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妮睡得并不安稳。
她的神经很敏感,总是会在浅睡眠的时候被吓到,因此惊醒。
但是在红头罩身边,她很快就进入了深度睡眠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没有人能够打扰艾妮。
所以艾妮也进入了深层的梦境。
她梦到自己和小猫奔跑,在伸出爪子的瞬间,猫咪并没有抓伤她,而是和她打招呼似的,只是想和它握手。
然后她梦到了第一次意识到死亡为何物的那天。
被放走的猫咪和晴天,妈妈和她。
猫咪跑得很快,因为原本就是捡来的流浪猫。
她期待着猫咪回头,但猫咪向前奔跑着。
艾妮第一次觉得人类企图驯养猫咪的行为是错误的。
然后,意外发生了。
刺眼的灯光、汽车的轰鸣、被撞翻的栏杆。
艾妮看见小猫变成了一道抛物线。
于是她难以置信的尖叫、抽泣,呜咽,然后飞奔过去,几乎要抱住小猫的尸体,然后妈妈拽住了她,说,“猫咪很脏。”
浑身是血的猫咪,被车轮碾过去的猫咪,时时刻刻都会有无数流浪猫死去的大路。
和那种近乎尖叫的危险预警不一样,杰森似乎摸到了艾妮的一点点被隐藏起来的性情边缘。
他沉默着拿起了放着小猫的玻璃瓶。
小猫已经死去了,所以不会动。就连眼睛都闭着。
要是在平时看见有人把尸体泡在福尔马林里,杰森肯定会嗤之以鼻,他翻了翻玻璃瓶身,看见背面有一张小纸条。
里面写着“来年会开出美丽的花”。
词汇用的不是可爱、美丽,而是beautiful。
这个词汇通常被形容内在美,由内而外的散发出美丽。像是永恒燃烧的恒星太阳,像是某种恒定的热量。
杰森回头,看了一眼艾妮的画室。
密密麻麻的杂乱线条。
不安、恐惧、茫然、手足无措。天才画家——她永远能把自己内心的情绪描绘出来。
“行吧。”杰森自言自语,“还蛮酷的。”
复杂的心情在他的指尖、他的手指流窜,他想起艾妮用一副近乎要哭出来的语气,像是小孩子无法接受死亡一样重复着猫咪。
他讨厌被当成猫。
杰森拿走了装着小猫的玻璃瓶,消毒水、福尔马林的气味侵蚀者他的神经,他自己甚至都摸不清要带走玻璃瓶的理由。
但是他确信,假如把小猫的尸体埋在土里,的确像是玻璃标签上面所说的,能开出漂亮美丽的花朵,并且独一无二。
杰森·陶德离开了画室,带着一个小玻璃瓶。
小猫找不到了。
小猫找不到了。
艾妮不管翻遍哪里都找不到那个承载了小猫的瓶子。
她有点恍惚,有点愤怒,她在画室里面蹲下来,记起来了红头罩,还有来到这里的警察,她怀疑每一个人,怀疑任何一个人。
艾妮今天和吉迪恩约了心理咨询——心理咨询需要空出一个小时的时间,不能太长,不能太短,避免患者受到医生影响,也避免医生受到患者影响。
应该怎么办呢?
艾妮这样想的同时,蜷缩起来的身体却放松了,肩膀,大腿,都觉得很轻松。
“啊。”她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节,然后说,“果然,猫咪有九条命。”
她的头埋在膝盖里面,轻声说,“所以,一定是,活过来了。”
“太好了。”
虽然担心猫咪会再次受伤,但是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然,她为什么要把小猫藏起来呢?
