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良知尤在

“嗞——冻死我了。”

“周扒皮这个狗奴才,自个儿躲在屋里喝茶,却让老子站岗,哪天等爷砍了贼寇脑袋升了官儿,非叫他尝尝西北风的滋味!”

守昌城墙上,一名满脸冻疮的士卒正蜷缩在女墙后面,搓着冻得恍如萝卜粗的手指,满脸抱怨不止。

时至隆冬,城墙上的风刮在人脸上跟刀割似的生疼,身上的衣服还是前年发的冬装,已然压实如蝉翼,根本抵御不了多少寒风。

“行了行了,总比上前线好多了。你看看这都过去多少人了,可曾见有人回来?”同行士卒低声道。

“怂什么?躲在这鸟后方,一天两顿,顿顿稀饭,屎都拉不出来,还不如去前线,还能吃个饱饭……”

两名士卒正抱怨中,倏然齐刷刷停下话音。

“你听到了吗?”

“好像是马蹄声!”

两人面面相觑,勐然起身,趴在女墙垛口向城外眺望而去,便见一支骑兵大军轰隆隆奔袭而来。

“这是哪支番队?莫不是边军?”

“那旗号……不好,是定远贼军!”

两名士卒顶着寒风,眯眼看去,脸色陡然大变。

“呜呜呜——”

与此同时,城墙上也响起示警号声,无数士卒涌上城头,满脸紧张。

没多久,守城将军至,见城外奔袭而来的骑兵,故意哈哈大笑道:“一群蠢货,骑着马怎么攻城?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

城墙上,稀稀拉拉响起几声呼应。

之前抱怨不止的士卒,看着城外黑压压一片的兵卒,脸上血色尽失。

冻肿双手几乎握不住兵器。

“轰隆隆……”

大地震颤,骑兵越来越近。

离得近了,甚至还能看到贼军头盔下兴奋的双眸。

“贼军这是疯了不成?这是要以骑兵填沟壑,叠尸为丘入城?”

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守城将军一脸难以置信。

“轰隆——”

一声巨响,戄然从脚下传来。

在守城士兵目瞪口呆中,巨大吊脚轰然倒塌,在护城河上架起桥梁。

不等士卒反应过来,一道青色身影倏然从定远军中飞出,俯瞰全城,朗声宣告道:

“大景皇帝陛下有旨:定远乃讨贼义军,守昌为奸贼所控……”

“闭嘴!逆贼也敢假传圣旨?”

一声怒斥从城中传来,循声望去,便见一名紫袍道人踏空而来,无数符箓伴飞,烨然若神人!

“神仙?”

这一幕,瞧得守城士卒目瞪口呆,在短暂呆滞之后,随即欢呼雀跃而起。

怎料,欢呼声刚起,一道流光如星陨天坠,自定远军中射来,卷挟万钧之势,径直插入紫袍道人身上,将其逆轰而回,落于城中。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巨响传来,滚滚烟尘淹没闾里街巷。

“这——”

呼声刚起的守城士卒,霎时呆若木鸡。

直到那震天喊杀声兵临城下之时,才如梦初醒。

然而一切已然迟了。

无数骑兵踩着吊桥,冲出城中,如剁瓜切菜,将沿途士卒乃至百姓,尽数砍翻,为后续部队清理出进城通道。

偌大城池几乎在刹那间,乱作一团。

“怎么会这样?难不成,前线已经尽数沦陷?”

守昌左演法呆呆的看着冲入城中的兵卒,只觉得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他甚至不敢起身迎敌。

右演法纵身而起,不见敌踪便已身陨,定远军显然出动了顶级大能。

骇得他哪里还敢飞身迎敌?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连续甩出十几道符剑,向外传递消息。

这支逆贼胆敢深入朝廷腹地,更派大能坐镇,后方必然空虚。

纵然能占领守昌都,也不过是孤棋一枚。

届时甚至无需攻打,大军一围,断水断粮之下,要不了多久必死无疑。

想到这,左演法索性隐匿藏迹,遁向闾里街巷。

打算等到朝廷大军攻打时,里应外合。

“快跑啊——”

“贼军杀来了!”

“哇哇哇——”

“幺儿——幺儿——”

此时此刻,城中彻底乱作一团,定远军卒见人便杀,纵马狂奔之下,任百姓如何奔逃,也逃不过血染长街。

左演法脸色苍白,羊装不见。

然而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犹如心魔一般,折磨着他的良知。

“军爷,别杀孩子……别杀孩子……”

在转过一个巷口时,一名仓皇而逃的妇人突然倒地,怀中尚且在襁褓中的婴儿,顿时哇哇大哭。

那冲进来的军卒早已杀红了眼,手起刀落,硕大头颅滚向道旁。

“哇哇哇——”

襁褓婴儿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哭声愈发尖锐,刺激得军卒瞪着猩红眸子蓦然看来,抬脚便要将其拧死。

“万祟随符灭,千妖逐咒亡!”

一声怒叱传来,一道耀目符箓凭空幻化而出,如冲城锤狠狠撞入军卒前胸。

“砰!”

肉体凡胎哪扛得住玄门道法?

不过刹那间,那兵卒肉身轰然破碎!

——守昌左演法终究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出手了。

这一出手,也随即暴露。

“道友,何必与士卒逞威,不如上来斗法?”

一声大笑从空中传来。

不等守昌左演法施展遁法,那熟悉至极的流光,便从天而降。

“神兽辅我,百神扶将!”

左演法脸色大变,连忙施展神通,无数符箓环绕而起,隐隐还有虎豹之魂庇佑。

“轰!”

神威天降,天地撼动。

飞沙走石间,卷起滚滚尘霾,如龙吹缠盖云,震塌无数街墙。

一阵喧嚣之后,世界安静了。

只有那若有若无的喊杀声以及惨叫声,恍如潮水从四面八方传来,淹没了那碎石之下的残破道躯。

“咳咳——”

痛苦而压抑的咳嗽声传来。

却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查看。

定远军那随军修士似乎极为自信,根本不信有人能在他的攻击下活下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守昌左演法要死了。

碎石填充着他已然空荡荡的胸膛,五脏六腑早已化为齑粉,渗入供养他的土地。

“要魂归道山了么?”

“早知如此,或许就该早些出手……兴许还能多救下几人。”

“好不甘心呐!”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焚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迳达九天……明辰道友,望速至守昌……守昌……”

飨食人间香火,我这竟是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