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不可能!我马上就要大乘期!我马上就要大乘期了啊!”
蝶妖不甘地怒吼着,一双青眸满是不甘心,她抬手拼命朝柳琢光伸出,眼眸狠厉。
就算是死,她也要带一个下去!
但她的打算很快便落空。
一声琴音随灵力袭来,带着森森的寒气,摄人心魄,蝶妖手指如同被烈火焚烧,猛地抽搐发出惨叫。
柳琢光心神镇定,她将长剑横在身前,口中默念咒语,一道灵咒伴随剑气飞去。
蝶妖瞪大了双眼,霎时重重摔落在地面,双翼无力地垂落下来,蝶妖眼神狠毒,想要颤抖着起身,却见暗色笼罩,她喉头动了动,抬眼。
柳琢光面无表情,锋利的剑刃直指蝶妖喉头,不带半分情感。
“你放了我!我认识妖族长老,你放了我,我会给你数不胜数的好处!只要你放了我!你想要权力还是力量,我都会帮你达到!如何?”
柳琢光歪了歪头。
蝶妖以为有戏,眼睛顿生光亮。
柳琢光敛眸,轻声:“散生。”
蝶妖一愣,还未搞清楚眼前女修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便听见柳琢光继续说。
“赎罪吧。”
·
妖魂已散,柳琢光匆匆赶到曲折柳附近,遥遥看见女修朝她含笑。
她脚步不由得一顿。
路长晴:“琢光,把它带回去。”
她长袖一挥,一面明镜瞬间出现在柳琢光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犹豫片刻,抬手接下。
关栩低声惊呼:“我去,问心镜!”
“师姐……”
路长晴像是早已知晓她想说的话,摇摇头道:“琢光,我回不去了。”
柳琢光嘴唇翕动。
“琢光,抱歉,但我真的不能回去了。”
她动用禁术,夺舍妖族,无论从哪个方面,她都回不去太衍宗了。
路长晴笑意哀伤,脑海浮过昔日万般景象,路长晴原以为自己会很愤怒很痛苦,可如今终了,她心底竟尽是平静。
可能她从一开始做出这个决定时,就已然料到了如今的情形。
她沉默了下,朝即将破晓的天际望去。
“天要亮了,我得走了。”
天亮前,路长晴需得回到那具无主的躯体。
而后余生,她就是蝶妖。
“师姐。”
柳琢光握着镜子,神色难辨,她轻声唤着路长晴,却迟迟没有后一句。
路长晴敛眸,神色冷然:“柳琢光,我不是你师姐。”
柳琢光倏然抬眸,眼前早已没了路长晴的身影。
风悠悠吹着残花,潮湿的泥土下时不时显露出森森白骨,柳琢光握着问心镜,一言不发。
关栩瞥了眼安然弹琴的曲折柳,故意低咳一声,见曲折柳不理,又咳了几声。
曲折柳无奈,停了琴。
关栩朝他挤眉弄眼,无声问着“怎么办啊”之类的话。
曲折柳侧过脸,看向柳琢光,嗓音清澈。
“琢光,任务还没结束。”
柳琢光茫然:“什么?”
“路长晴已死,你要为她敛骨。”
关栩震惊地看着曲折柳。
不是。
问你怎么办,不是让你戳人家心窝子!
偏生柳琢光抿了抿唇,点头应了。
关栩张了张嘴,眼瞧着曲折柳安然走向柳琢光,也赶忙跑了过去。
“那群鬼物呢?”
“蝶妖失了对她们的控制,剩下的怨气我用琴音净化了。”
柳琢光点头,又问:“村里那些人要怎么办?”
“她们受问心镜影响,欲念放大,残害性命,如今虽应恢复理智,但过去做的事终究是无法开脱,这件事,之后会由修仙界、妖界与人界接手处理。”
“那师……”柳琢光眉头皱起,却又想到路长晴方才说过的,迟疑下抿住了唇。
见状,曲折柳也没再开口。
柳琢光目光在四周游走了圈,很快便找到了埋路长晴的地方,她俯身跳入泥坑,将覆在白骨上的泥土一扫而尽,而后将其收入储物袋。
“走吧。”
关栩探究的目光传来,他眉梢微扬,神色认真。
“她是要彻底认了蝶妖的身份还是认了夺舍之事?”
这两件可都不是好事。
蝶妖盗取宝物,吃食人肉,拘留人魂,残害修士……罪无可恕,罄竹难书,即便是三界共诛也是应当。
而夺舍是修仙界禁术,同样被视为大忌。
只是那修士终究是迫不得已,最多就是被逐出师门,万不至于丧命。
曲折柳轻飘飘扫了关栩一眼。
“大概,是蝶妖吧。”
“啊?”关栩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回看向柳琢光,却见她一脸沉默不语的模样,无疑是对曲折柳言语无声的认同。
“若让修仙界知道,宗内弟子私学禁术,必然会连累宗门,即便是自请离宗,也依旧是宗门不可磨灭的污点,与其如此,倒不如做个已死之人。”曲折柳笑了下,“她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关栩:“你们既然知道她那样想,又为何不拦着些?”
“那是她的决定。”柳琢光说,“我不能干涉,也无法干涉。”
路长晴打定主意要做“蝶妖”,谁也拦不了。
即便柳琢光告诉旁人,说那蝶妖其实是路长晴,只要路长晴不认,谁也没办法。
寂静的气氛蔓延开来。
半晌,柳琢光像是忽地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问心镜,看向曲折柳。
“你要吗?”
