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山脊线起伏,河谷地带,平缓而开阔,数十户人家,散落在此。
蜿蜒而来的溪流,状若绸带,宽且长,若即若离地,半贴着此处村落外缘,奔流绕走向远方……
囫囵转了个大概,对于余家村,二人心里存了底数。
与村正分开后,他们前赴孙媪之邀,陪着老人家用了顿饭。
“老婆子这里,只有些粗茶淡饭,还望二位莫要嫌弃才是。”
“怎会呢?今日里,蹭吃又蹭喝,阿婆您不嫌弃我们才是真的。”
孟姚杏眼弯弯,接过孙媪递来的碗筷,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粟米饭。
老旧的矮木桌上,腌笋丝、香椿蛋饼、上汤红苋菜……
多为时令野蔬,新鲜的椿芽嫩叶,其香味尤为浓郁。
霸道得令人不可忽视,陆九曜不由得扫了眼师姐,他记得,她很爱这道菜。
就在坐忘观门前,也有一株大椿树,尤记得,每年的清明谷雨,不是他就是师父,总归要被师姐差遣着,爬树上去采摘那头茬的紫红椿芽。
再送往山下,托着那王六婶子,凉拌个香椿豆腐,再配着炸香椿溪鱼……
果不其然,待到孙媪端碗动筷后,孟姚率先便尝了口香椿蛋饼。
唔,并非鸡蛋,似乎是野鸟蛋,这倒是让她突然想起一桩怪事,这座村落,人烟清寂,鲜少见着活人也就罢了,却连鸡鸭等活禽都寻不见半根毛。
……
但她没提这茬,只夸道:“吃着很是鲜嫩可口呢!”
孙媪也有些高兴:“那可不,都是现采的,乡野之地,也就这些不缺了。”
说说笑笑的,这顿饭,倒也接近尾声了。
“好久不曾这般热闹的用顿饭了。”孙媪放下竹筷,问二人:“饭菜可还合胃口?都吃饱了没?”
孟姚笑吟吟地:“阿婆手艺极好呢!”
陆九曜点点头:“嗯,吃饱了。”
饭后,二人也没干闲着,帮着孙媪收拾了桌面,刷洗了碗筷,倒是愈发相熟了。
孟姚于闲聊中,说起了正事:“阿婆,我们往东走时,曾瞧见过一座黑漆荒宅,您可知,那里曾住过何人啊?”
村正盯得紧,不知是何缘由,总感觉他在防贼似的,防着他们发现甚么似的。
不过,倒也没关系,该查探的地方,他们都用罗盘测过了。
其中,有两处地方,瞧着不大对劲儿。
锁着的余氏宗祠,以及往东走看见的那座荒宅,都散发着淡淡的阴怨之气。
孙媪瞥了她一眼,稍顿了下,才叹了声道:“那就是丽娘曾住过的地方。”
“后来,不慎遭了大火,索性,人无事,她便搬到别处住了。”
当初的那场火,定然是烧得很大,现如今,只剩一副空架子在那,四周空荡荡,内外墙都是焦黑色,惟有野草,仍旧顽强生长。
孟姚觉得奇怪:“怎么就不慎起火了呢?”
“当时丽娘正丧了夫婿,整日里,神思恍惚,她也说不清楚,这大火怎么起的,好在她那夜睡得不踏实,被火光照醒后,匆匆忙逃了出来。”
“诺大的一场火,似乎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真的不知道吗?
不过是默契的,装聋作哑罢了。
……
这里的天色,总是一片阴沉。
待久了,倍感压抑。
估摸着,快到酉时了,孙媪便提醒着:“眼瞅着,即将天黑了,你们可有落榻的地方?不若在此歇下?”
孟姚谢过她:“多谢阿婆了,我们今晚在余娘子家住着。”
二人告辞离去前。
“要提防些……”孙媪欲言又止,最终,她只是说道:“雨夜容易出事,二位后生,晚间不要睡得太熟。还有,不要开门。”
从孙媪家出来,陆九曜奇怪地道:“师姐,你不觉得,这位孙阿婆提到丽娘时,情绪便有些不对劲吗?”
孟姚点点头:“嗯,有些话,现下想来,似乎大有深意。”
陆九曜接道:“她叫我们提防些,提防甚么?或者,提防谁?”
孟姚冷静地道:“都得提防,这座村,大有问题,谁都不可全信,包括孙阿婆。”
不可不信,不可尽信。
她很感谢孙阿婆提供的帮助,可不得不承认,这位阿婆身上着实存在许多疑点。
……
赶在天黑前,二人回到了余娘子家,恰在门前,撞见了外出归来的余娘子。
对方正抖着蓑衣,脚边放着扁担,以及两只水桶。
孟姚有些不解:“你这是……?”
