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姚拖着他,两脚蹬着水,努力的,往上游去。她眼底是满布焦急的,可依旧不忘警戒,随手一剑,斩散了那数道偷袭的水中锁链。
陆九曜被她单手侧搂在怀中。
好不容易从水中冒头,大口呼吸之余,孟姚目光四望,寻找着落脚点。
紧接着,她的瞳孔微紧。
只见夜色下,汪洋似的洪流水面,竟然漂浮着一只小破船!
简直就是离谱。
看着就是随时可能被巨浪掀翻的破旧老船,可偏偏,还在水中稳当前行着。
船中间,坐着老者,身披斗笠蓑衣。
许是看见二人了,划着浆,调头朝二人的方向而来。
哗哗的雨,滔滔的浪,孟姚听见对方用那略显沙哑的嗓音招呼着:“二位后生,可要来老婆子船上歇歇脚?”
来者不是孙媪又是谁?!
不论孙媪是雪中送炭,还是雪上添霜,总之,这船孟姚是登定了!
她拖着师弟,往小破船游去。
陆九曜侧靠着师姐,浮出水后,他便有些意识了,方才在水中,那朦胧不清的……
积在他肺部的水,被呛了出来。
他略显虚弱的,半掀着眼帘,眼神迷蒙,望向师姐。
正在朝小破船进发的孟姚,视野余光瞥到他的动作。
她立时紧张的问:“师弟,你还好吗?”
陆九曜眨眨眼,依旧在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张合合的柔软唇瓣。
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
水浪迎面拍来,让他似乎清醒了些,留意到了当下的处境。
陆九曜哑着声:“嗯。”
其实脑袋还有些晕乎,可他面容沉着,看不出太大问题,因着不想让师姐担忧,便划拉起手臂,以示行动无碍,同师姐一齐,游向孙媪的船。
二人先后登上船。
原本就有些年份的老旧船只,陡然增加两份重量,船身顿时便往下沉了些许,好在它也算久经风雨,承重尚可,行船无碍,只是划桨变得吃力了些。
……
感觉这也算劫后余生了吧!
孟姚抹了把脸上的水,顺便从衣袖间摘下几根水草,拧了拧湿答答的发丝。
实则,余光不离孙媪,眼底带着些许的窥伺探量,她有些想不通,为何独独这位老者,安然无恙呢?
只是孙媪戴着斗笠,微低着头,眼下正在专心划着船。
此时,肆虐的洪水,涨至数丈,水面上,别说活人了,连屋顶都看不见了。
周遭四寂。
惟有水浪声声不息。
雨水顺着那坚毅的下颔线滑落。
陆九曜的喉节微滚,只见他正抬手,不自禁地,轻触向自己的唇。
触碰到的那瞬,似觉被烫到般,立时放下手,正襟危坐。
只是目光飘忽,偶尔,眼神瞥至孟姚身上,少年郎便飞快移开视线。
孟姚看着:“……”
她目带担忧,怎么回事,师弟看起来,颇为魂不守舍的,总之,奇奇怪怪的。
孟姚关切地问:“师弟,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方才在水底,师弟有被流石砸到,难不成是砸成脑震荡,后遗症现在都出现了?
陆九曜垂着眼睫,“方才、方才……”
想到水底那幕,不止是耳尖红了,连带着,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的。
素来清冷淡漠的少年,何曾有过,这般青涩、羞怯的模样?
哦哦,也不是没见过,那会儿,初见,师弟刚被师父带回坐忘观,心大的师父,也没给他准备任何东西,以至于,小少年被搓洗干净后,只能暂穿着她的裙装。
那时候的师弟,看着就是软糯糯的小团子般,套着她的齐胸襦裙,根本就是雌雄莫辨好嘛!大师姐的心简直都要给萌软化了!
可惜,穿着女装,莫名羞怯的师弟,也不过存在了半日的光景。
忆及此,孟姚微顿了下。
如今看眼前清朗的少年郎,再现当初的羞赫,她略有些不明其意,直到,脑海中,灵光一闪!
“方才?哦哦!”只见她一脸恍然大悟,然后,她那双杏眼,微微瞪大。
只见她竖起两根手指,指天发誓状,斩钉截铁:“师弟,你不要误会,方才我那么做,都是为了救人,师姐绝对没有想要趁机占你便宜的想法!真的,你信我!”
