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软软的,暖暖的。
很奇特的感觉。
是和执剑时全然不同的感觉。
柳琢光探出手,眸子在刹那间染上惊喜的色彩,察觉到她的心思,怀里的长剑生气到微颤。
她顿了顿,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安抚性地拍了拍长剑,长剑很快静下来。
师兄送的剑,还是蛮好哄的。
她随意想到。
也没忘记原本要问的,柳琢光抿唇正色,开口问道。
“关前辈,前面可是平村?”
见柳琢光收回了手,关栩又将猫猫藏回了厚重的绒衣内,漫不经心地回着。
“从前是。”
“从前?”
“如今改名了,叫什么蝶村。”
“为什么?”
关栩抬眸,神秘一笑:“为什么?若你过去亲眼见见便知了,如此寒冬,蝴蝶萦绕,虽说在修仙界并不稀奇,可放到凡间,就是古怪了。”
柳琢光敛眸,眉头不经意蹙起。
顿了顿,她朝关栩一拜。
“多谢前辈。”
“还要去?”
柳琢光没有回应,只是深一脚浅一脚继续走着,直到漫天雪色将她的身影彻底吞没。
关栩无奈,低头一边抚摸着怀里的小猫一边喃喃自语:“还真是大宗门的娇娇儿,我话都说的如此清楚了,竟还不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唉,我观她身上灵力波动,应该只有金丹期,有什么是非去不可的?大宗门的孩子还是有些天真了,如此随性,可是要误了性命的。”
想着少女不久之后或许会成一具枯骨,关栩忍不住摇摇头,他瞧柳琢光年纪不大,本想着好好劝劝,以为自己这番苦口婆心的话下来,这少女起码也得犹豫一下,谁料她真的是头也不回地走掉。
好言难劝该死鬼。
关栩无奈笑笑,望着柳琢光逐渐离去的背影,他垂头摸了摸绒衣里藏着的小猫。
“是个好孩子,可惜了,怕是要白白送上一条性命。”
“喵。”
“你要我救她?这可不行,我在这里这么久,为的可不是打草惊蛇啊,若是等我拿到那东西时,她还没死,我倒是可以考虑帮帮她。”
“喵。”
飞雪最是迷人眼。
柳琢光站在村口,眺目望去,一口晨钟矗立村口,满天飞雪间,寒风肆虐,压盖住那口陈旧的钟,是死一般的寂静。
偏偏一线之隔,好似两个世界,满天飞舞的蝴蝶,好似如今并非万物凋敝的寒冬腊月,而是正值盛春。
她眨了眨被飞雪误入的眼睛,视线轻落在村口那盘旋着,却不知为何始终没有飞出村子边界的蝴蝶。
“客人。”身后忽地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带着丝丝笑意,“寒冬腊月的,衣衫如此单薄,您来蝶村,是有什么事吗?”
柳琢光回头,黑眸在老人身上定了片刻,而后缓缓道:“婆婆,我来找人。”
“找人?”老人面露疑惑,“谁呢?”
“路长晴,我是她师妹。”
听到这个名字,老人带笑的面容有一瞬僵住,而后很快恢复了自然。
“原来是长晴啊,我知道,客人原也是位仙师,长晴她前些日子还在村子里,只是仙师来的不巧,长晴这几日刚好出去了,估摸着得有些时日才能回来,要不……仙师先在村里住一段时日?”
浑浊的眼眸夹着笑意,慈爱地注视着柳琢光。
直到柳琢光点头,她才满意地说道:“好孩子,来,跟我走。”
柳琢光注视着她的背影,而后抬步,跟上了老人的步伐。
村内,依旧是白雪皑皑,唯有蝴蝶盘旋不绝,蝴蝶兜兜转转,却又始终未能离开村子。
一只青色蝶翼的蝴蝶停止飞舞,落在了柳琢光肩头,老人身后似是长了一只精亮的眼睛,霎时侧过身,她抬起枯槁的手指,就要拍向柳琢光。
“去去去!”
柳琢光稍作侧身,避开了老人的触碰,青翅蝴蝶却也因此飞离。
老人对柳琢光的态度并没有发生改变,她自顾自嘟囔着:“这些蝴蝶真是不长眼,一天只会乱飞。”
柳琢光望着飞离的蝴蝶。倏而开口。
“路师姐在时,就有这么多蝴蝶吗?”
老人笑着道:“是啊,说不定就是长晴弄得,你们这种仙人手眼通天,我们可不懂。”
“冬天也有?”
“冬天也好,夏天也罢,仙师的手段我们这种凡人是不懂的。”
似是回了,又似是没回。
柳琢光没执着求答,她静静看着漫天飞舞的蝴蝶,视线游离在这白茫天地间,仅存的几道色彩。
“附近是有花田吗?”
