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给你。”
曲折柳面色坦然，他伸出手，径直岔开话题。
“留魂石？”
柳琢光瞬间认了出来。
“嗯。”曲折柳点头，“里面是林秀的残魂。”
“可她不是……”
“这份残魂没有灵智，贸然送入轮回，恐怕得受数世苦楚，需得带到修仙界以灵力滋养，而后再将其送入轮回。”
柳琢光眉梢扬起，眸子如有星子，熠熠生辉，她小心翼翼接过，抬眼与曲折柳对视。
“多谢！”
关栩眉梢微扬。
这就岔开了？
柳琢光望着手里貌不惊人的留魂石，虚心求教：“只是要如何滋养呢？”
曲折柳：“哦，这点你到时候直接问纪明澈就是。”
“师兄？”
“嗯，也是他给的留魂石。”
柳琢光眉宇弯起，语气也不由得轻快起来：“师兄真厉害。”
旁听着两人对话的关栩越听越觉着不对，曲折柳方才那轻快说出的名字，莫名让关栩耳熟。
“纪明澈？”关栩问，“哪个纪明澈？”
曲折柳随口回他：“太衍纪明澈。”
关栩瞬间浑身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看向两人，连带着嗓音都不自觉提高。
“纪明澈？你师兄？”
柳琢光被他突然拔高的嗓音弄得一愣，接着缓缓点头。
关栩陡然直起身，仔仔细细将柳琢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打量到柳琢光忍不住蹙眉，曲折柳不动声色用身体挡住了他的目光。
关栩回神，喃喃出声。
“你还真是太衍宗的弟子啊。”
虽然早就想到柳琢光是大宗弟子，却没想到居然是太衍。
万宗之首，太衍名门。
一想到不久之前，自己还起过撬墙脚的心思，关栩就忍不住想笑。
太刺激了。
关栩转眼看向曲折柳，说：“那你呢？你当真只是为取音而来的濯水音弟子吗？”
曲折柳含笑：“我是谁不重要，关道友。”
“啧。”关栩挑眉，倒也没继续追问，只是转眸朝柳琢光道，“你之后是要随他们回太衍吗？”
柳琢光摇头。
“师门另有安排。”
“行吧。”关栩思索片刻，朝还在柳琢光脚边打转的小猫挥了挥手，小猫娇叫一声，跳上他的肩头，关栩顺势将大刀收回刀鞘，爽朗一笑，“散修关栩，就此别过，他日再会。”
柳琢光颔首别过。
目送关栩大步流星离开草屋，漆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苍茫大雪。
身后曲折柳轻声：“琢光。”
柳琢光回头。
曲折柳眉眼微弯，笑意温和如春风：“我也该走了。”
柳琢光一愣：“你不等他们过来吗？”
曲折柳摇头：“我本就是为取音而离开濯水音阁，琴音未成，擅自回阁，可是要受惩罚的。”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不知道。”曲折柳叹息，“但大抵是不会留在人界了。”
“是因为……”
柳琢光还未说完，曲折柳似是明白她想说的意思，开口打断她，语气自若。
“不是，是因为没钱了。”
骤然听到这样的理由，柳琢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回什么，她嘴唇翕动，却再次被曲折柳抢先一步。
“但也不至于借钱。”
被曲折柳一而再再而三戳中心思，柳琢光眸底不免染上几分疑惑的情绪。
曲折柳避开她的视线，抬手掩唇，轻咳起来。
见状，柳琢光也不好追问了。
“还好吗？”
“没事，老毛病，无需担心。”
柳琢光犹豫片刻，道：“需要吃颗丹药吗？”
曲折柳抬眸，含笑：“多谢。”
他很听话，闻言从怀中取出丹药。
柳琢光认出，这是那日她送给他的那瓶。
服过丹药，曲折柳面色显然好了许多，他眸子微抬，轻声朝柳琢光说：“坐着等会儿吧。”
苍茫大雪掩盖了万物，整个世界静悄悄的。
柳琢光坐在曲折柳身侧，她望着屋外，枯树梢头不堪重负坠下的簌簌落雪，眼睛眨了眨，双手托起脸颊，依旧目不斜视。
曲折柳侧眸，视线落在柳琢光的面庞。
还未过及笄的少女，安静坐下时，模样稚嫩乖巧，颇有欺骗性。
黝黑眸子似夜间烁烁星子，或是因长时间注视白雪感到不适，她眨了眨眼，睫羽似蝶翼欲飞。
雪光映射在柳琢光的面容上，莫名增添了几分虚无缥缈之感，好似一层薄雾轻飘飘掠过曲折柳面前，他眼眸疑惑，嘴唇翕动。
——师妹。
“嗯？”柳琢光回神。
曲折柳心下一动，难得紧张起来。
却见柳琢光低头，从腰间取出令牌，令牌灵光闪烁，等柳琢光再将灵力注入，顷刻间传出人声。
“柳师姐！弟子丹峰宋灵。”
“你们到村子附近了吗？”
“到了到了，我们现在在村口，劳烦师姐过来一趟了。”
