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下手为强。
严格意义上来说虽然先动手的是对面,但是先得手的确实是乔晟然他们。所以他们两个人身上基本上可以说没什么伤。
奈何乔晟然穿了件白色风衣,风衣版型还可以,但并不是耐折腾的材质,刚刚打架的时候蹭到巷子的砖墙上也留下了不少刮痕,肩膀的地方还被磨破了,露出来的手腕上也有一道红色的擦痕,加上乔晟然又披散着长发,看着确实颇为狼狈。
乔晟然赶紧把手从路则手里抽了出来,有些心虚喊了一声:“……妈。”
路则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是他亲妈在小巷门口等他都未必会紧张一下。偏偏乔晟然这一声“妈”喊出来之后,他心脏像是瞬间被人狠狠攥紧,耳朵都有些轰鸣。
他踌躇了一下,微微点头:“阿姨。”
乔晟然的母亲钟女士气质非常好,她穿着一件白色针织连衣裙,眉眼平和不动声色,站在那就是老派大家小姐的样子。
不管是任何人在这样的人面前,心理压力都很难不增大。
更不用说路则。
他的母亲林听也算是在商界摸爬滚打的女强人式的人物,但给人的压迫感都没有眼前温和的钟女士强。
钟女士微微颔首,笑道:“你就是路则吧?”
乔晟然抖得手都快凉了。
“之前听晟然说过你。”
客客气气寒暄,仿佛此时此刻不是逃课被抓,而是学校开表彰会遇到一样。
路则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脸上忽冷忽热,几乎快要失去呼吸。
年级长刚好是两个人的语文老师,皱眉道:“路则,说过你多少次了,你自己不想念书还带着别人一起跑?”
语气虽然难听,但是确实给路则一种被解围的错觉,空气中隐隐的剑拔弩张的劲儿也被冲淡很多。
“是我要看演出,所以让路则陪我一起出来……”
年级长剜了乔晟然一眼:“你以为你就可以直接带过去了?刚刚爬墙的人是你吧?陈老师看到你你还敢往外跳,回头写一万字检查。”
边上的钟女士仍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微笑道:“我们先回学校里吧?老师该记过记过,该处分处分,不要对晟然网开一面。”
乔晟然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被以这种原因进了老师办公室。
自己的母亲钟女士仍然心平气和地坐在边上跟闻讯而来的林听喝茶聊天,场面和谐得像是要给她和路则直接定个婚约一样。
但他们两个还是得老老实实站在老师办公桌这边听训。
路则倒是轻车熟路,认错态度良好,而乔晟然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低着头的样子太过让人心疼,老师也不好说什么重话。
只是当天晚上,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犹豫半天不知道该给乔晟然发什么消息的时候,就看到对话框上面的[小乔妹妹]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只是过了好久,久到他都几乎要以为乔晟然只是拿着手机睡着了的时候,终于有了消息。
[小乔妹妹:我要转学去德国了]
——————————————
路则一夜没睡,熬到五点多,天蒙蒙有些要亮的架势,他终于没忍住,提上书包就来了学校。秋天的早上带着清晨露水的寒意,校服外套也稍显单薄。
路则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着兜着手来上班的门卫大爷。
“小同学这么用功啊,”那个门卫大爷搓着手给他开了门,“早上有点冷就起晚了,对不住啊。”
路则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七班在月华楼,八班在日治楼,月华楼和日治楼中间隔着一个人工池子,和一条长长的风雨连廊。
他到的时候,负责开教室门的校工还没来开门,他就从窗户跳了进去,他把书包放班里之后,拿着一根扫把就走来卫生区,余光一直盯着七班的门口。
迎面正好遇上了同班的一个同学:“则哥今天这么早来扫地?吃错药了?”
路则面不改色:“滚远点,别来烦你爹。”
那个同学双手作投降状:“虽然但是,我记得你不是跟我一组吧?”
路则这才分了一点眼神给眼前这个同学,才想起这是正儿八经,脸上突然换了一副亲切和蔼的笑容,他勾过同学的脖子:“好兄弟,你是今天值日对吧?”
“是啊。”
路则拍了拍他的肩:“等下要是有人问,就说我替你扫了。”
那个同学:“你能不能行了,刚刚还让我滚呢。”
路则一脸正直:“谁让你滚了?怎么可能有人敢让我兄弟滚。
“你没事吧?这么平白无故替我扫地我很慌,您别是看上我了?”
