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黑暗侦探(24)

福泽谕吉微微一怔,乱步看到他的表情,立即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不满地说:“这个世界也一样!”

像是害怕福泽谕吉会觉得自己把他当成另一个世界的社长,他还瞪了福泽谕吉一眼。

“骗子!”

福泽谕吉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说过,一时间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我说的是帮忙,”他出言纠正,试图让乱步不要胡搅蛮缠,“不插手黑衣组织的事情算不上帮忙。”

“明明就是……我看你就是不想帮我。”

乱步好像恢复了些许力气,一边和他拌嘴一边端起茶壶给自己续了杯茶,然后说:“把我留在这里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你也不想侦探社里每天都有两个随时都有可能会上吊自杀的人吧?”

福泽谕吉慢慢转着手里的茶杯,神色巍然不动,语气透着认真地说:“只有你留下来,这些才会是问题。”

人都没答应留下来,为什么要烦恼这些。

见说不动他,乱步气鼓鼓的放下茶壶,再度捧起了杯子。

在四楼的楼梯口,太宰治哼着歌,脚步轻松地踩着楼梯上来,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另一只手晃晃悠悠,好像所有的烦恼都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在上到四楼的刹那,忽然注意到角落里有一团明显的白色,他吓了一跳,手里的袋子发出哗哗的声音。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他问与谢野晶子。

与谢野坐在另一侧的楼梯口,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腮,一脸纠结和烦恼的表情。

与谢野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乱步。”

“嗯?”太宰治一下子来了兴趣,“什么事?”

这个天底下,乱步不知道的事情可以说是少之又少,能让与谢野这么纠结的就更少了,太宰治合理怀疑,事情其实跟那位有关系。

想起认识他的这一天,心情像是做过上车一样起起伏伏,太宰治不由得头疼,同时对他的秘密也更好奇了。

“要不你告诉我吧?”太宰治说,“乱步和那位的关系不是很好,你不如告诉我,而且是我先遇到他的……”

看到他兴致勃勃的表情,与谢野晶子突然不是很想说了。

太宰治神情顿时变得哀怨,每次他用这种表情看某个女性的时候,人家都会被他打动,然而对于熟知他性格的与谢野晶子来说,这种眼神的杀伤力就大打折扣了。

与谢野晶子懒洋洋地把视线移开。

太宰治忍不住轻轻叹气,就在这时,又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背着黑色邮差包的金发男人快步上楼,一边往外掏文件,一边观察四周,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太宰治,他的表情飞快一僵。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把文件袋塞回包里转身就跑。

太宰治怔了怔,飞快从楼梯跳下去:“波本?”

与谢野也站起来,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我是来送信的。”

“既然是来送信,你跑什么。”太宰治说,“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在车站被乱步君甩掉的倒霉蛋吧?”

金发男人的声音顿住,与谢野听到碰的一声,她伸头看下去,太宰治钳住他的手腕,把他从楼梯带了上来。

“黑衣组织的。”太宰治对与谢野解释。

太宰治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去执行任务总是遇到黑衣组织的人,所以为了避免麻烦,他就提前把那个组织里的人给认了个遍。

其中金发深色皮肤的波本最好记,而且他还是个神秘主义者,一看就很有问题。

听了他的话,与谢野晶子狠狠瞪了安室透一眼。

她在飞机上收到了乱步的邮件,爆炸的前因后果都知道得很清楚,看到黑衣组织的人还敢出现,她差点被控制住一拳揍过去。

对上她带着仇恨的眼神,安室透只能苦笑。

“我真是来送信的。”他说。

从医院出来之后,他按照地址去找了黑麦威士忌,黑麦威士忌在大学附近等他的准女友宫野明美,宫野明美在黑衣组织里毫不起眼,她的妹妹却很厉害。

她妹妹就是组织里最新任命的APTX4869研究项目负责人,据说她在回国之前就给过琴酒几粒类似的药物,而在回国之后,她在梳理药物用途的时候,发现被琴酒喂下药的人里,竟然有一个人没有死,而是一直处在失踪状态。

她把这件事交给黑麦威士忌去调查,可琴酒给人家喂药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琴酒后来查了两次都没发现有问题,黑麦就更不想插手了,于是又把事情转交给了安室透。

安室透知道,他这么做是不想得罪琴酒,不过当黑麦说,作为交换可以告诉他乱步所有事情的时候,他还是留了下来。

就这样,他听完了乱步在上个月做的全部事情。

之后他默默离开,拿着那份被喂下药就失踪的人的资料来到武装侦探社。

听他说是来送任务的,连太宰治都笑了起来。

“乱步君确实在我们这里,”他笑容凉薄地说,“不过你为什么会认为,乱步君还会回到黑衣组织呢?”

