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此事,暂且记在心底,孟姚突然发问道:“那你为何不趁着事态并不严重时,将村内异常,上报于天师盟?”
村正顿时闭紧了嘴,稍缓了缓,才斟酌着说辞,解释道:“刚开始,只是村里的鸡鸭等活禽消失,我们以为是被山林里的黄皮子叼走的,也就没太重视。”
“毕竟,往年总会遭上几回这样的事儿,直到后来,雨夜里,传来敲门声,然后开始有乡民消失,我们才意识到,原来是有邪祟作怪。”
“再想要离开村落,往外头去,却是不能了,我们被莫名困在了这里,哪里都去不成,更别提往天师盟上报了。”
小纸人尖声:“嘻——”
村正的那颗心,紧提了起来,一滴冷汗,从他鬓间滑落。
孟姚将剑抵在他喉口,稍微往下压了压,村正立时便察觉到,颈间皮肤刺疼。
只听她用那温和的嗓音,说着催命的话:“这脑袋,顶在头上,怕不是嫌重了?”
村正连口水都不敢吞咽,生怕动一下,喉管便割开了。
他屏息,稍稍的,挪移开一点,才敢大声辩道:“我没有说谎!乡民们都可以作证,我所言,句句属实啊!”
被绑住的余大余二,赶忙的,点点头。
其余乡众,也都附和着:“对对,就是村正说的这样。”
孟姚却道:“对,你没有说谎,可你也没有说全。你只是选择隐瞒了部分事实,对吧?你不老实哦。”
便如同她所提问的,第一个问题,以及这个问题,都是陷阱。
孙媪曾说,溪河里的鱼,禁止食用,为何会有此旧俗?孟姚便想到,某些地方,水葬盛行,于是,当地便会约定成俗的,禁捕鱼、食鱼。
此地村落,她看过,乃是规规矩矩的土葬,便不存在上述所说的问题,那缘何会禁食溪鱼?除非,这条溪流里,沉过尸骨,并且,尚未打捞上来,再或者,这些村民知道,溪河里存在邪祟,譬如,那只会在雨夜敲门的鱼人怪,最初,来自哪里呢?
如此想,当真是细思极恐!
第一个问题,她问溪河里是否淹死过人,村正不假思索,便说没有,她削掉了他的一缕头发,言说这是对他说谎的惩戒。
其实,当时,她也不确定,他有没有说谎,就是诈他一诈而已。可结果呢?他第一反应,便是控诉她行事肆意,枉顾律令,而不是喊冤叫屈,说她冤枉了他。
那说明,在他潜意识里,他是承认自己撒谎了的。
至于现在的问题,村正的回答,与孙媪所说,倒是差不离,可他那无端的停顿,实在是太明显了,那是他在思索,在组织语言,在想着怎么敷衍她。
谅他也不敢撒谎,便只能是瞒报了。一件事,说出八成,八成都是真话,那你能说他说谎了吗?村正便是耍了这点小心眼。
那她当然是继续操控小纸人,一唱一和的,配合着,打击他的不实诚啊!
孟姚徐徐地开口:“怎么,还没想好,如何糊弄我的说词吗?”
村正哪里还敢隐瞒,只是说起来,支支吾吾地:“那条溪河里,曾淹死过人,我们怀疑,便是对方的冤魂不散,化作鱼怪,每到雨夜,便上岸,寻找替死鬼。”
余家村的这堆乱麻里,她似乎,寻找到初始的那根线头了。
孟姚便问:“淹死者,是谁?”
村正张了张嘴:“是……”
可他被打断了。
“笃笃笃。”
半夜三更,祠堂外,响起的敲门声,掩盖住了村正的声音。
村正稍顿了下。
他有些惊疑不定,朝着那道被拍响的大门看去。
其余乡众,被串成粽子般,三三两两,束缚在一起,轻易动弹不得。
此刻他们皆是煞白了脸。
仿佛那敲门声。
就是阎王催命符般,吓都要给吓死了。
陆九曜拎着两只剑匣,快步来到孟姚的身边。
他提醒着:“我似乎,在被拉入梦时,便听到过此类敲门声。”
孟姚杏眼微微眯起。
屋外,有风声、雨声,唯独没有脚步声。
横长的门闩,牢牢的钉紧了两扇大木门。
这也是孟姚为何选择从屋顶跳下的缘由之一。
风骤雨急。
偶有雷声大作。
孟姚鼻尖嗅了嗅。
似乎,空气里,湿度在不断饱和,最终,不堪负荷,渐渐的,墙壁、柱子,甚至地面,开始不断的往外冒出水珠来。
陆九曜五感更为敏锐些。
他闻到了,一股子木质冷香,以及,属于水底淤泥的腥气儿。
混杂在一起,极为矛盾。
就仿佛,水底最深处,不见天日,裹在淤泥中,腐朽的尸体,腐烂的水草,纠缠着,微微冒着泡……
“笃笃笃。”
很快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可是,并无人应答。
空气里,似乎都能拧出水来。
肉眼可见的,墙壁间,开始滋生着霉菌,大片的蔓延。
潮湿发霉的气味儿,渐渐地,扩散开来。
整座祠堂,似乎都在被某种力量,无声的侵蚀着。
十数息后。
祠堂的大门,被一阵风给吹开了。
再看那根门闩,潮湿腐朽得厉害,如若纸糊的般,根本经不起半点外力。
自然而然的,就化作了无数块碎木。
雨夜里,那道撑伞的身影,赫然进入了众人的眼中。
那柄伞,极其有辨识度,五色丝线满穿伞架,繁花似锦,蝶绕纷飞。岩桐木削做的伞柄,被那只纤白的手,低低的握举着,雨帘成串,恰好遮住了对方的面容。
高挑的女子,撑着伞,立于雨幕中。
哪怕是灰扑扑的,荆钗布裙,亦不掩其风华,反倒添了几分质朴的美。
孟姚瞳孔微震。
她似乎,知道对方是谁了。
却听陆九曜突然出声:“小心!”
然后,她便感受到,一股强而温柔的拉力,拉着她往侧边疾退而去。
待到二人,再此站定时。
孟姚抬眼,望过去,只见余家村众,或站、或坐,由鲜活变得灰败。
原本饱满的血肉之躯,似乎被施了魔法般,瞬间,变得干瘪、枯瘦,村正瘦脱了相,顶着两只大窟窿眼,朝着二人伸出伶仃的手骨:“救救……”
那个“我”字,还含在口中,可他再也没机会,说出来了。
只见他那全身的肌肤与血肉,如被埋进了墓地般,加速腐化,最终,归尘化土,只剩下森白的骨架,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祠堂内,遍地的白骨。
而这一切的发生,也不过是孟姚眨眨眼的时间。
祠堂外,那道撑伞的身影,静默不语地看着这一幕。
侧转身时,对方的伞,稍倾,恰似凤颈微垂,回眸,低顾了眼人间。
眼看着,对方彻底转身,重归了清冷的雨夜。
孟姚抬眼,望向师弟,问:“追不追?”
陆九曜将剑匣递给她一只。
他抽出七星剑,冷声道:“追。”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喜欢这段化作白骨的描述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