“扫地使我快乐你懂个屁,你快去早自习吧。”路则连劝带推,骂道。
有人能替自己值日当然求之不得,那个同学也只是贫两句罢了。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七班的教室里,逐渐从空无一人,渐渐坐满,他已经沿着风雨连廊扫了整整七遍,可他想见的人影依然没有出现。
“当当当当 ……”
早自习的上课铃声都敲了下去,靠窗的那个位置,依然没有人。
哪怕是学风优良的S市一中,借着打扫卫生区逃个早自习,也是常有的事。
一起打扫卫生的是班上另一个叫越池的男生,因为一起打篮球的缘故倒也跟路则很熟。他把扫把搁在柱子上,他坐在风雨连廊一边的木椅上,手搭着栏杆,向路则挤了挤眼睛:“则哥是不是也是想逃早上的听写?”
“听写?”
“昨天老师说今天早读要听写单词你忘了?不然你是为什么来扫地的。”
路则迟疑了一下,故作无谓:“刚刚一时没反应,昨晚通宵了脑子不清醒。”
“可不是,大早上听写就离谱,我脑子还在当机。而且陈老师听写得那么刁钻。”
小乔以前给自己听写的时候也很刁钻,不要说尽挑一些又长又难背的单词,甚至连着打了星号的单词都会抽(打了“*”号的单词不在掌握范围内)。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早读不过二十分钟,很快下课铃就打了,路则把自己的扫把扔给越池,说道:“我去一下超市,你帮我拿回去。”
越池:“……”
他还来不及说话,路则就已经走远了。
但那个方向分明也不是去超市的路啊。
还真通宵到脑子不清醒吗。
他没多想,拎着扫把回去了。
他走到七班门口的时候,正好撞到成玟厅走出来。
成玟厅成绩一般,但是靠着击剑特长生的路子进了一中。击剑这种简直不叫冷门运动,说是南极运动也不为过,一中今年特地设这个特长生显然是为了给太子挖萝卜坑。
“则哥。”成玟厅手上正好拿着几张文格纸。
“晟然早上没来吗?”
成玟厅眨了一下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没见过路则这幅样子。
眼睛里还有些许红血丝,明明语气还算平静,莫名就有种游走在崩溃和正常边缘的神经质气息,和《迷恋》里的伊莎贝尔·阿佳妮有几分相似。
“……乔妹应该不来了,”他说话有些小心,“今天一大早她爸的助理就托我把检讨书拿过来,早上已经有人来帮她办转学的手续了。”
成玟厅把检讨书递给路则,路则一言不发接过来。
成玟厅想缓和一下气氛,开玩笑似的说道:“说起来好像乔妹这辈子写过两次检讨都是因为你?则哥还是排面的。”
话一说出口,就见着眼前的人脸色更难看了一点。
成玟厅:“……”
好吧我还是闭嘴好了。
检讨书字迹清隽飘逸,遣词造句也文采斐然,骈四俪六,对仗工整,仿佛写的不是检讨书而是《滕王阁序》。
好像一直以来,她就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他想起昨天晚上,他的母亲林听回去的时候,并没有骂他,只是看了他很久没说话,最后揉了揉太阳穴。
“我也不想这么早就跟你说这些这么现实的东西,但有些事情我觉得也还是应该跟你说明白,
“乔晟然家里的钱,可以买下不说一百个起码五十个咱们家的公司。单论乔晟然自己,成绩好,钢琴也弹得好。你呢,成绩怎么样不用我说,还带着人家逃课,翻墙,去酒吧。
“我说你们现在谈感情幼稚你可能很不服气,但是哪怕我是你亲妈不是乔晟然的妈妈,我也想问一句,你觉得你凭什么跟她在一起呢?你们要是真在一起,你以后拿什么养她?你连啃老都啃不赢人家。”
确实,连自己亲妈都这么嫌弃,那么别人怎么想可想而知。
拿着过墙梯,妄图摘星星。
那么摔死也是活该的。
乔晟然原来以为,二十一世纪了,转学不过是把月华楼到日治楼80米的风雨连廊变成从S市到柏林的8433公里的网线。
明明是通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两个人的联系却断得如此容易。
虽然身为欧洲国家,德国的学业却并不轻松。划水混日子是不存在的,哪怕是天生点满了学习Buff的中国人,Abitur也依然很不容易。
连着乔晟然一个原先上课端着一副认真听课样子神游天外的人,也被迫收回灵魂,作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疯狂和教授互动。
在她眼里,教授已经不是教授,而是一个行走的NPC,一个无情的刷分机器。
私立文理高中的马术、高尔夫之类的课程也一样算进学分。人忙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就来不及想念了。
又或者说,不敢让父母察觉自己的想念。
乔家的企业这几年一直在发展德国市场,乔父乔母也跟了过来。一直到她外公去世的时候,她才找到机会回国。