不管怎么看,他都跟侦探社里的乱步先生很像吧?光是这一点,他就没有理由回去了。

更别提黑衣组织还在他的帽子上装过炸.药,真的以为他会不计前嫌,一点脾气都没有,招招手就眼巴巴地跑回去?

安室透顿时无奈,来之前他也问过,不过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

“他不会背叛组织的。”安室透说,“乱步向boss证明了自己的诚意。”

太宰治的笑容微微一收。

在港口黑手党待过的他自然明白这句话背后有着怎么样的含义,与谢野晶子也皱了皱眉,心里浮现出不太好的预感。

这时太宰治说:“请到里面说吧。”

还好今天侦探社放假,里面的人不是很多,国木田在里面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写报告,不过从他停顿的次数来看,他明显在走神。

好似被另一个乱步和太宰治的关系给影响到了,看到太宰治进来,他露出了比平时还要胃疼的表情。

太宰治把自己带回来那个袋子放到桌面上,叫了趴在正对面桌上的江户川乱步一声:“乱步先生。”

乱步帽子歪歪斜斜地盖在头上,像是在挡着脸睡觉,听到太宰治的话没好气地坐起来:“干嘛?!”

“这里有一位黑衣组织的正式成员……”

“他是卧底。”乱步冷冷地打断。

安室透顿时僵住。

太宰治看了看安室透,与谢野看了看安室透,连敲打键盘的国木田都停下来看着安室透。

安室透:“……这不重要。”

他真的是来送信的啊!

为什么一下子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卧底了!!

“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太宰治安慰他,不过脸上突然浮现出来的笑容就像是突然抓出了人家的把柄,让看到的人都不安起来,“我们可是非常讲诚信的人。”

意思就是安室透不跟他讲诚信,卧底的事就真的天下皆知了。

安室透:“……”

他叹了口气:“你们到底想问什么?”

雪莉酒把打算再次调查失踪人士的想法汇报给了boss,由于琴酒已经查了两次,boss对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重视,不过听说黑麦把任务转给了自己,boss马上就发来邮件催他来找乱步了。

可见boss是真的喜欢乱步,或者说,他觉得乱步的能力很好用。

而这个任务对安室透来说就没那么友好了,从他进到武装侦探社,他就没看到另一个乱步在哪里。

这个侦探社的乱步就……看起来很生气。

正在无差别攻击中。

江户川乱步对太宰治说:“你怎么不把那个放炸.药的带回来?”

太宰治嘿了一声:“这个不一样,这是送上门的。”

安室透只能继续苦笑。

乱步不悦的视线落到安室透的脸上,片刻之后,他的目光闪了闪,忽然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安室透不知从哪里开始比较好,太宰治说:“他为什么不会背叛黑衣组织?”

除了他刚才在门外说的证明,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吧?

安室透抬眼看了看乱步,又看看太宰治等人,见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关切和不满,像是真的很在乎另一个乱步。

于是停了一会儿才说:“乱步觉得,在黑衣组织他永远也不会被背叛。”

黑衣组织只注重利益,只要他能为组织创造出足够的利益,就没有人会舍弃他。

这个想法简直天真又可笑。

然而武装侦探社的人却霎时沉默了下来。

乱步想到了他为什么一再提起离开,真的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吗?还是——

“他被侦探社里的人背叛过?”太宰治眼神锐利地望着安室透。

安室透摇头,他也是听黑麦威士忌说的,乱步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很少说自己的事情,他也是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出来的。

“不可能。”与谢野晶子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人会背叛乱步。”

这点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安室透看了看他们,突然说:“也许不是背叛……”

他怎么也忘不了在便利店时乱步那仿佛被抛弃的表情,在他看来,乱步对黑衣组织的看法,是带着赌气成分在内的。

就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会被抛下一样,拼命地创造利益,证明自己的价值。

所以琴酒才那么满不在乎,他早就看出来了,乱步根本不可能离开黑衣组织。

这时与谢野晶子转头看了看太宰治。

太宰治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你之前想说……”

