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低了,再看不到说不过去了电视画面定格,屏幕上女主持人的播报戛然而止。
审讯室恢复了令人不安的死寂,紧接着啪一声响,一本厚厚的档案被拍在了桌面上。
“张昭,男,三十二岁,两年前登记备案的b级进化者。”
审讯员念出档案第一页的基本信息,随即抬起头,望向对面被铐在电椅上的男子:“五天前,你与你的同伙抢劫银行引发爆炸,现场17名行人受伤,所幸无人死亡。”
四面墙壁都镶嵌了防爆钢板,针孔摄像无处不在,实心钢门上镶嵌着一块不起眼的金属牌——申海市辐射进化监察处,第三审讯室。
审讯室正中,一座随时能通百万伏特高压电的巨大铁椅上,双手被铐的张昭冲着审讯员挑起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就是你身为普通人对我这个进化者说话的态度么,审讯员先生?”
审讯员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住了情绪。
“回答我的问题,张昭。你的社会工作是咨询公司合伙人,收入很高,为什么还要冒着被我们监察处抓捕的风险去抢银行?”
张昭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无聊啊。”
审讯员以为自己听错了:“无聊?”
“看着普通人像蝼蚁一样惊恐尖叫、满地乱爬,难道不是很有趣吗?”
张昭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直视着审讯员铁青的脸色,微笑道:“监察处成立的目的据说是为了管理我们这些进化者,但实际上申海市监察处内部大多数都是无能的普通人,只有少数最低等的d级和c级——你们能拿我这个珍贵的b级怎么办,嗯?”
“……”
“处死我吗?”张昭眉角挑得更高了,尾音带着夸张的嘲讽。
审讯室里一片沉默。
良久才听审讯员啪一声合上档案,冷冷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张昭?”
张昭脸上浮现出胜利的表情,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我那三个同伙的下落么,”他懒洋洋道,“来,做个交易吧。”
监控内外众多警惕的视线同时落在了这个狂妄的劫匪身上。
“银行爆炸那天,我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年轻人坐在车里打电话,我被抓时他甚至没向车窗外施舍一个眼神——我知道他是你们的头,是统治申海市所有进化者的大监察官。”张昭抬头望向高处的监控镜头,说:“我的条件就是,让他亲自来见我。”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瞬。
审讯员脸色微变:“为什么?”
张昭脸上那嚣张的笑容更深了:“因为我想看他来求我……”
“我想看到他那张冷漠的脸上,出现乞求的表情。”
与此同时,楼下。
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停在了台阶前,四名荷枪实弹的进化者同时敬礼,上前打开车门:“监察官,您回来了。”
一道裹在黑色西装里的削瘦身影跨出了车门。
他看上去还很年轻,面容光洁苍白,日头在监察处灰色建筑的玻璃窗上反射出一道亮光,映出了他清晰坚冷的下颌线。
“沈监察。”“监察官!”
……
从一楼大厅到电梯门口,沿途所有工作人员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迅速站定、问好、侧身避让,谨慎低头目送年轻人铮亮的皮鞋从面前的地上走过,紧接着电梯叮的一声。
申海市监察处的最高长官沈酌站定脚步,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双手交叠在身前,面容不见丝毫情绪,消失在了合拢的电梯门后。
“疯了吧?”审讯室外的监控屏幕前,所有人望着电椅上的张昭,气氛简直一片哗然:“他刚才说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想死也别拖上我们啊!”
……
“不行,线报说那四名逃逸的进化者可能会采取过激行动,产生极大的社会威胁,必须尽快从张昭嘴里挖出他们的下落。”一名工作人员眉头紧锁,起身道:“我这就去向上级请示一下,如果情况紧急的话,很可能需要沈监察出面设法——”
他打开办公室门,话音戛然而止。
四名进化者正站在门外,统一身着白色制服并配备武器。
监察处所有进化者的脖颈上都束缚着一道金属项圈,项圈上铭刻不同编号,眼前这四人的编号两个b开头,两个c开头——那代表着各自的异能进化等级。
而被这四名警卫围在中间的,正是那道削瘦挺拔、无比熟悉的身影,黑西装白衬衣,终年手套不离身,一双眼睛深如寒潭。
沈酌。
办公室里所有人唰然起身,门口那个工作人员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监、监察官!”