余娘子解释着:“哦,家里水缸快空了,我便出去了趟,打了些山泉水回来。”
孟姚便问:“我记得,屋后菜圃旁,不是打了口井吗?”
怎得还舍近求远,跑去山上打水?
余娘子眼神闪了闪,她道:“那是口废井,用不了。”
“哦,对,二位可用夕食了?我见你们久久未归,便留了几道菜,以备所需。”
孟姚道:“孙阿婆留了我们吃饭。”
她歉意地笑了笑:“倒是忘记提前跟余娘子你说了,还麻烦你备了菜。”
余娘子忙道:“不打紧。”
她略略松了口气,可算是将话题转移了。
孟姚上前两步:“我们来帮你提水吧!”
余娘子的小表情,她都看在了眼里,只是许多事情,眼下不便说破罢了。
封井压石,宁愿荒废着,跑去大老远的地方挑水。
如此现象,不单是余娘子家一户,他们一路走来,发现有井的人家,不在少数,此地依山傍水,想来是不缺水的,可最终,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选择镇封了自家的井。
……
天色彻底黑沉下来。
村里无人活动,大多人家,连灯都不点。
余娘子倒是给二人提供了一盏油灯,再次提醒着:“记住,夜里谁喊,都不要开门。待到天亮,便安全了。”
说完,她便回房,早早地歇下了,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着了?总之,再听不见一点响动声。
二人对视一眼。
陆九曜抢先道:“师姐,你昨夜未有休息,今晚便由我来值守吧!”
孟姚没同意,她认真地道:“还不知要在此地被困多久,那么,我们就必须都保证足够的睡眠,充沛精力,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
“还是照着以往的法子来,今晚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明晚再调换过来。”
陆九曜想了想,觉得也对,便乖觉地躺下了。
师姐拍板决定的事,他从来是没有二话的,只会偷偷地,阳奉阴违。
孟姚也没闲着,她取下了腰间挂着的铜牌。
此为她的专属身份符牌,薄薄地一小片,约莫两指宽,正面采用云纹篆,阳刻着“孟”字,代表天师品级的图案处,仿照着北斗七星,空出了七个凹槽。
七品天师,入门级,授都功箓,她的天师符牌上,位于天枢星的凹槽位,嵌着一枚魂石。待到她晋升至六品,便可在天璇星位,嵌上她的第二枚魂石。
最高为一品,满嵌魂石,境界臻至圆满,据说,往上,还有超一品……
但这些暂时都离她太遥远了,孟姚晃了晃脑袋,清空杂念。
她手结法印,对着符牌,长唤了一声:“毕——”
只见符牌顶端,安分紧嵌的睛珠,听到召唤,瞬间迎来苏醒。
原本剔透似琉璃的珠子,微微闪了下,其内,浮现出一枚眼珠子,缓缓睁开眼,冷森森地凝视着唤醒它的任务者。
看来此回领到的睛珠,颇为高冷。
孟姚内心吐槽了下。
天师在执行任务时,执事堂会随机配给睛珠,用以记录任务经过,大致就像随身携带了个录像的。
孟姚持着符牌,犹如做汇报般:“开启档案记录。代号:雨中怪客。地点:建州下辖余家村。时间:天宝十二年,四月二。事件:清明雨夜,借宿余家村……”
待到她叙述完毕,睛珠眨了眨眼,似乎听懂了。顿了十息,鲜活冷凝的眼珠子,见她不再说话,便渐渐淡归去,细看下,会发现,睛珠内藏光华,偶有流转。
说明它正处在记录状态,只是为防吓到旁人,这才隐匿了形迹。
重新将身份符牌系挂在腰间,孟姚踱步至窗前,侧耳倾听,屋外动静。
凝神听了小会儿,惟有斜风细雨吹遍万物的悄然。
室内,一灯如豆。
光芒微弱、稍显昏黄,却努力照亮着这片方寸之地。
轻声走了回去,静静地等待着,只见她将剑匣随放在身侧,然后,席地而坐,背靠着陆九曜所躺的那张土炕,那是稍稍放松却隐隐戒备的养神状态。
细雨沾湿瓦片,积攒许久,终于凝聚成一滴水珠,稍后,顺着屋檐边沿,垂落而下,发出“哒”地一声轻响,略远处,婆娑树叶被风吹动,摇晃着,簌簌而响……
夜很深了。
细碎的窸窣声,在她后方响起,孟姚转身往后看,便见陆九曜坐起身来,他精神奕奕地,对着她道:“师姐,到点了,该轮到我了。”
孟姚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她估算了下时间,“亥时才过,你再多睡会儿。”
陆九曜颇为无辜地眨眨眼:“可是我睡醒了呀!”