“他的额头上有伤,”与谢野抬手在自己的太阳穴和眉尾周围比划了一下,“是刀伤。”

这个安室透也知道,他还有点怀疑,乱步一直留着那个附带了炸.药的帽子,就是为了能压住头发,让头发遮挡他的伤口。

听完他的猜测,太宰治突然拿起放在桌上的袋子。

“我去找他。”太宰治说。

乱步不在这里的话,那么就一定在社长室了。

刚经历过爆炸的事情,没有人会轻易放他离开。

江户川乱步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袋子,“你这个礼物还真是……”

“乱步先生一起去吗?”太宰治问。

“我不去,”乱步生气地别过头,“要去你自己去。”

他闹别扭似的在座位上动了动,等到太宰治离开,才对安室透说:“把你和他的事情再说一遍。”

在安室透复述今天早上的经过时,太宰治拿着袋子穿过走廊。

福泽谕吉的办公室隔音效果很好,站在外面一点也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他抬手敲了敲门,没一会儿就听到福泽谕吉说:“进来。”

福泽谕吉和另一位乱步还在喝茶,福泽谕吉还是平时的样子,乱步看起来就有些困倦了,双手捧着杯子,头没什么精神地垂着。

看了他两眼,太宰治忽然觉得,他是被福泽谕吉不动如山的态度给打击成这样的。

福泽谕吉作为侦探社的社长,不仅有着独特的领导才能,还有着比旁人更坚定的决心,哪怕是太宰治操纵人心的能力,也不能轻易左右他的决定。

想到乱步在这里说了半天,被福泽谕吉一个字就否决掉的画面,太宰治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他不是来看笑话的,太宰治在乱步身边停顿了片刻,见他懒洋洋的,看也不看自己,便走到了福泽谕吉的身边,低声把与谢野发现他额头上有伤口的事告诉了福泽谕吉。

福泽谕吉微微一皱眉。

如果没有乱步之前摔倒的事,他说不定会以为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做的,现在看来……

能越过他伤害乱步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他望了一眼乱步的额角,那里已经被黑发挡住了,就算没有黑发,说不定伤口也已经被与谢野晶子的异能给抹消了。

而且……只是一道伤口,绝对不会让乱步害怕成那样。

他放下茶杯,郑重地叫道:“乱步。”

对面的人鼻子里发出一个不满的气音,似乎并不想理他。

他一脸严肃,一本正经:“看着我。”

乱步抬眼看过来,声音敷衍,尾音拉得长长的:“看啦。”

然后呢?

他用眼神询问。

“那把剑到底有什么秘密?”福泽谕吉问。

乱步询问的眼神闪躲了一下,然后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这次他们离得近,福泽谕吉终于听清了——

“社长是笨蛋。”

这是一句极其破坏气氛的话,然而福泽谕吉没有笑。

他的表情更严肃了。

在他咄咄逼人的视线下,乱步不情不愿地说:“那把剑……和他的佩剑雨御前很像。”

太宰治一开始不知道他们在说谁,听到雨御前,刹那间明白过来了。

福地樱痴。

他们在这里聊的事情跟福地樱痴有关?

太宰治在一旁的沙发坐了下来,然后又听到乱步说:“那个家伙是变.态。”

福泽谕吉微微一愣。

乱步看着他的表情,更加不满了:“要是太宰在这里,他早就知道了。”

说完他像是才看到旁边突然僵住的太宰治似的,哼了一声说:“不是在说你。”

“好嘛,”太宰治说,“那我也能猜到的。”

福泽谕吉在战争来临之前就已经闯出名号了,在港口黑手党的时候,就连黑心的森先生都对他忌惮不已,如果乱步额头上的伤不是他亲自动的手,能绕过他做到这种事的也没几个了。

福地樱痴恰好又是其中一个。

福泽谕吉皱着眉头:“如果那把剑跟他的佩剑很像,那就不是他偶然看到的……”

而是特地找人打造了,然后送给福泽谕吉。

太宰治顿时“哇”了一声:“变.态!”

福泽谕吉侧目。

太宰治说:“假设,有一天他对乱步出手,用的是他自己的佩剑……”

看到那把剑,福泽谕吉会怎么想呢?

