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正稍显冷酷地道:“待到子夜,便是献祭之时。”
“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莫要出了岔子。此举可是关系到我余家村的未来。”
陆九曜内心疑惑,甚么献祭?
这座村子似乎在暗中举行邪祭,听起来,二人被这些刁野乡民当作了献祭品。
烛光微晃。
祠堂内,沉寂了稍许后,有那期期艾艾地声音响起:“村、村正,我们这样做,会不会、会不会不大好?毕竟,这二位可是隶属天师盟,位同七品官的大人啊?”
胆怯与害怕,是会传染的,闻此言,堂内立时便有些许人,面露惶惶之色,心念动摇。说起来,白日里,孟姚火力全开,震慑全场的大人物派头,到底是深植人心。
余威尚存,以至于,那些胆小怕事的,此时此刻并不敢妄动。
眼瞧着,底下乡民,心思渐浮起来,村正抵拳至唇边,只听他低咳了两下,底下的私议声渐停,乡众都抬眼看向他。
便见他正容亢色地讲道:“我们余家村,承袭祖荫,世代出大伞匠,家家户户,靠着制伞为生,这日子过得也算安生,可是,自打那怪物出现后,一切都变了!”
“但逢雨夜,谁家不忧心着?为了保命,甚至,不敢再碰任何与伞有关的事物,纵使如此,依旧不可全然避祸!多少乡民就此消失在雨夜中,再也寻不见踪影?”
“如今,只要献祭了这二人,便能让我们的生活重归正常,诸位,不想吗?!”
方才那位乡民,闻言,眼神闪烁,不再提出质疑。
其余乡众,皆默然不语。
村正提高了些许音量:“还是说,你们谁能提出比这更好的主意?!又或者,你们谁愿意站出来,勇毅牺牲,替了这二位,在今夜成为神明的祭品?”
乡众齐齐后退了一步。
仿佛生怕动作慢了,便被村正点出来,妄做了那替死鬼。
“彭老的话,你们都忘了不成?!”
“若要唤醒守护神,让神庇佑着我们的村落,那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其代价,便是两条鲜活的生命,条件诸多苛刻,且必须是一男一女。
此前,他犹疑不定,都是乡里乡亲的,难以抉择选谁来献祭,本来都做好决定,抽签,抽到谁算谁倒霉!可谁知峰回路转?!
初初见到这二位天师时,他还有些不敢想,直到这二人,触及到他们村的隐秘,他瞬时便下定决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既然这二位天师,如此善心,想要替他们村解决隐患,那他就成全了这二人。借用二人性命,唤醒守护神,让守护神去抗衡那怪物,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不是吗?
村正斜乜了眼昏躺在地的二位年轻天师,突然,他浑身触电般,轻微抖了几下,紧接着,便见他颇为诡异地,缓缓勾起嘴角,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只听他用那品评似的口吻说道:“此轮献祭,着实不错。二位天师,年轻肉嫩,修得玄学术法,恰是守护神最喜欢的祭品。”
那神态、那语调,仿佛瞬间换了个人似的。
假装昏迷的陆九曜,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冷森阴气。他攒下了些许疑问,方才村正所提及的‘彭老’是谁?还有,为何说‘此轮’,难不成还有上轮、上上轮……
短暂的异样,被乡众自觉忽略过,村正又抖了几下,恢复了他惯常的严肃面孔,只见他眼含厉色,一一扫视着在场之人。
“今夜所发生的事,你们最好都给我捂严实了!此事泄漏出去,谁都逃脱不得。若往后有人问起这二人,只管说从未见过,知道了吗?”
乡众纷纷点头。
村正哼了声:“便是天师盟当真找来了,无凭无据的,也奈何不得我们。所以,不必过度担忧,莫要自己吓唬自己。”
……
雨点敲打在瓦当上,稍显沉闷。
祠堂内,汇聚的乡民,显然都默认了村正之举。
毕竟,事涉己身,性命攸关,再怎么畏惧,都抵挡不住他们对于活着的渴望。
他们今晚都化作了沉默的刽子手。
“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
村正如此说道。
稍后,他开始指挥众人,派遣活计,“都别傻愣着了,距离夜子时,还差半个时辰,余二,你点几个村壮,赶紧的将祭台搭好,余大,你去后面将守护神请出来。”
矮瘦的莫老十,笑嘻嘻地跳出来,揽任务:“村正,我来看守着二位天师。”
村正瞥他几眼,斟酌着道:“你,给我去搭祭台。”
谁不知,莫老十,最是不老实!但凡家里有小娘子的,都被警告着离他远些。
莫老十并未依言离去,反倒是嬉皮笑脸凑到村正跟前:“叔,您看,这俩祭品,总归是活不过明天的,索性,趁着还热乎,就让我过过瘾呗!”
地板上躺着的“孟姚”,似乎唇角往上翘了点。
定睛一看,又觉得,笑容弧度未变。
陆九曜闭着双眼:“……”
无形中散发着冷气,他认得,这是那瘦猴的声音!贼子,他倒要看看,到底谁活不过明天?!