沈酌的目光穿过众人,恰好落在了监控屏幕上。
“——除非你们那个姓沈的头儿亲自来求,否则我一个字都不会再多说。”张昭惬意地翘腿坐在电椅里,含笑对着面色难看的审讯员:“现在,你可以出去了,你没资格同我说话。”
监控屏前一片死寂,人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那窒息般的气氛里,沈酌回头望向走廊另一侧的审讯室,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开门。”
没人敢抬头看他的脸色,一名警卫迅速上前,“哔”地刷了下通行卡。
重达半吨的防爆钢门轰然打开,电椅上张昭一抬头,只见审讯员应声起立:“监察官!您——”
沈酌走进审讯室,一手插在长裤口袋里,一手按在张昭面前的铁桌上,两根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没有一个字废话:
“三名同伙在哪?”
张昭必须要仰起头,才能对上申海市大监察官自上而下的视线。
沈酌的脸乍看之下令人心惊,因为漂亮得太凌厉了,面容冷白而眉眼沉黑,五官颌面利落清晰,几乎没有任何缓冲的线条。
这种接近完美的骨相是有视觉冲击力的,尤其是他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权势和地位,更将这种锐利感推到了极致,甚至有种慑人心魂的感觉。
“……”张昭慢慢地笑了起来,拖长语调饶有兴味地:“沈——酌。”
没有人回答他。
“我曾听人说过,沈监察有两点特别出名:第一是他身为全球十大监察官,以雷霆手段统治着申海市两万名异能者,自己本身却是个彻彻底底的、无法进化的普通人。”
“第二,”张昭不乏恶意地顿了顿,说:“他还生了一张很让人动心的脸。”
“……”
审讯室里落针可闻,张昭从电椅里抬起上半身,直直盯着沈酌的眼睛:“美人,来打个商量吧。你让我爽一把,我就告诉你那三名异能者的去向,怎么样?”
沈酌盯着他,一言不发。
墙上时钟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张昭被铐住的手向上指了指,微笑道:“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三个危险的异能者逃离在外,你猜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如果说刚才众人只是不敢呼吸,那么现在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每个人肺里的空气都活生生挤了出来。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间,只见沈酌终于开了口,说:
“把他的手铐解开。”
审讯员的膝盖在制服裤下发颤,强自镇定地走上前,用钥匙解开了电椅左右两侧的手铐。
众目睽睽但无人敢言,张昭满意地坐起身,活动了下左右手:“这才像话嘛。”然后就伸手探向沈酌一丝不苟的白衬衣领口,笑道:“沈监察官,你这个人……”
啪!
张昭感觉自己的手被铁箍钳住了,但实际上那只是沈酌戴着黑手套的细长五指而已。
下一秒,难以想象的巨力当头而来,他甚至来不及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被沈酌从电椅里活生生提起来,轰隆一声当头砸墙,墙壁外壳瞬间龟裂!
完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张昭一个年轻力壮的进化者被沈酌单手拎着后领,毫不留情重砸上墙——那简直是要把他头骨活活撞碎的力道,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狠,龟裂的砖石洒了满地。
轰!
审讯室墙面砸脱,露出了防暴钢板。
满面是血的张昭被迫一头撞上钢板,鲜血迸溅满墙!
“你妈的——”张昭简直难以相信一个普通人类怎么会有压倒性的力量,濒死之际发了狂,掌心蓦然闪现出火球。
b级以上进化者拥有操纵水火的异能,审讯员失声:“监察官小心!”
