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深,白月寒光斜入篱落,长风吹吟,枯枝败叶却是簌簌作响。
柳琢光安静地匍匐在女人膝头,闷声道:“师尊……”
女人一袭青绿长衫,面容温和,三千青丝被随意用木枝挽起,一双丹凤眼波光流转,满是柔和,她轻抚上柳琢光柔软的发丝,听着膝头孩子的低唤,却是一言不发。
禾山知道,柳琢光此刻需要的不是言语之间的安慰,所以她只是抬手轻轻抚摸着柳琢光。
孩子长大了,想得也多了。
琢光从小心思重,是好事,也是坏事。
“师尊,我想下山。”
禾山手指一顿,垂眸凝视起少女稚嫩坚定的面容,神色平静,似乎对柳琢光的请求早有预料。
“你下月就要生辰了,确定要这个时候走吗?”
柳琢光神色明显一顿,显然是早就把这件事忘了。
禾山笑笑,轻点少女的眉心,佯嗔道:“怎么,整日修炼,都将生辰忘了。”
柳琢光埋下头,闷着声说话。
“不重要的。”
禾山眉头不动声色一挑,唇角勾起,无奈道:“你这话,若是明澈听了,怕又要生气了,就这么想下山?”
柳琢光软下声,轻轻拉起禾山垂落的指尖,一摇一晃着:“师尊……”
月下,少女的眸子亮得好像揉碎了漫天星河。
“又撒娇。”禾山无奈,拍了拍柳琢光的手指,“好啦,本尊又没说不让你去。”
柳琢光抬眸,明亮的双眸狡黠动人,清晰地倒映出满月的模样,她弯起眉宇,一剑动九州的剑尊叹了口气,眼底不自觉柔了下来,她抬起手,将柳琢光脸上那被风不慎吹扬的发丝拂到她的耳后。
明月高悬,微风不喧。
禾山剑尊望着自己的小弟子,眸子却不自觉陷入沉思。
时间一晃而过,需要小心翼翼呵护才能存活的孩子,竟也长得这么大了。
对于白日里的事,禾山不会不知道,可以说,没有她的默许,她们是绝不敢擅自做主的。
琢光到底是一日日长大了,不能一直藏在太衍,藏在剑峰,藏在每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她得出去。
不能像自己这样一辈子。
这般失神,本不该存在于禾山这样的大能。
可在如此清风明月下,禾山放任着自己失神,放任着自己陷入无止境的思绪,直到柳琢光又扯了扯她的衣角,禾山敛眸,唇边浮出一丝笑意,她抬手抚上柳琢光的头,语重心长。
“出门在外,不比宗内,万事小心,若有情况,随时传信。”
要记得,你身后,永远有师尊。
柳琢光趴在禾山剑尊膝头,神色捉摸不定,只听得闷闷地应声。
终了,禾山抬起头。
清风舒朗,云汉璀璨。
是个好天气。
她轻轻拍了拍柳琢光的头,温柔慈爱。
“琢光,早些去歇息吧。”
三日后,戒律堂。
前几日捉拿的魔族奸细已被戒律堂收押,本质上说,是与柳琢光没什么关系的,可因是她出手,这几日戒律堂会审总结,总会叫她也来听着。
柳琢光听不懂那些条文律令,索性坐在角落权当走神。
只知道被关押的那名魔族奸细,似乎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戒律堂对其好像另有安排。
但这些总归是与她无关的,剑峰的职责,仅仅是捉拿这些魔族奸细,术业有专攻,旁的她也不懂。
“柳师姐。”
柳琢光偷偷打了个哈欠,揉了揉不慎溢出眼角的泪花,迷茫抬眸。
坐在正中央的苍蓝袍男子温和一笑,极为善解人意道:“师姐先回吧,这里也没什么事了。”
好人。
柳琢光在心底称赞了声,也不推辞,点过头后径直起身离去。
她站在戒律堂的石阶前,单手撑着栏杆,打了个喷嚏,抬头看向天际,冰凉的雪花落在眼皮,她下意识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想起,太衍早已入冬了,她怔怔看着,久久未能回神。
戒律堂二楼处,一袭苍蓝袍模样温润的男子似乎望见了什么,霎时收敛起目光,接着将窗合上。
“师兄……”
有人蠕动着嘴唇想要开口,男子却一个眼神飘过,那人又沉寂下来。
“纪师兄回来了,派人通知宗主。”
苍蓝袍男子沉默了片刻,缓缓坐回,手指搭上茶盏,热气氤氲到半空,遮挡了他的目光,只听得那温和的嗓音慢条斯理朝下面吩咐。
对面的人一怔,随即应道。
“是。”
戒律堂外。
柳琢光倏然回过神来,正要抬步,袖中的簪子却顺着袖口不慎滑落。
她嘴唇翕动,下意识抬手,可簪子滑落的速度明显比她伸手的速度快,她双手撑着石栏,探下头去,青绿色的发带也随之贴上面颊。
长阶下,冰凉的簪子被人紧握在手中,漫漫雪色染上那人眼角眉梢,带着零星笑意,乌木般的发丝被人随意挽起,而后松松垮垮地垂落,金色的眸子好似羲和下的辉光,璀璨夺目。