村正略显嫌弃地挥开他:“去去去,滚去干活,少在这里套近乎。”
莫老十稍微往后退了点,贼心不死,舔着笑脸,还欲再争取一下。
便听村正压低声,警告着:“莫老十,今晚可容不得你胡闹,安分些,莫惹事,此回若再敢捅出篓子,休怪我不顾情面处置了你。”
莫老十闻言,顿时丧着眉眼:“何至于此,别呀,叔,我听您的就是。”
转身前,那双鼠眼,细细地眯着,往那躺放着人的地面,溜了两眼,目露憾色。
……
时间缓缓向前推移。
没多久,祭台搭好了,余大面显恭敬地将所谓的守护神请了出来。
漆红的神龛,设有垂帘,抬眼瞧去,只觉龛内漆黑一团,直视两三息,便觉双眼传来轻微刺疼感,就仿佛是,栖身里头的神明,在无声的告诫着,神容不可窥。
“甚么时辰了?”
“子时三刻。”
陆九曜闭着眼,祠堂内,各种说话声,皆入他耳中。
不仅如此,他还听到了,祠堂外,掩盖在雨声中的,那异常轻盈的脚步声……
“笃笃笃。”
祠堂的大门,被谁敲响了。
“砰——”
似乎是先礼后兵,礼节性敲门,无人应答后,对方不再客气,直接暴躁踹门。
看似结实的大木门,实在是不堪一击。
原本横放着的门闩,只坚持了一息,便应声而裂。
湿冷的雨,和着风,呼呼的,往屋里倒灌进来。
甚至能嗅到,大雨冲刷土地,所带来的那一缕微弱泥腥味儿。
也不知那一脚,到底有多大的力道?
崩裂的门闩碎木,有一小块,溅落在了陆九曜的身旁。
出此变故,容不得他再闭眼装昏迷了,陆九曜悄悄地,掀开了一道眼缝。
便见大门往两侧敞开,高挑的身影,撑着伞,站在门外,伞沿微垂,水珠滴落,恰恰遮住了对方的面容。
如此猝不及防,见着门外那道撑伞的身影,乡众不知是否被吓住了,神色皆有些呆愣愣的。尤其,村正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灰败之色。
烛火晃动,明灭不定。
那身影,迈过了门槛,快步朝着陆九曜的方向走来。
地板上留下了一串带泥的脚印。
紧接着,便听那清丽婉转的嗓音,笑说道:“师弟,还装呢?快起来干活了。”
对方抬起伞,伞面下,赫然就是孟姚的那张面容,陆九曜倏然睁大眼。
哪怕是撑着伞,行走在这般雨夜,衣角总归是不能幸免的会被沾湿,她就更惨了,费了好大一番周折,破开祠堂的结界,才得以进来。
现下,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整个人,就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般。
话落后,她便开始收伞。
每道伞面褶皱都被她给细细抻掇平了,稍后,她略显漫不经心的,斜眼瞥向余家村的众人,似乎并不担心他们能翻出甚么浪花来。
就是这一眼,让村正最先回神了,他眼神里犹带些惊疑与困惑,先是定定的看着破门而入,撑伞而进的她,稍后,移开视线,往陆九曜身旁的“孟姚”看去。
两位孟小天师,到底哪个是真的?
陆九曜往旁侧瞥了眼,被施加了障目术的小纸人,顶着师姐的外壳,面带润色,嘴角微翘,仿佛真的昏迷了般,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可谓是非常敬业了。
以假乱真,混淆视线,小纸人当真是替身界的业界良心。无论是撑伞进屋的孟姚,还是昏睡躺着的孟姚,在村正以及乡众眼中,那都是真的。
因而,他们更为害怕了。
乡众面露惶惶之色,不敢靠近,纷纷靠聚向村正,眼神落在村正身上,似乎在等着村正拿主意。村正的面容,稍显晦暗,在他们身后,就是刚搭起的祭台,以及窥不见真容的神龛。
这时,便见陆九曜探手,取回了他的那柄七星剑。
执着剑的他,眼底稍显淡漠,他环顾四望,很快定位到瘦猴莫老十所在的位置。
莫老十隐藏在乡众间,这一刹,仿似被甚么盯上般,不寒而栗。
稍抬眼,触及到那位年轻天师的眼神时,顿时呼吸微滞,仅一眼,便觉得浑身发凉,犹如一头栽进了漆黑而冰冷的深潭寒泉。
提着伞柄的孟姚,悄无声息地,靠近,问:“师弟,你在看甚么呢?”
陆九曜收回视线,沉沉的,看了她一眼。
最终,他摇了摇头。
忽有狂风刮来。
一瞬间,烛台扑灭了几排,剩余的烛盏,晃晃闪闪,随时有熄灭的可能。
随着光线转暗。
村正及乡众的面相,不知不觉间,也发生了变化,人人面目都带着灰败死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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