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声沥沥。
跃动的火光,映照在孟姚的瞳孔中。
此时屋内很安静,其余人都睡了,她坐在小矮凳上,无聊地往火炉中添着柴禾。不时地,再侧首顾看下师弟,偶尔不放心,还探出手去,测测他有无再起低烧。
见着无恙,才能安心。
就这般,静静守着,快到寅时了,此为夜里最容易犯困的时段。
哒——哒——
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淌,发出的哒哒地响,很容易让人忽略掉,夹杂在雨声中的异响。
孟姚耳尖微微动。
她扭过头,审慎目光锁定了门,半旧的两扇木门,横放着门闩,用以锁门闭户,直盯了四五息,未见有异动,视线稍移,再望向那道糊着纸层的窗栅。
竖排的直棂,犹如栅栏般,瞧着甚为牢靠。
窗户并不大,模糊半透的窗纸上,依稀可辨,映照出半截身影,有谁夜半来访?
哒——哒——
对方沉默地杵在窗外,疑似在屈指,叩击着棂条,一下一下地,略显僵硬。
孟姚悄悄摸出了一张符纸。
她看了眼师弟,稍后,不动声色地起身,缓步走到窗边。
……
就在陆九曜拔剑后。
直挺挺站在窗前,伪装成他师姐的那道背影,转瞬,尸首分离。
那颗头颅滚落在地。
五官空白的那面,正对着陆九曜,颇为惊悚。
陆九曜面不改色,他只是迅速的在屋内找了一圈,依旧不见师姐!
甚至连里间歇着的老媪都消失了。
“师弟~”
“你~看见~我的~脸~~”
那颗头颅在地面滚来滚去,渐渐失真的嗓音,愈显尖锐,听起来只觉阴测测的。
连带着屋内都沾染上了几分阴森感。
陆九曜微微皱眉,余光瞥了眼,这糟心玩意儿,既无口鼻,到底如何发声的?!吵吵嚷嚷的,打扰到他的思绪了!
于是他随手一掷。
七星剑疾射而出,精准无误的,将那颗头颅钉死在地,犹如封印般,瞬间熄声。
少焉,察觉到了端倪,只见陆九曜左手捻起,叩齿二七通,微祝声起:太洞真玄,长练三魄。……
“破妄还真!”
“即醒!”
板床上,陆九曜倏然翻坐起身。
成功禳解凶梦后,他第一时间,侧望向那张小矮凳,想要确认师姐的存在。
只是,让他失望了,那张小矮凳,依旧是空着的。
近旁的火炉是烧旺着的,稍远处,窗栅边,只见师姐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有些怔怔的,似是在看外头的雨?!
陆九曜微微一滞。
这一幕,仿若梦中情景再现,他微微绷紧了心弦。
站在窗前的孟姚,听到了动静,转过身来。
“师弟?”
陆九曜缓缓松开了握紧的剑柄。
他眨眨眼,初醒微哑的嗓音,唤她:“师姐!”
孟姚顺手给他倒了杯水过去,“润润嗓子,怎么突然就醒了?”
陆九曜稍作润口,尔后,讲述了他所做的怪异之梦,他冷静地分析着:“想来应是我们进村时,便被盯上了,趁着我入睡,出此凶魇。”
孟姚点点头:“这村子是有些古怪的。”
“约莫寅时初,我听见异响,便往窗边走去,见着半截人影,待我贴符镇去,那道滞留在窗外的身影,便如化水般消失不见了。”
二人一番交流。
眼瞅着离天亮不远了,索性不再睡,陆九曜挨着师姐,坐在火炉前,孟姚观他面色尚可,便也不再执意让他躺着休息。
就这般,相安无事地,围炉而坐,迎来了破晓。
不多时,待到老媪起身,这两位年轻的七品天师,便同她道谢辞别:“昨日夜里承蒙您老的招待,让我二人进得屋中栖身避雨,不胜感激。”
“寥寥酬金,稍表谢意,还望您老莫要推辞。”
“对了,此为镇祟符,将其贴在门窗后,可免邪祟侵宅,保得您老平安。”
老媪低头,看着手中被塞来的东西,尤其是那三张仔细叠好的澄黄符纸。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稍稍顿了下,老媪抬头,满目慈和,似个真正的长辈般,对着二人殷殷叮嘱:“清明雨多,趁着这会儿,雨小了,你们快些走,莫要耽搁。”
“免得雨势大了,走不了,故此,老身便不多留你们了。还有呐,过那座桥时,走稳些,莫要打滑了。”
“嗯,我们会当心的。”
“那就此拜别了。”
老媪扶着门,挥别了二人,此时天光不甚亮,她的面容,半隐着,瞧不清神色。
站了许久,最终,雨声里,只闻轻轻一叹。
如此鲜活啊!
还有,这场雨,何时才能止?
……
细雨霏霏,二人撑着伞,踩着嘎吱响的桥面,孟姚探头往桥底看了眼,只见溪水浑浊、湍急,哪里看得清水底有甚么?
