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风雨雨,却跟眼下的周含蕴没有什么干系,什么天字级别的厉鬼,她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刚发现自己变成乞丐的绝望大小姐罢了。
对于周含蕴来说,几个时辰前——她觉得她一觉顶多就睡几个小时。
总之前不久,她还是周家捧在掌心里的千金大小姐,不仅有父母疼爱,几个哥哥更是围着她转。
容貌也是继承了她父母身上的优点,比如母亲的翘鼻,小脸,父亲的双眼皮,大眼睛,谁见了都说她真会长。
最重要的是她还很有钱,才刚刚十八岁,就入手一套仅是地皮就价值五千大洋的个人花园(放到如今这块土地的价值至少三十亿起步)。
换谁,谁能不自得?
即便是常年身体不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都情绪不佳的周含蕴。
也是难得的放松,放纵自己享受这份简单的喜悦。
虽然她因为身体缘故并不怎么出门,但却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
现代人总有个误解就是,过去女子不能随意出门,于是她们只能整天被关在小小的房间里,每天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自由的世界发呆——
谁说古代女子每天除了发呆就没事做了,她们很忙的好吗!
即便是最封建愚昧的大清,身处上流阶层的女子也不是每天坐在家里发呆,无所事事。
她们身为贵族女子,必须要拥有这个身份所拥有的最基本的素质,也就是说她们也是要受教育的。
在卷孩子教育这方面,华国一向从不服输,不管是几千年的家长,还是现在的家长,都是一样的卷。
即便当时社会信奉女子无才就是德,但是你作为一个高官贵族,真把自己女儿教得大字不识,愚笨不堪,那才是贻笑大方,根本拿不出手去。
对于过去的封建社会来说,教育是独属于贵族阶层的奢侈品,也是贵族用来攀比,且抬高自己身价的重要手段之一。
什么样的人大字不识,生活底层的人,穷人,庶民,没有条件接受教育的人。
粗鲁,蠢笨,所以大字不识。
这样的人天生就被上流社会鄙视,哪怕他能力再强,再优秀,甚至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和地位。
那群人提起来也不过是一句满是嘲讽的——“他下等人出身,大字不识一个。”
在这样的风气下,最顶层的这群贵族小姐肯定是要接受教育的。
只不过女子天性包容大方,为了照顾许多男同胞的自尊,很多明明识字也会装作自己不懂。
毕竟她们也不用拿这个做官,只需要简单懂得生活中常用的,不至于做个文盲就行了。
而且贵族女子的圈子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封闭,她们不仅要在家中傅母(相当于家庭教师)的教育下读书习字,傅母还会教导你一些人情世故,女子为人处世的简单道理。
甚至一些用来培养情操的琴棋书画,不求精通但也都要女子略懂一二——
毕竟贵族女子平日里会客时,与同龄人交流玩耍时,都会用上。
像红楼梦薛宝钗就极为精通诗词歌赋,在与红楼梦里的众妹妹斗诗时拿到冠军,艳冠群芳。
可没有人嘲笑她懂得太多。
贵族教育下长大的女子,不求你成为一个才女,但是走出去也不能当个这也不会那也不懂,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的愚人。
到了晚清以后,有条件的家庭就开始嫌弃原来旧有的教育跟不上时代,基本都选择让子女接受新式教育。
而彼时新式教育刚出来不久,懂得新式教育的家庭教师更是数量极少,完全跟不上这些人与日俱增的需求。
于是,女子学校随之诞生。
周含蕴就是女子学校毕业的,她自然也认识了许多同龄人,这些人无一不是家庭优渥,要么是富商,要么是高官的女儿。
周含蕴在家中有哥哥、爸爸妈妈的疼爱,在学校里,大家谁不是千宠万宠养大的千金,谁会惯着你?