就在那瞬息之间,沈酌一脚将张昭重踹在地,不知从何处抽出特制项圈,闪电般往张昭脖颈上一卡,啪一声金属自动锁死,显示出数字编号——b002465。
紧接着,他从西装裤袋里摸出控制器,往下一按。
“啊啊啊啊——”
惨叫响彻审讯室,二十万伏高压电让张昭整个人噼啪炸响,足足十多秒后才彻底倒地,剧烈抽搐着冒出焦烟。
那四个戴着同样项圈的进化者警卫站在门外,投来冷漠的目光。
沈酌提起裤脚,半蹲下身,将那个小小的银色控制器在张昭涣散的眼前晃了晃:
“进化者专用,能瞬间释放出百万伏高压电,a级以下一击即死。”
张昭剧烈喘息着,不可一世的傲慢表情已经完全消失了,瞳孔中折射出本能的恐惧。
“你持械纵火,社会危害严重,将在申海市监察处终生服刑。从今往后你只剩两条路,像狗一样服从我,或者像蝼蚁一样被抹杀。”
“现在,”沈酌拎起张昭浸透鲜血的头发,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问:“你的三个同伙在哪里?”
锵!
一声震耳亮响,白晟一手扛着沈酌,一手硬接了那席卷飓风的刀刃。
掌心一丝血缓缓而下,森寒刀背上映出了那名空间异能者的眼睛——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形悍利得可怕,眉眼神态却天生凶戾,视线在沈酌脸上一瞟,然后瞥向白晟,咧嘴一笑,用日语道:
“等下次见面时……”
不待白晟回话,他已撤刀而走,一手拽着那绿色短发女子和刘三吉,返回到了空间隧道中。
白晟猝然一手挥出,暴烈闪电直贯长空,但还是迟了半秒。
空间裂缝瞬间消失,电流瀑布扑了个空,轰然将半座高架桥打得粉碎!
哔——哔——
大地剧震,黑烟弥漫,几十辆车尖锐的警报声传遍旷野八方。待硝烟缓缓散去,对方三个人都已经消失了踪影,只剩下满地焦黑的钢筋水泥碎块。
“人、人呢?”“刚才那是空间转移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空间异能……”
……
众监察员急促四望,白晟站在原地,呼出一口炙热的气,看向怀里的沈酌,略微眯起了锋利的眼睛。
昏沉,摇晃,喧杂。
医院走廊灯光惨白,沈酌感觉自己仿佛被放在急救床上风驰电掣地往前推,四周人声鼎沸,隔着水面一般喧杂不清。
“……内脏破裂倒没关系,但血液内检测出异能病毒残留……”
“申海没有解毒条件,必须立刻送中心区,拿分析结果制取血清!”
“岳处长紧急调遣的直升机还要十五分钟才能到,怎么办?”
“血氧掉到极限值了!医生,医生!!”……
整个世界仿佛笼罩在一片雪白的光晕中,声音渐渐远去,一片安静空茫。
不知过了多久,沈酌睁开眼睛,视线涣散无法聚焦,恍惚中看见一个颀长身影站在手术台边,穿着白大褂,口罩后露出深邃俊美的眉眼。
他右手拿着采血针,左袖口卷起,正从自己结实的手臂上抽血。
“你看,沈监察。”白晟注视着自己殷红的鲜血流进血袋,含笑一眼瞥来:“不论他们叫多少声岳哥,到最后能救你的还是只有我,是不是?”
意识仿佛沉浸在深海里,朦胧不清,载沉载浮。昏沉中沈酌认不出眼前这道身影是谁,但他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种s级进化者特有的气息。
他一眨不眨望着白晟,目光却像是穿过了虚空,每个喃喃的字音都含着血气:
“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傅……琛……”
白晟动作一顿。
手术室里十分安静,只有仪器发出机械轻微、有规律的滴滴声。
半晌白晟哼笑了声,“这时候还记得喊名字,你俩到底是什么至死不渝的关系啊。”
储血袋渐渐鼓胀到满,白晟终于拔出采血针,随意活动了下手臂,然后俯身扳过沈酌的下颏,让他近距离面对自己。
“躺在床上还对着我喊别的男人也太过分了,下次记得叫我的名字,好吗?”
