不知精致了多少,姜毓宁一躺上去,就睡着了。
竹叶还记得几个月前,小姑娘留在这里睡午觉,结果噩梦惊醒,床前无人,后来扑在殿下怀里哭了个昏天黑地。
这次她再不敢松懈,守在床前,不敢离开半步。
她撑着手臂,靠在床头正有些昏昏欲睡,就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她倏地睁开眼睛,却是沈让负手立在床边。
她矮身要跪,沈让摆摆手,压着声音道:“下去吧。”
竹叶悄声退下,并很有眼力见地将房门带上。
廊下,竹苓抱着一沓衣物过来,见竹叶出来,问:“可是姑娘醒了?”
竹叶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边,“殿下在呢。”
竹苓一愣,偏头往里看,隔着一层轻薄的窗纸,隐约能瞧见床前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竹苓感慨道:“殿下待这位姜姑娘还真是好。”
竹叶将她拉走,纠正道:“哪里还是姜姑娘。”
是他们殿下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沈让:费尽心思给老婆换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