只要能活着,她所做的一切就都会有意义。
“你的人格解离现象来源于你对自己的低认同。”
“你从小被打压,有人为你亲手包办一切,”透过眼镜,睿智的心理咨询师对艾妮的情况娓娓道来,“而现在,你产生人格解体现象的最主要原因,是你无法正确的自我认知。”
“你觉得自己不是艾妮·基恩,或许是蒙着别人皮的怪物,而你习惯于幻想,你要试着摆脱这种困境。”
这是艾妮做的第二次心理咨询。
BAU的大家已然与她成为好朋友,对艾妮来到FBI寻求帮助也见怪不怪——当然,其实并不能这么做,能这么做是因为他们给艾妮开的特例。
总会有那么几个青少年或是成年人需要心理咨询与辅导,更重要是,艾妮是他们的朋友,他们当然会不吝啬于提供帮助。
“……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过,我觉得这样很正常。”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艾妮必须对吉迪恩绝对坦诚,“大家都是这样的。”
都是这样在痛苦中度过,一点一点挨过来的。
“时间到了……”艾妮注意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过去。
吉迪恩摘下眼镜,“你做得很好。”
心理咨询中,很少人能够准确形容自己的想法,更不能袒露心声,“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艾妮。”
艾妮无意识的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大家也很好。”
倒不如说,在BAU大家这么稳定的心理状态前,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感到无所适从,但是明天,明天的又一个明天,下一次的心理咨询……
一想到那种未来,艾妮就觉得惶恐了起来,吉迪恩注意到艾妮的状态,安慰她,“你会好的。”
他给了艾妮一个拥抱,结束了这次的心理咨询。
艾妮离开后,瑞德显然有点担心,“艾妮……”
吉迪恩抚着自己的额头,“她是防御型,只有在遭受到外界打击的时候才会本能反击,比起担心她什么时候会成为杀人犯,更应该担心的是,她什么时候会承受不了自己给自己的压力,然后自杀。”
瑞德:“……”
童年。
一个完美的、让人梦寐以求的童年,塑造成人性格的最佳时期。
即便是再怎么幸福美满的童年也会有缺憾,或因为自己,或因为他人,而这只有自己能寻找、自己去认知、自己去填补。
瑞德憋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她会平安无事的。”
就像是他们在心理咨询结束后的安慰。
艾妮的心情好了很多。
虽然遭遇了红头罩的事情,但一切好像都在回归正轨……希望迪克·格雷森不会再追究她的事情。
艾妮躺在床上,回想着吉迪恩的话语,缓慢的陷入了睡眠。
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像是在哥谭,或者是美国的任意一个僻静的森林附近。
艾妮这样判断,诧异的发现自己犹在梦中,思维却依旧清晰,这与平常的梦境不符。
是清醒梦吗……?
虽然身在梦中,但是意识保持清醒的清醒梦。
好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
她试图让眼前的场景发生改变,令黑漆漆的森林变成美丽漂亮的居所,但她失败了。
“果然不行吗……”她这么想着。
或许是,她本能觉得不可能成功,所以才失败的呢……?
但她不喜欢这个场景。
大面积铺设的黑暗就像是画布上融合在一起的肮脏颜料,令人感到不快。
这次的梦境与迄今为止的梦不一样。
艾妮试着往森林走,但她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
悉悉索索的、像是树叶被拨动的响声。
她瞬间头皮发麻,一连串蝙蝠带着凄厉的尖啸从树林内飞出,甚至扫过了艾妮的头顶。
被野兽的翅膀拍到头发的感觉令艾妮浑身僵直,她快速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身体。
一声尖叫回荡在森林中。
尖叫盖过了人类行走的脚步声,艾妮想从这个梦境中醒来,不断在心里念着,快点、快点,快醒来!可于事无补。
她能感觉到一大群蝙蝠扫过头顶,从漆黑的森林中钻出,飞往天际。
艾妮的身体紧绷到了极点,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起来,一只、两只、无数只,她完全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只蝙蝠!
过了好几分钟,声音逐渐平息,艾妮从埋着的膝盖处无意识的抬起眼,看见树枝上没有红得发亮、红果子似的眼睛。
蝙蝠行军的队伍终于停止。
艾妮处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她的双手从护住膝盖改成了抓住自己的头发。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好像……稍微短了一点……?
等等,奇怪,自己的头发好像没有现在这么柔顺平直……应该更卷更翘。
艾妮为了自己的小小变化感到诧异与惊讶,而耳膜传来一声低声的音调,她听见语带错愕的声音,“艾妮……?”
“……?”她本能循着声源转过头去,看见一身漆黑的蝙蝠侠正站在她的身侧。
很高的蝙蝠侠因为艾妮是蹲着的,变得更高了。就像是黑黑壮壮的一堵墙,那短短的角像猫耳。
在艾妮抬起脸颊,寻找声源的瞬间,蝙蝠侠的眼睛透过面罩的孔洞看见艾妮的模样。
粉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
高饱和度的蓝眸如同海面,穿着装饰复杂的洛可可裙,披着格子条纹的黄棕两色披肩。
熟悉的打扮,绝对不会忘记的装束。
在那一瞬间,蝙蝠侠——布鲁斯·韦恩,仿佛见到了自己已逝的未婚妻。
分不清是热还是冷的气冲上了头顶,而后,艾妮抓住自己的头发,“这不是我的头发……”
她有点抽泣、还有点哽咽的样子,“这不是我的头发……”
不应该是粉色的。
蝙蝠侠如遭重击,巨大的锤子砸在了他的心脏上。
艾妮抓着自己的头发,几乎要把发梢抓变形了,乱七八糟的头发从她的指缝中溢出,“你、你是蝙蝠侠吗?这是怎么回事……你能帮帮我吗……?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