一开始,周含蕴自然是很不适应的。
她看起来那般柔弱可怜,却不是每个人都会怜香惜玉,有那样的恶人,越是看你软善可欺,就越想拿你来逞威风。
三哥周纯星心思细腻,担心她在学校里被别的女同学欺负,他是知道那些大小姐脾气有多大,发作起来够让人喝上一壶。
作为三兄弟最不起眼的那个,小时候就没少受这群大小姐欺负。
所以每到周含蕴上学放学,周纯星就会亲自去学校接送,时不时还要去学校问候老师,他去的勤了,学校的女学生就都认识他了。
周纯星虽然俊朗比不过大哥周纯君,风流比不上二哥周纯芦,但是他气质温柔如水,周家几个兄弟就没有长得丑的,于是有女学生青睐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周纯星确实足够周到,但男人的思想再如何细腻,也想不到有些事情跟他以为的是两回事。
周含蕴虽然病弱,但跟软善却是两回事。
事实上她脾气其实一点都不好,再者周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周含蕴整天见着的人,看到的事,只会多不会少。
不说别的,就只说仅在她身边伺候的就有十几位女仆,这还不算傅母,管家这些,前前后后,加起来足有上百人。
这些人里有性格刁钻的,也有老实蠢笨的。
她虽然不怎么出门,但也没眼盲耳聋,要知道现在大学一个宿舍四个人都能拉四个群,更何况那上百个仆人。
谁跟谁亲近,谁跟谁有过节,谁要算计谁,这些东西,周含蕴不仅亲自见过,还当裁判处理过。
她幼时很喜欢这种裁判一切的感觉,长大一些后又有些厌烦,只觉得人心脏污,整日为了一点微薄小利蝇营狗苟。
待到后来——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俗人的一份子,那股愤世嫉俗的情绪才被她按压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她死后,不是恐惧,不是悲哀,而是愤怒的情绪占了主导——
她从小就是个愤世嫉俗的性子,换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有点中二,有点愤青,对很多事很多人都看不惯,却又因为身体缘故,不能像正常人随便发泄,只能像一个沉闷的火山,不断地压抑不断地压抑。
之前还有自觉精明的仆人欺她年小体弱,不把她当回事,周含蕴哪怕很生气,却又不能轻易动怒,一旦动怒,损伤的只是自己身体。
她只能用别的手段让这些不知好歹的人长长记性,因为压抑本性,所以手段往往更加的残酷,被她这般整治的人很少能完整的走出去。
这样几次以后,她身边的仆人,渐渐就畏她如畏虎。
她刚进入女校,一开始也是有所期待的。
毕竟她以往的社交圈子,很少能够接触到这么多同龄同地位的女性。
一开始也是抱着交几个朋友的想法,但是周边人对她保护太过,刚开始那些女学生不知道她是谁,还会跟她说上几句话,到后面都知道她身体不好,或多或少被身边人警告以后,这些人就又都远离了她。
周含蕴再如何有心计,本身也是骄傲的,让她弯腰俯身去迁就是不可能的。别人不理她,她也不会舔着脸去求着别人跟她做朋友。
当然,也有一些压根不把家里警告当一回事的,但你可以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人。
要么是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要么就是心里有底气,完全不把周家放在眼里的人——既然都不把周家放在眼里了,你周家小女儿身体不好,凭什么让我让着她?
本来这几个只是心里憋着不服,想要给周含蕴点厉害瞧瞧的——
你既然身体这么不好,你就别来上学啊!姑奶奶我从小长到这么大还真没让着谁过。为了你这么个家伙,我还得被人警告,都怕我欺负你,既然如此,我就把这事给坐实了!
但真接触了,发现周含蕴跟她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压根不是什么柔弱可怜白莲花,反倒是尖酸刻薄,刁钻得很。
那几个女生其实本来就是想吓唬一下她,想着这家伙,估计都不用她们怎么样,只是做个声势,就得吓得眼泪汪汪,连夜跑回家去不敢再来上学。
结果周含蕴既没被吓到,也没强忍眼泪做坚强小白花,甚至都没被她们给围堵到,提前就找老师拦住她们。
等到她们被老师教育半天,周含蕴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就在她们咬牙切齿的时候,这家伙又给她们弹了纸团,语气极为轻蔑——“就你们玩的这些花招,都是我玩剩下了。”
不等她们生气,周含蕴笔锋一转:“先前那回算我赢吧。愿赌服输,下次规则该我说了算。十天后,我会跟我爸爸一起参加叶家的酒宴,就比比谁能成为酒宴最闪亮的明星。不过……你们不会连参加酒宴的资格都没有吧?”
周含蕴一个激将法,这几个女生瞬间掉进了她挖下的陷阱。
既然是比试,那么自然有输有赢,输的人不服气自然想要再赢回来,你来我往的,慢慢也就熟悉了起来。
而这群大小姐能比的东西有什么呢?
无非就是自身的容貌,自己的成绩。再然后上升到家境,父母疼爱,就连几个哥哥最后都被拿出来凑热闹,你说我的哥哥能骑马,我说我的哥哥成绩好。
以至于那段时间整个纨绔圈的公子们,都惨遭被妹妹们用不争气的眼神洗礼。
幸亏她们没有到现代接收网络文化的熏陶,不然一句“我的哥哥能吃屎”。
那些公子们估计要用一生来治愈这份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