说着,他就利索地翻身下来。
都是些小事儿,也不好多争执,孟姚抬手,轻戳了下他的额间:“你呀你。”
知晓他这是拐着弯儿的,想让她多休息会儿。
到底是一片好意,孟姚接下了,都是同门师姐弟,出门在外,也不讲究那么多,她稍稍理了下褥子,便钻进被窝了,闭目,入眠,养足精神,以图来日。
不知睡了多久,她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砰砰砰——
孟姚瞬间睁眼。
但见她双目清明,哪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敲门声还在继续,对方似乎是用拳头砸在门上般。
孟姚迅速穿上鞋,她问道:“甚么时辰了?”
陆九曜敛了敛眉眼,“卯时过了大半。”
他提着七星剑,悄无声息地,往门边走去。
孟姚拎着剑匣跟上,她快速问:“下半夜可有听到其他怪声?”
陆九曜摇头:“并无任何异响。”
二人打开房门,来到堂屋,便见余娘子家的两扇木门,被拍得震震作响,门缝里藏着的灰尘,簌簌而落。
此时,余娘子也露面了,只见她紧张兮兮地,双手举着刀,一步一挪地,从她那间屋里走了出来。
“余四——”
“快点开门,是我,余老二。”
略显粗旷的嗓音,从门的那边传来,听得出来,对方很焦急。
对方如此行事,似乎惹来了同伴的不满,细细碎碎地抱怨声响起。
“余老二,收收力气,你都快将余四娘家的门板给砸出洞了。”
“小点声,谁知道那怪物,有没有在附近徘徊,你想害死我们啊?”
孟姚侧首,问余娘子:“认识的?”
余娘子吞咽了下口水:“声音是听着熟,像余老二。”
顿了顿,她又否认道:“可谁知道是不是鱼怪捏造出来的?!”
余娘子神色执拗地道:“还差一刻钟,不到天亮,绝不开门。”
孟姚倒觉着,门外来者,并不似鱼怪。
她随手拿出罗盘来,瞧了眼,天池底端,指针纹丝不动。
只是余娘子既然坚持着,那便随她意吧!
毕竟屋主人是她,他们借宿在此,不必要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紧盯着滴漏,待到一刻钟过后。
余娘子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只见她唇角微微翘起,仿佛在庆幸着,真好,又让她安全渡过了一个雨夜呢!
门板持续震响着。
余娘子眼中存着的笑意,转瞬敛尽,她直勾勾地盯着被拍得震颤的屋门,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阴沉不耐之色。
一闪即逝,很快地,便见她恢复成软弱淡寡的模样,怯怯地对外喊道:“来了。”
孟姚淡淡地侧瞥了她一眼。
取下横放着门闩,打开半边门,湿润微凉的晨风,便吹了进来。
再看门外站着的,两位汉子,非常有特点,高者,壮如熊,矮者,瘦如猴。
高壮者早就等不耐烦了,因而一见余娘子露脸,便立时裹着火气,冲她嚷道:“余四,你可以啊,竟敢将老子关在门外,让老子一顿好等!”
瘦猴则伶俐地挤了进来,但见他摘下斗笠,对着余娘子挤了挤眼:“你这小寡妇,嘿嘿,够谨慎的,难怪能活得这般久。”
余娘子垂了眉眼,只细声细气地解释着:“村正说过的,夜里不要乱开门。”
高壮者哼了哼鼻,到底是熄了火。
瘦猴有着双精光四射的鼠眼,他那双小眼睛,趁着余老二在发火时,便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二位年轻的天师。
但见他舔着笑脸,看似殷勤地上前两步,特特凑到孟姚跟前:“想来您二位,便是天师大人吧!村正让我们前来,请您二位过去一趟。”
孟姚微微拧了眉。
陆九曜稍稍移步,挡在了师姐身前,阻隔住了瘦猴的视线,只见他俯视着瘦猴,冷声问道:“村正找我二人何事?”
瘦猴被他逼退了两步,摸了摸鼻尖,有些讪讪地,不甚甘愿地挪开视线,缓了缓,才答:“村里出事了,就小石头那般,长着鱼鳞的怪症,一夜间,似乎传开了。”
陆九曜转首,看了眼孟姚,孟姚朝他点点头。
他便对瘦猴道:“既如此,还杵在这里干嘛,赶紧的,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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