曲折柳在关栩僵硬的视线中抬手接过问心镜,眉宇低垂。
“问心镜。”
问心镜的作用是将善念或恶念放大千百倍。
这样的宝物,足够操纵人心,足够将那些人为自己所用。
就如蝶妖一般。
只需给予少许诱惑,便能让村中人为之献祭为之厮杀。
“人都是自私的。”曲折柳忽地停下步子。
柳琢光闻声,回眸看去。
曦光自青年身后染亮半边天,晨风轻轻拂过他的发梢他的衣角,他目光悠长温和,好似一块润玉,安静地伫立着。
似是想到了什么,曲折柳轻声说了句。
“我也是。”
柳琢光不明,她眨了眨眼,神色疑惑,正欲开口询问,却见曲折柳轻快一笑,走到她身侧。
“所以,可别把问心镜放我这。”
关栩耳朵飞快捕捉到这句话,竖起大拇指,认真道:“可以放我这。”
“这是你说的那件宝物吗?”
柳琢光没忘了,关栩说过他是为宝物来的。
关栩笑笑。
曲折柳:“我建议你不要留着,这东西,你握不住的。”
关栩耸肩:“我觉着也是,可我想干的事,没它也握不住。”
曲折柳:“有人能握住不就行了?”
关栩:“你是有人?”
曲折柳含笑:“我认识有人。”
这两人在身后打着哑谜,柳琢光无所谓地转过身,她摆弄着问心镜,想入非非。
半晌,脚步声传来,柳琢光抬手正要递给关栩问心镜。
关栩摆摆手。
“你不要了?”
“不要了,你留着吧,说不定日后有用。”
“我要它有什么用?”柳琢光抬眸,眼神清明,像是寒山涧最澄澈的潭水,不曾夹杂人间的半分污垢,她垂下眼皮,低声重复,“我要它又有什么用呢?”
太衍灵器数不胜数。
用师姐换取的一件上等灵器,有什么用?
又有谁会用?
“问心镜还是挺有用的……”这话关栩说的声音极小,说到最后,他沉默下来。
曲折柳目光落在柳琢光身上,温和如玉,他开口:“要去见见那些村民吗?”
柳琢光摇摇头,脑海忽地飘过一道人影,她抬眸:“花田这边的鬼物都净化了,但那座庙里林秀还在。”
曲折柳会意,平静道:“不在了。”
柳琢光眉头一蹙:“也净化了?”
“蝶妖本体的伤,是她动的手。”
以魂为刃,方能伤到蝶妖即将大乘期的躯体。
柳琢光霎时了然,她直勾勾看着曲折柳。
“你什么时候……”
曲折柳目光宁静,开口打断她:“我本不想你知道这些的。”
“是你不想还是师兄不想?”
曲折柳静了下,说:“都不想。”
这次,轮到柳琢光静默了,她凝望了曲折柳,半晌,忽地脚尖一点,纵身离去。
关栩一头雾水:“她这是怎了?”
等柳琢光匆忙进入残破的神庙时,那道人影隐隐约约,似乎等候已久。
林秀见她来了,安然一笑。
“我以为看不到您了,可路仙师说,您一定会来,所以我就等了。”
村子里的女人一辈子没走出去过,更没资格看书学文,她所有的思想都来源于祖祖辈辈。
她们说要相夫教子,要家和万事兴,要夫唱妇随……
没人说要是受了伤怎么办,她只会学着曾经无数次坐在村口槐树下,念叨过嘲笑过的女人一般,一哭二闹三上吊……
丈夫回来了。
满身的酒气。
他看着女儿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
他明明回来了。
可她突然不想他回来了。
她似乎得到了所有,却又像是失去了所有。
晚归的斜阳如血,冷寂得可怕,暖洋洋的天底下,她听着槐树下人们笑着说到自己,她也不知自己该想什么了,于是乎,稀里糊涂回了家。
家里,她辛苦拉扯大的孩子只瞅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眼底的冷漠显而易见。
她站在原地停了半天,才转身离去。
她绞尽脑汁想到的惩罚,也不过是让这个“家”就此失去一个苦力,她以为他们起码会愧疚一下,起码会在吃饭时思绪到她。
可是,她才刚死了三个月!
他们怎么能那样欢快地迎了她的表妹,她看着表兄唾弃自己,看见丈夫虚情假意推辞,看见孩子满眼漠然,更看见……表妹的不安。
绝不能让表妹重蹈覆辙!
可当她拼命钻出古井,却只能被蝶妖困在庙中。
倾听着那些被欲念迷惑的人,一声声商讨,该将谁送入妖腹。
而后,她作为难得清醒的鬼物知晓了村中人变化的真正原因。
但她即便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出都出不去。
偏偏这时,模样温润的青年破开幻境,走到她面前,他说他有个法子,能杀了蝶妖。
她应下了。
柳琢光单膝跪地,仰首看着林秀,嗓音沙哑。
“抱歉。”
林秀笑了笑,疲倦苍老的面容上,那双眸子温柔慈爱。
“为什么要抱歉呢?这不仅是你的事,更是我的事,没有谁一定得护着谁都道理,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担在自己的肩膀上啊。”
柳琢光不语。
“路仙师说得还真没错。”
“她说什么了?”
林秀笑着说:“她说,你一定会来,一定会难过,一定会强撑着说抱歉。”
那位夺得躯体的路仙师,面对即将升起的旭日,轻声说着,她那位师妹是个看似冷淡孤傲,实则极其重情义的孩子。
面对如今的局面。
师妹心里一定是很难过的。
她对不起师妹。
柳琢光又不语了。
林秀的魂魄又稀薄了几分。
林秀也意识到了这点,轻叹了口气,弯腰伸手触碰柳琢光的脸颊,手指却径直穿过,林秀顿了顿,无奈一笑,眸子认真地注视着柳琢光。
“小仙师,你做得很好了。”
小仙师,莫要哭啊。
你做得已经,很好很好了。
她虚抱住柳琢光,就像好久之前,抱着女儿那般。
轻轻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