闻言，柳琢光起身，迟疑看向曲折柳。
曲折柳会意，起身朝柳琢光道别，他毫不心虚道：“就此别过吧，替我问明澈安。”
柳琢光闻言，躬身一鞠：“多谢道友。”
曲折柳无奈叹息，侧眸望了眼天际，嗓音温和，有条不紊地催促道：“快去吧，莫要让你的同门等急了。”
视野范围内，柳琢光的身影渐渐被风雪抹平，不知想到了什么，曲折柳忽地笑了起来，眸子也随之柔和下来。
村口。
众人望着柳琢光渐现，松了口气。
秦暮山先行一拜：“柳师姐，许久未见了。”
左取案：“也就半个月……”
秦暮山面色不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此话一出，三人的视线都变得怪怪的，两位丹峰师妹彼此交换目光，左取案故作低咳，插科打诨道：“小秦这话可说得不对，小师姐可还没到半月三秋的年岁。”
秦暮山顺势垂眼：“是师弟失言，柳师姐勿怪。”
柳琢光觉着这话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索性不作理会，径直将目光转向两位丹峰弟子。
两名丹峰弟子见柳琢光视线转向她们，垂眸行礼，异口同声道：“丹峰宋灵，丹峰乔颜，拜见师姐。”
柳琢光从怀中将收殓路长晴尸骨的储物袋取出。
“劳烦两位师妹，护送师姐回宗。”
宋灵虽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可真切将现实摆在眼前时，她心头竟还是像被锤子重重落了一击，闷疼到难以呼吸。
乔颜入门较晚，心态较宋灵好些许。
见状，她抬手接过。
储物袋轻巧便捷，放在手心，重量不过几片落叶，却压得乔颜面色沉重。
她郑重说：“我等必将竭尽所有，护送师姐回宗。”
“还有一事。”柳琢光看向秦暮山，说，“我已将事情经过上报宗主，宗主说，他已将此事尽告戒律堂，戒律堂又说，此事将由你抉择。”
“是，我与左取案会在此等候妖界、人界与修仙界共商，一有结果，定第一时间通知师姐。”
柳琢光点头，顿了顿又道：“路师姐她……”
秦暮山摇摇头，示意：“青云殿上命灯已灭，路师姐身死，已是既定。”
他在告诉她。
路长晴夺舍蝶妖一事，不可再告诉任何人。
从此以后，路长晴已死，留在世上的，唯有蝶妖散生。
唯有此法，可护下如今的路长晴。
如今的立场上，妖界定然是要护着大妖散生的，只要有一界相护，那路长晴的境况便不会那么难熬。
但若夺舍之事显露，修仙界便可以大义将其诛杀，妖界亦不会护着这样一个危险。
到那时，她将被三界共诛，难以安身。
柳琢光沉默片刻，颔首：“村民还在祭台附近。”
秦暮山从善如流：“还请柳师姐带路。”
路上，左取案忍不住出声询问。
“小师姐稍后是与我们同留此处，还是与宋师妹她们回宗？”
“宗主有令，命我速往人界皇都。”
“皇都？”左取案奇怪，“去那做什么？”
“不知道，宗主没说。”
闻言，左取案闭上了嘴，面上若有所思。
“到了。”
柳琢光停下脚步。
一路上沉默的宋灵忽地抬起通红的眼眶：“就是她们害了师姐？”
被灵线束缚，难以动弹的人们纷纷抬头。
林婆肩头已铺满了白雪，她年岁本就大了，之前还被人下毒，如今又坐在着严寒中，可谓是苟延残喘。
她艰难呼吸着，意识已然有些模糊，恍恍惚惚中听到柳琢光的声音，还以为是错觉，直到抬眼望去，那道乌木色人影依旧，只是身侧又多了几张未曾见过的面容。
林婆隐约意识到了死期，她低语。
“柳琢光？”
真是光风霁月的仙师啊。
林婆望着柳琢光，却是骤然想起多年前的路长晴。
她温柔地望着她，说着什么一定要将她们带出去的话。
太可笑了。
将匕首插入路长晴体内时的感觉，在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的年头，林婆早已忘却。
但林婆想，那时她大抵是没有什么情绪的。
因为直到现在，她也没觉着后悔。
即使到了阴曹地府，她也能说一句，我也是杀过仙师的人。
凡人寥寥百年，真正见过修士的有几人，能如她般以人身杀修士的，又有几人？
如此说来，她比所有人都厉害。
如此想着，林婆的眼神愈加精亮，刘姨在她身侧，却只觉莫名癫狂。
她低声唤着林婆，却始终没有回应。
“柳琢光，柳琢光，柳琢光……”
林婆低声念着，眼睛死死注视着柳琢光。
柳琢光没有理会她，她目光环视过众人，并未在视线范围内看到想要找的人，眉宇微微蹙起。
“林秀的表妹在哪里？”
没人回她。
柳琢光抿了抿唇，灵力环绕过四周，接着，角落里响起一道怯怯的人声。
“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