钟女士家里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得很,只要愿意可以拍十部《大宅门》再送一部《情深深雨蒙蒙》都绰绰有余,平日里也不大来往。
但终归是亲爹。
乔晟然趁乱溜去了S市一中。
说起来好笑,明明没回来的时候想回来,偏偏等正儿八经回来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们都已经高三了,可她连路则选文选理都不知道。
好在S市一中向来热爱公开处刑,全年段的各科分数名次排位全部都明明白白写在公告栏里。
她原先想着得找好一会儿了,却没想到第一排就看到了路则。
理科第三十二名。S市一中的三十二名是躺着进985的成绩。她有些惊讶,但到底还是有些开心的。
路则所在的理科实验班在月华楼一楼,刚好是从前他们七班的位置,她莫名有些雀跃。
仿佛是注定一般,就连路则坐的位置刚好也是她从前坐的地方。
她刚想走到窗户那边吓他,就看见一个女生像只蝴蝶一样翩然落在他身侧。
“路哥救命,这题怎么做。”
她生生止住了脚步。
乔晟然的直觉从来没有让她自己失望过,不管是每一次考试的摇摆不定,还是此时此刻。
路则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仔仔细细地给那个女生讲了题目。
“That's very kind of you.”那个女生双手合十,像是拜神一样摇了摇,语气像是美剧里一样夸张,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一双浅浅的梨涡。
她第一次觉得,美英的腔调这么让人反感。
“对了,阿姨让我跟你说你们家今天做佛生日,要回去吃饭。等下你放学跟我家车走,反正我也要过去。”
坐他们边上的一个同学笑道:“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这么公然,照顾一下我们的感受,什么时候逼急了我就去举报了。”
另外一个同学帮腔:“举报有什么用,等下家长一请现场订婚,青梅竹马直接就地正婚。”
“神他妈就地正婚。”
她好像从来没听他说过关于青梅竹马的事情,正如她不知道路则什么时候成了年段三十二名的存在。
她第一次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像是想确认什么一样,她在洗手间门口下意识拦住了那个女生。只是等拦住之后喉咙又像被502粘住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同学,怎么了吗?”那个女生有一双很漂亮的梨涡,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会下意识弯起来,有几分日式昭和美人的韵味,连着声音也像出谷百灵一样清亮生脆。
美而不自知的情况是几乎不存在的,长得好看的人能够轻而易举地从这个世界对自己的善意里认知到自己长得很漂亮的事实。
就像乔晟然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坚定的知道自己长得很漂亮。
……但是好看并不代表别人就一定要喜欢你,也不代表别人喜欢你了就会一直喜欢你。
“你和路则在一起了吗?”乔晟然知道自己话问得唐突,但海里沉浮着的濒死之人握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时候,又何尝不知道稻草支撑不起自己的重量。
“啊?”那个女生愣了下,脸腾的就红了,粉白的耳根都红了起来,“还没,不是,没有啊,我们就是普通同学关系。”还在“普通”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手忙脚乱,欲盖弥彰。
乔晟然情愿自欺欺人一回,偏偏看见眼前的人咬了一下嘴唇,眼神都有些闪躲,眼睫毛颤得厉害,声如细蝇:“哎呀,反正你别说出去哦,拜托拜托。”
她双手合掌,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乔晟然几乎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只撑着□□,脑子已经一片空白。
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刚好上课铃敲了下去,那个女生赶忙走出洗手间,走得有点着急。
就算没有说分手,两年没见,也不可能还算在一起吧。
就算再找一个女朋友也是很正常的吧。
乔晟然走出校门的时候,有些生冷。
从中国S市到德国柏林需要8433公里,从德国柏林到中国S市需要两年。
从此乔归乔,路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