那把每天都能看到的,极其相似的,朝夕相处的剑,突然出现在了乱步的胸膛里。

福地樱痴大概会很得意吧——

你看,我早就给过你提示了。

是你自己没注意到。

那时候,福泽谕吉会有多震惊,有多悔恨——

“真是恶趣味。”太宰治佩服地说,“没想到人人称赞的英雄也会做这种事。”

他送那把仿剑的时候,一定是怀着深深的恶意,并且早就已经计划好了要杀死乱步……

他很期待自己抽出真剑杀死乱步时,福泽谕吉脸上会出现的表情。

福泽谕吉不知道说好,只能僵硬地转头去看乱步。

乱步点点头说:“在我那边是这样的。”

福泽谕吉没有把剑随便放在办公室,而是带了回去,好好地放在了剑架上,直到乱步发现那把剑跟雨御前极其相似——

福地樱痴被人称作英雄,他的事迹广为传颂,佩刀的仿品在市面上也有不少,然而那些和真品根本不能比。

乱步是见过真品的,在某一天去警察局的路上,他遇到了福地樱痴。

福地樱痴把他叫过去,给他看了自己的佩刀,还说就连福泽谕吉都没看过,从战场回来之后,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真刀真枪比试过了。

福地樱痴说,他很期待有一天,能跟福泽谕吉再比试一次。

然后,那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乱步握着茶杯的手收紧,里面的茶水不安地晃动起来。

福泽谕吉说:“他……”

相识多年的好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福泽谕吉有些失神,见他似乎不太相信,垂着头的乱步突然抬起脸,指着对面的墙问:“那是什么?”

福泽谕吉怔了怔,说:“刀。”

“那你为什么不用剑,非要用刀?”

福泽谕吉以前就有过木刀地藏这样的称号,他顿了片刻,在乱步清亮的目光下说:“剑出鞘就会见血。”

所以他不用剑。

乱步说:“连你都这样,你怎么知道上过战场的人不会变。”

他的语气尖锐,却一下子说中了事实。

福泽谕吉不想做夺人性命的事情,那么做了很多类似事情的人呢?他们还能保持本心吗?

连福泽谕吉这么意志坚定的人都会担心的事,那些人难道就不担心吗?

还是他们早就已经改变了呢?

回想起福地樱痴微笑着把那个黑色盒子递给自己的样子,福泽谕吉垂下眼眸,默然不语。

如果那时候,他真的已经打定主意会对乱步出手……

福泽谕吉心里一紧,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飞快问道:“在你那边的世界,我已经死了,对吗?”

在乱步那边,另一个自己一定死了。

不然乱步不可能会那么害怕。

那道伤是因为有自己的保护才打偏了的,福泽谕吉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

只要他死了,侦探社就会分崩离析,乱步看起来和太宰治的关系最好,跟其他社员关系却平平,他又没有笼络人心的能力,拿什么来对抗作为英雄,有着崇高地位的福地樱痴?

更别提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秘密,以乱步一眼就能看透所有的能力,出去只会遭人忌惮。

没有了侦探社,他又会变成从前那个不被社会接纳的异类。

乱步脸色微微一白,福泽谕吉知道自己猜中了。

在自己死后,福地樱痴没有停手,他一定还做了很多的事,乱步经历过一段非常黑暗的时期,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那种厌恶自我的语气,还有伤害自己的行为,以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患上的幽闭恐惧症,厌食症……

福泽谕吉看着他说:“我要听实话。”

“……”

乱步低垂着头。

福泽谕吉没有移开视线,就这么望着他。

过了很久,他看到乱步肩膀轻轻颤抖。

“社长他……他明明说过不会死的……”

乱步吸了吸气,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里残留着不甘,还有数不清的委屈。

“他说,就算死了……”

“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也一定会认出我……”

他咬了咬唇,勉强露出了一个坚强而灿烂的笑容。

可在那张苍白的脸衬托下,却显得有些支离破碎。

像是连灵魂都被伤到的痛苦从他的眼神里流露了出来。

福泽谕吉愣住了。

心脏迟钝地感受到了一阵苦涩。

所以他才说,自己总是承诺做不到的事情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乱步在车厢里,看到他和侦探社的另一个自己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

在自己冷静地观察他,觉得他会对侦探社的乱步不利的时候,他又是什么心情?

在自己用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

在自己把糖递给另一个乱步的时候……

一遍遍看着这些……

福泽谕吉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乱步那么想离开。

让乱步亲眼看到这些……真的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