沈酌闭上眼睛,无影灯下他的侧脸冰冷到了几乎透明的地步,但眉眼却是一种水墨般的黑。平日里总是扣到咽喉的衣领被解开了,显出修长的脖颈和深陷的锁骨,单薄的白衬衣几乎被染成了血红。
明明那么狼狈,却有种摄人心魄、触目惊心的张力。
白晟的视线落在他从不离身的黑色手套上,心中蓦然一动。
那么多新闻媒体却从未拍到过沈酌的双手,这位以美貌和威势而闻名的大监察官,似乎从不愿让外界公众窥见自己咽喉以下一丝一毫的皮肤。
强迫症还是洁癖?总不会藏着什么残缺吧。
白晟向空旷的手术室一瞥,伸手把那双手套褪了下来,不动声色一瞥,有些意外。
——右手正常完整,但左手背上有两道狰狞旧伤,交错成了一个可怕的叉。
是有人拿刀刻下的。
白晟知道这代表什么,这是当年曾经流行过的一种羞辱方式。因为进化者的左手背、左心口通常是标记等级的地方,所以一些极端达尔文主义者会把普通人类抓来,强行在他们手上刻叉,表示此人基因低劣、不能进化,隐含了人类终将被进化者淘汰的意思。
位高权重不可侵犯的美人,强硬铁腕全球著名的大监察官——谁敢拿刀在沈酌手上留下这种羞辱?
“……你好像也受过不少委屈啊,”白晟站起身俯视着沈酌,若有所思喃喃道。
……
“醒了!”“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监测仪器滴滴作响,病房一片脚步人声,沈酌微微睁开眼睛。
长达半月的昏迷让他意识模糊,只看见病床边无数身影急促晃动着,似乎有很多人挣脱护士的拦阻,扑上来对他狂吼,还有人想把他从病床上拽起来,但又被冲上前的警卫拉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那些咆哮人声才终于缓慢地传进了他的耳膜:
“……为什么会爆炸,青海试验场为什么会爆炸?!”
“傅哥死了!傅哥他死了!都是为了保护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
啊,傅琛死了,沈酌混乱的大脑意识到这句话。
傅琛死在那场爆炸里了。
“半个月前,由您与s级进化者傅琛、a级进化者苏寄桥三人组成的一支行动小队在执行进化源回收任务时,在青海试验场发生意外爆炸,对此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沈主任?”
病房里亮着惨白的光,中心监察处的两排调查员坐在对面,一道道人影正襟危坐,空气中只有笔落纸端沙沙的记录声。
不知道多少监控镜头正对着病床上的沈酌,连平静苍白的面容、眼睫垂落的弧度,甚至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
“我不知道。”沈酌沙哑地回答。
对面一片轻微耸动,人人都在交头接耳,随即有调查员提高了声音:“你怎么会不知道?”
“你们这支三人小队,傅琛当场炸死,苏寄桥至今昏迷不醒,只有你一个普通人奇迹生还,你却告诉我们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傅琛是为了保护你才死的!”后排有人霍然起身,“他开绝对防御为你承担了所有伤害,不然他根本不会死!”
“这么简单的任务,傅琛跟苏寄桥两人搭档执行过上百次,没有一次出过问题!”
“操作失误导致爆炸的人是谁?你真以为我们猜不出是谁?!”
……
群情激奋中,沈酌的表情终于掠过一丝异样。
苏寄桥没死?
为什么?
“……苏寄桥怎么了?”
沈酌沙哑的声音在嘈杂中太微弱了,只有前排调查最中间一名面色凝重的老者回答了他:“因脑重伤而深度昏迷,未来苏醒的可能性不超过5%。”
——尚有5%。
沈酌喃喃道:“这样啊。”
他闭上眼睛,良久后复又睁开,深吸了口气,平直望向对面两排调查员和无数的监控镜头。
事后这一画面在听证会上被人反复研究了无数遍,连最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在显微镜下无限放大,甚至包括他深潭般平静的双眼,苍白俊秀的下颔,以及开口时冰冷而稳定的声调:
“事故发生时,负责操作进化源的人是傅琛。”
“是他导致了那场爆炸。”
空气一瞬凝固。
紧接着,就像炸弹遽然引爆,所有人同时跳了起来,怒吼几乎掀翻房顶。
“不可能!”“诬陷,赤|裸裸的诬陷!”“沈酌你还有良心吗?!”“你还剩哪怕最后一点人性吗?!”……
口诛笔伐,沸反盈天。
然而沈酌苍白的面孔连一丝表情都没有,他以一种堪称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注视着暴动的人群,仿佛已经透过他们,看到了前方更加险恶诡谲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