太衍剑峰纪明澈。
年轻修士的翘楚,当代剑修之首,天之骄子,惊才绝艳。
无论何时,都是人群中最瞩目的存在,他仅是站在那里,便能够轻而易举将所有人视线夺去。
而此刻,他正紧握着柳琢光不慎掉落的木簪,笑意晏晏。
朝她道。
“琢光,早啊。”
柳琢光一怔。
“师兄。”
禾山剑尊对收徒一事并不热衷,百年来,名下弟子也就只有纪明澈和柳琢光两人。
柳琢光年岁不大,尚未及笄,连剑峰都很少出去,外界对其知之甚少。
与之相反的是,禾山剑尊的另一位弟子纪明澈,剑修翘楚,天生剑骨,年少时一人一剑,横绝修仙界万宗大比,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而此刻,这位剑道翘楚正仔细打量着手中的发丝,目光认真。
“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纪明澈将发带重新替柳琢光束好,笑着看向她。
柳琢光乖乖坐在镜子前,闻声眨眨眼,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见状,纪明澈无奈拍了拍她的头,心下了然,言辞却是带着笑意说道。
“这样不行哦,琢光,不能因为修炼耽误了吃饭,你如今虽是辟谷,但你自幼身子不好,吃些灵食总比吃丹药强,你若再不好好吃饭,我可是要告诉师尊的。”
柳琢光低下头,搅弄着衣角,扬起脸反驳:“师兄才不会。”
“嗯?”纪明澈闷笑了声,存了故意逗弄她的心思,挑眉看她,“你怎么知道师兄不会?”
柳琢光犹豫了片刻,嘴硬道:“我最近一直有吃饭的。”
纪明澈直起身,抱臂胸前,佯装叹息:“可我听说,某些人这一月才去了五次食堂。”
柳琢光心虚,索性撇开脸不说话了。
纪明澈眸底满是笑意,他侧脸凑到柳琢光面前,柳琢光脚尖微动,小步侧身移开他的视线,刻意不去看纪明澈。
纪明澈眼神好奇:“生气了?”
柳琢光不语。
“真生气了?”纪明澈再次凑上去,“哎呀,师兄错了,不告诉师尊好不好?”
柳琢光:……
其实,根本没有生气,从头到尾,都是心虚。
但柳琢光下颔一扬,表示如果你不告诉师尊,可以勉强宽宏大量原谅你。
纪明澈笑弯了眼,清洌的嗓音刻意放得柔缓。
“好琢光,师兄回来可是给你带了好多好玩的,还有你一直想要的无双阁剑饰,可不许生师兄的气。”
柳琢光眼神小心翼翼飘到纪明澈身上,纪明澈叹了口气,略带可怜地继续说道。
“若是琢光真的生师兄的气,那师兄就只能抱着那堆好看的好玩的哭晕在屋里了。”
柳琢光忍不住笑了出来,正要说什么,抬眸,却是与屋外之人恰好对上视线,神色瞬间一怔。
纪明澈自然也注意到了院落里的人,甚至于,他比柳琢光知道的还要早,只是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与琢光安静相处的时光,他总是不愿被人打扰的。
他微微眯起眼,有些不悦。
一身苍蓝衣袍的青年正静静站在庭院中,面容温和,含蓄有礼,见纪明澈的眼神看过来,他微微欠身行礼,语气平静恭谨,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纪师兄。”
纪明澈沉默半晌,颔首,浅笑,笑意不达眼底。
他单手搭在柳琢光肩头,目光似是沉思了片刻,才继续道。
“我记得你,秦暮山,戒律堂的弟子。”
“纪师兄好记性。”
“有事吗?”
秦暮山没有回他,反而看向柳琢光:“师姐,宗主有请。”
纪明澈唇边笑意微收,再次重复了一遍,这遍纪明澈嗓音明显冷硬了许多:“有事吗?”
秦暮山面色不变:“宗主之意,师弟不知。”
纪明澈听着,却是忽地一笑,正要说什么,袖口却感受到一阵扯动,他敛眸看向柳琢光。
“我想去。”
纪明澈蹙眉,顿了顿,而后低声:“那我随你一同前去。”
柳琢光摇头,嘟囔道:“不用,师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
还未等纪明澈说出口,柳琢光便飞速起身,朝庭院外跑去,边跑边对纪明澈道别。
“师兄我走啦!记得把剑饰放我屋里!”
纪明澈叹了口气,注视着柳琢光离去的背影,目光平移到青年身上,青年含蓄一笑,眉梢不经意泄出一丝委婉的得意。
纪明澈看着他,金眸微闪,两道视线对峙僵持,半晌,纪明澈轻轻勾起唇角,剑眉不动声色挑起。
师妹的爱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