再观她面色,那是无比凝重,生怕说慢了,她便成了那欲图对师弟不轨的师姐,若给师弟误会了,当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陆九曜继续垂眸,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他没有说话。
只是那抹耳尖的羞红,霎时,消退了。
好半晌,他才抬起眼皮,望着孟姚的眼睛,无力的道:“嗯,我信你。”
孟姚于是长舒了口气。
接着,便见陆九曜捂着头,微微拧眉:“头晕、想吐,师姐,我难受。”
原本束得齐整的乌发,被水流打散,此刻,湿漉漉的浓黑发丝,半搭在肩头。
少年捂着受伤的脑袋,惨兮兮的,说着他难受,身为师姐,当然是责无旁贷的,将肩膀贡献了出去。
陆九曜靠着师姐,半闭着眼,似乎在休息。
孟姚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她左右望了望,寻找着避雨的工具。这时,孙媪递过来一柄伞:“给,撑着,遮遮风雨。”
素面的油纸伞,似乎是新做的。
孟姚撑开,她注视着孙媪,问:“阿婆,到底是谁?”
……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孙媪停下浆,她叹气:“二位当真不该来趟这浑水的。”
二人此番着实是有些狼狈了。
孟姚扬了扬眉:“……此话怎讲?”
她内心不断吐槽,这话不对叭,难道不是这座村落将他们困在里头,不让离去?明明是这座村落里的邪祟与凶灵,先来招惹他们的呀!
好叭,后来,决定留下,的确是出自她的主观意愿,可消灭作恶的凶邪,哼哼,本就是他们天师的本职工作。
孙媪环顾四望了一眼。
只听她略显惆怅的道:“因为,余家村,早就没了啊!”
此时,水波漾漾,暴怒的洪水猛兽,仿佛在渐渐止怒平息。
余家村的确是消失了,所有的房屋、人丁,皆被洪水带走了,可似乎,孙媪所说的没了,另有其意。
孟姚微愣了下,她有些没想明白,甚么叫做早就没了?恰此时,水面翻起浪花,渐渐平静的洪流中,突然冒出颗脑袋。
对方奋力挣扎着,能看出,求生的欲望,极其强烈,他似乎在与水底的甚么东西搏斗着,拼命的踢着手脚。
忙乱中,看到水面沉浮着破旧船只,对方立时挥动着胳膊,朝船的方向游来。
只听他边游边喊:“别走,救救我……”
孟姚眉梢微锁。
听起来,是村正的求救声。
只是,她也是搭船的,便望向孙媪,问:“都是同村的,你要救他吗?”
是疑问,是试探,她想看看孙媪的做法。
孙媪神色漠然,看着那水中挣扎求生的身影。
她道:“救与不救,有何区别吗?他终归,都是要死的啊!”
待到村正游近了,便见到,水中数道黑影,正在围着他打转。
咔嚓、咔嚓,这些小东西,甩着鱼尾,争先恐后的,大口吞咬着他的血肉!
可村正,似乎无知无觉般,他依旧在奋力游着,他的手,扒拉到船沿,然后,被孙媪,举着浆,面无表情的,给拍回了水中。
孟姚看着这一幕,倒也并无阻止,无他,就像孙媪所说,村正已经是个死人了。
透过水波,仔细看,就会发现,村正的下半身,已经被水中的黑影,吞噬得只剩腿骨架子了。最重要的是,村正面相,用观气术看去,被浓黑的死气所覆盖住五官。
这说明,他体内生机,早已荡然无存。
货真价实,就是死人!不过是被水里某些东西操控着,能动、能说话,凑近瞧,他那双死鱼眼珠子,往外翻瞪出来,乍一看,还是怪吓人的。
咕噜、咕噜。
越来越多的头颅,从水面冒出,朝着这只小破船游来。犹如村正般,都是些被操控的行尸傀儡,其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
那些被洪水卷走的余家村众,以另一种方式,重归了人间。无数的手臂,伸向小破船,这些傀儡,纷纷想要爬上船,或者说,是想要合力掀翻这只船。
破旧的船只,开始晃荡起来。
水中行尸的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划船离开,眼见着,小船浮于水面,如孤岛般,即将被彻底围困住。只见孟姚掏出一支焦黑竹笛,凑在唇边。
空灵短促的笛声,回荡在水面,晦暗的魂灵啊,归去吧……
一曲荡尽引风雷,千回百转诉沧桑。
当这首镇魂曲吹响时,那些行尸傀儡的动作,纷纷慢了下来,甚至,停了下来,他们茫茫四顾,似乎当真在寻找着归处。
孙媪划着浆,突破重围。
孟姚吹着笛,控制着行尸傀儡,陆九曜一手替她撑着伞,一手持着剑,警戒着。
只是,在路过一处水面时,孟姚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朝着水中那对母子望去。
布巾裹着发,面容素净,余四娘翻着眼白,静静地,浮在水面,在她背后,背着孩童,布条将他们绑缚在一处,露出了小石头那张天真稚嫩的面庞……
吹着的笛曲,在那一瞥中,无端漏下了半个音符。
那些原本安静下来的行尸傀儡,瞬间醒神,猛扑了过来,孟姚闭了闭眼,散去杂念,不再分神,重新奏响了这曲镇魂……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有点激动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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