瞧着是再寻常不过的雨中溪流,仿佛昨夜所见之黑影,都成了她的错觉。
天空灰蒙蒙的,途经村落,沿路依旧家家闭户,四方都不见人踪,不闻鸡犬声,清清冷冷,宛若荒村。
分明,昨日夜里,他们还听过数人的应答之声,亲眼见过那屋内的灯烛燃灭。
走出一段距离后,孟姚再回头,只见整座村落,置身如烟雨雾中,犹如笼着一层轻纱般,在视野中颇显不真切。
此地有异,他们身为天师,既然遇上了,该当停留在这,待查清再走的。本来嘛,遣神治鬼,降妖驱邪,修得诸般手段,往大了讲,不就是为了庇佑一方么?
奈何此回他们另有任务在身,需得在规定期限内,前往建州执行悬榜任务,耽搁不得。两相权宜下,只得将此地异样,报往天师盟,让其另谴就近的天师来查探了。
……
最后望了眼这座雨中村落,孟姚回转过头,眼底多了几分坚定,对着陆九曜道:“我们走吧!”
踏上野径,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约莫一刻钟后。
泥泞难走的野径上,隐隐绰绰地,再度出现了人影。
二人相携,撑伞而行。
背剑匣,挂囊袋,悬铜牌,挽道髻,穿天青袍衫,似江湖人士又似道家作派。
再仔细一瞧,不正是孟姚与陆九曜?!
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
时间回溯到一刻钟前。
赶路的二人,走在荒山野径,草木狂肆,忽闻,哑哑吐哀音,可是谁家坟哭泣?
细听,原道是老鸦丧啼。
此等林间怪声,诡异、瘆人,胆小者听来,想来是要寒毛直竖的。
孟姚眉头都不见皱一下,她正低头看着手中罗盘,努力辨认着经纬方向,以免偏航。按理来说,翻越山岭后,即可抵达目的地。但现在问题是,他们似乎迷路了?
或者说,是遭遇鬼打墙了?被困住了?!
只见罗盘天池底,悬针指向不明,似是被什么干扰了般,忽左忽右,摆动不停。
无论怎么走,最终都会绕回到村落附近。
仿佛有那无形的手,在暗中操纵着,不肯放他们离去。
手执罗盘的孟姚,凝神望向前方,细细绵绵的雨丝,若万千银绦,模糊了村落的存在。
她暗叹道,看来计划是赶不上变化了。
陆九曜望着她,出声道:“此地大有蹊跷,师姐,可要镇符强行闯出?”
出来闯荡,总得有点家底傍身,临行前,寇师父交给了他们几张稀罕紫符,其中就有专用来破除结界干扰的破界符。
孟姚摇摇头:“我们就一张破界符,如此高阶符咒,师父得来也不易,好钢需得用在刀刃上,眼下我们还未到山穷水尽时,还另有法子可想。”
“不若返回村落,揪出那作祟的东西!”
若祭出破界符,他们是可以一走了之。
那被困留此地的村民呢?
陆九曜微微肃眉:“建州那边怎么办?距离任务期限没剩几天了。”
他可是知道的,师姐正欲冲升六品天师,晋阶道槛迈过了,就是任务积分还缺了点,约莫着,再有两三回任务,就能顺利晋升了。
可若此回误了期限,那就不是缺一点点积分了。
照着天师府执事堂的规矩,任务逾期惩处之一,须得倒扣半数积分,颇为严苛。
孟姚微微一叹:“还剩三天。”
当真是令人头秃的抉择啊!那可都是她这两年成为职业天师以来,辛辛苦苦打怪攒下来的积分啊!
想了想,最终,她还是决定道:“这座村落,比我预想的要危险,如此,我更不可能放任不管了!师弟,你的选择呢?”
若是这座村落,危险评级只是低等,那完全可以等天师盟派人来处理,可现在她发现,这座村落的隐患极大,怕是撑不了那么久的!
陆九曜很干脆:“好,那就留下。”
师姐的意愿,就是他的偏向,从来不存在选择。
生来不知父母,身世成谜,唯有一块天师符牌,藏存于襁褓,刻录着他的名字。七岁前,跟着重剑客老陶,颠沛流离,刀尖舔血,后遭黑袍者组织截杀,老陶身死。
他扮作乞儿,流浪栖身于破庙,被寇师父忽悠领回坐忘观,自此,师徒仨,相依为命。师姐年长他一岁,待他极好,道观虽破,师父虽坑,可他很喜欢这座小破观!
二人可谓是,青梅竹马,相伴长大。
陆九曜最是听师姐的话,谁能想到,曾经狠戾厮杀过的小狼,藏起了他的利爪,摇身一变,竟也成了那乖巧护短的小师弟?
……
如此,二人决意,重返雨中村落,一探究竟。
刚走到村口位置。
便听到村妇撕心裂肺的大哭声:“小石头,我的儿,你怎么了?!”
孟姚心里一咯噔。
二人对视了一眼,这就出事了?!匆匆忙地循声赶去。
谁都没有注意,就在他们抵达村口时,踏进去,那一刹,罗盘指针,疯狂急转,仿佛遭遇了某种无形的混乱冲击。
……
作者有话要说:新春快乐呀~
年初雨水真多啊,码字的时候,外头雨落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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