“有……”老人脚步一停,“行了,小仙师,你这问题还真是没完没了,我这老婆子可经不住你这么多问题,这几天你先住在这间房子,这原就是长晴住着的地方,想必她不会介意的,这雪估摸着还得下上好几天,等过几日天气好了,我再让村里人带你好好转转。”
“……嗯,谢谢婆婆。”
老人带笑挥手:“有什么谢不谢的,你是长晴的朋友,就是我们村子的朋友。”
柳琢光眨眨眼,没说话,目送着老人离去。
雪压的天色昏暗,风呜咽着,不断敲击着窗户,一声又一声。
柳琢光侧眸,肩头荧荧光亮,细微浅淡,若不是刻意观察,想必无人发现。
是蝶粉。
她下意识回握住袖中的令牌。
不知过了多久,柳琢光才缓缓松开,木制的令牌被死死握着,以至于烙的手有些发疼,可柳琢光面上依旧平静,任谁都看不出那宽阔的大氅下,主人在不经意间泄露的情绪。
柳琢光抬眸,眸底寒意微露,她手指搭上剑鞘,按住斗篷下蠢蠢欲动的长剑,指盖泛起一丝苍白之意,嘴唇稍稍抿起。
屋外,寒风呼啸而过,似是一阵阵恶鬼嘶吼,倏而,灯火霎灭。
风啸声渐渐从耳旁褪去,外面忽然传来女人的哼歌声,乡野的小调轻快温柔。
那温柔的哼歌声愈加地近,近到最后,那声音似乎就在门口,就在柳琢光耳边。
柳琢光神色宁静,只是剑鞘微微被人用指关节顶开了些许。
那温柔的女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有旁的声音接替了它。
滴答滴答——
柳琢光侧眸。
微弱的光线下,地面赫然显露出一片水渍。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空洞的眼睛,它垂头看着柳琢光,两条乌黑粗长的辫子垂落着,滴答滴答落着水。
见柳琢光看过来,“它”咯咯一笑,下意识将发白肿大的手指伸入空洞漆黑的眼眶。
可掏了许久,却什么都没掏出来,将手伸出来,“它”的脸上有些显而易见的疑惑,像是发现了什么,刹那间尖叫出来,叫的人耳膜生疼,好像快要裂了一般。
可偏偏在这样的环境下,柳琢光的视线始终未从“它”身上离开,两方始终对峙着,不知过了多久,女人温柔的哼歌声再次响起,柳琢光安静地正过头,揉了揉泛酸的脖子。
风雪声再次出现。
似是若有所感,柳琢光再次抬头。
房梁上的鬼物已消失不见。
昏暗的屋舍内,嘶吼的风霜似是随时要冲破屋子,模糊的人影渐渐与这世界合二为一,似是一瞬又似是半晌,柳琢光才缓缓转过身,走向整洁干净的床铺。
蝶村内,有妖鬼。
人界遇妖魔,修士可自行处理,或杀或谴离,总之不能让它们再危害人界。
但面对鬼,则是另一种方式。
鬼也曾隶属人族,按两界契约来说,也该是修士守护的对象。
可鬼大多是带着怨气执念的,一着不慎恐又会危害人间,故而,只能谨慎再谨慎,若非必要,最好是不要动用仙术。
毕竟鬼物是人带着怨气与执念的残魂。
死了,便真的是死了,也是真的没有轮回了。
“都是可怜人,何必拔剑相向呢?”
恍惚间,柳琢光似乎听见了师姐的声音,骤然如梦初醒。
屋外寒风呼啸不止,一只蝴蝶肆虐在风霜中,起起伏伏,终究无力地衰落到窗前,柳琢光黝黑的眸子有刹那间波动,而后又沉寂下来,半晌,她忽地开口。
“好困。”
·
不知为何,这场风雪并没有如老人所说的持续太久,翌日,柳琢光刚刚醒来,推开门,便是万里晴空,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无端让人升起一股疲软感,闭上眼,又是升上一种想要就此再睡上几百年的错觉。
柳琢光在门口伫立了片刻,望着白茫茫的雪地,眼睛有些酸涩地眨了眨。
“仙师,您醒啦。”
女人探出头,一脸笑意看向她,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柳琢光,见柳琢光久久没有反应,眉头忽地一皱,却又似是在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勾唇再次笑了起来,那神色明明带着笑,却让柳琢光从心底感到一阵不适。
她眉头微压。
“您是?”
女人自顾自笑着说:“林婆说让我带你到处逛逛,趁着今天天气好不容易放晴,走吧,我们这蝶村,您还没到处走过吧?”
柳琢光微微侧脸,犹豫着点头。
女人想了想,笑问:“仙师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柳琢光:“师姐去过的地方,能带我看一看吗?”
女人对她的话并不意外,爽快应下。
“……多谢。”
天气一晴,村里的人便都出来了,昨日入村时,还是一片静默无人的死寂,如今,倏然化成了一片熙熙攘攘的景象。
许是好不容易放晴,村民大多是成群结队地站在巷口,热火朝天地说着不知道些什么东西,好不愉快。
柳琢光跟在女人后面,眸子始终低垂着,任凭女人如何兴高采烈地同她说话,清秀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始终是一副恬静的模样,好似格外怕生。
“蝴蝶。”
“啊。”女人顺着柳琢光视线望去,不远处聚起蝶群,翩翩而舞,她眼睛眯起,笑着说,“是,蝴蝶,从前我们这可看不着这么多这么好看的蝴蝶,这啊,还要多谢你的长晴师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