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南息起身绕村子跑了一会,直到呼吸不顺畅,练了一会儿招式拳法便回来了,这身体还是太弱了。

出了一身汗,南息忍不住烧了热水,迅速洗了澡和头发,换了一身半旧的灰白色衣衫,这还是家境好的时候做的,现在早就不合身了,衣袖裤脚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和脚踝,要是原身早就恨不得缩埋,养成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现代人衣服经常往短了做,故意裁成九分裤,到了原身这里窘迫得要死,因为不合身的衣服一般是家境不好的体现。

南息擦干头发,随手捡了条卖不出去的枚红色发带绑了起来,李云歌卖的就是这些饰品玩意,虽然家里时常有积压的存货,但她想起原主偷拿发饰,戴完就扔的做法也忍不住一阵汗颜,李云歌银钱攥得紧,原主想从他手里拿钱几乎是没可能,便糟践这些货物,还时常送人装大方。

垂落的发带与头发交织一起,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原主皮肤白,再加上营养不良,头发干枯,不能算多好看。

李云歌早上起来后一般先把粥熬上,然后给地里的菜浇水,顺便摘些菜回来开始做早饭。

李云歌看见南息时有些愣住,往常她佝偻着背,也不爱洗头,还尽可能往头上多带头饰,这回清清爽爽的,虽然脸还是那张脸,看着却顺眼多了。

然而面上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平时不好好上学,这会儿好好打扮,估计是想上都没得上了。”

南息知他刀子嘴豆腐心,故作不服道,“不会欣赏,我以前那才叫好好“打扮”。”

李云歌嫌弃地撇撇嘴,“嘁,你那叫打扮吗?那叫丢人!行了,吃饭了。”

早饭是番薯稀粥,稀得只有几粒米,两碗下肚还跟没吃一样,李云歌给阿爹喂了饭和药,又从灶里拿出一个煮熟的鸡蛋递给南息,南息一愣,摆摆手,“不用。”

“不过一个鸡蛋,还吃不起吗。”李云歌一脸固执。

是啊,不过一个鸡蛋,这家里还真吃不起。

好可怜一家子。

原本李云歌该是到镇上摆摊子的,但今日,他要带南息到柳家私塾解决被退学一事。然而刚打开院门,就看到院门口站了个背着手的清秀女子,听到开门响转过身来,“李大哥。”

这人是隔壁刘大叔的女儿刘秀英,和南息一样在私塾上学,虽说没考上秀才,但白袍长衫,一副读书人样子,把原身比得一文不值。

“秀英妹子,你怎么站在这里?”李云歌笑着招呼道,“我正要去你家呢。”

刘秀英点点头,“嗯,我知道的,爹告诉我了,他让我带你去私学,叫你不要担心,他会照顾好李叔的。”

李云歌也无可奈何,他不出门摆摊家里就没钱,阿爹的病情又离不开人,多半会拜托刘大叔照顾一下,这么多年下来,两家关系也比较亲近。

李云歌感激地看了眼刘秀英,转头恨铁不成钢对南息说,“看看人家,不仅书读得好,还那么周到,再看看你……”

南息应道,“是是是,哥你说得对……”这话听多了,都麻木了。

趁着李云歌没看她的功夫,刘秀英对南息笑了笑,无声地说了三个字——野孩子。

呵。

南息压下心头翻涌的各种情绪,不去回想原主的记忆,也笑了笑,“哥,走吧。”

李云歌丝毫没察觉两人间的波涛暗涌,一路上,刘秀英温和地同李云歌讲私塾中的趣事,一提及南息,就一副为难的样子,久而久之,李云歌也忍不住对她失望起来。

柳家私塾在柳家的一处庄子上,由原本的从一品部院尚书柳客青一手创办,因前朝文官大受打压,及早自请下放还乡,如今新帝大力重用文官,若非年事已高,早就被起复任用了。现在虽说无官职在身,但家中子女皆在京中述职,当地的富豪乡绅都分外给她面子。

柳家私塾规模不大,本是教养自家后辈的地方,后来经不住其他人前来求学,索性对外开放,招收学子□□养,束脩昂贵,私塾不缺钱,对于那些穷人家的孩子每餐还有免费的粥喝。

等三人从驴车下来,人渐渐多了,多半是穿白色长袍,束发戴冠的年轻女子,一路上时不时的有人同刘秀英打招呼,还一脸好奇地看着李云歌,这极大满足了刘秀英的虚荣心。

同时这些人看南息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

南息:“……”

原身上学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吃了睡睡了吃,在私塾里整一个草包名头,一下课就跟李二妮那群痞子混在一起,可不是傻子?

有同班的跟她打招呼,“不悟,今儿个怎么来上学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其余人笑作一团,“是啊,不悟,不是说被退学了吗?还不回家睡大觉……”

这些同窗们都喊南息“不悟”,因为原身曾把夫子们气得大骂她“不悟”,意思是没悟性,没办法理解。

原身以前书读得也不错,后面因惰废业,再加上家庭变故,成绩一落千丈。私塾几十个人,有个风吹草动人人皆知,看到她就跟风喊。女子十六该有表字,因着这两个字,所有人取笑她表字不悟好了,喊得那是一个欢快,原主被喊多了,竟也习惯了。

李云歌拽了一下南息的衣摆,这些人促狭的眼神让他有些不自在,南息一下子明白了,跟刘秀英道别,带着李云歌就往夫子书房过去了。

任课的夫子是柳家二姨柳意,中举后因年纪大,不想奔波受累,索性留在本家教导后辈。

退学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发生了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南息敲了几下门,直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才推门进去,定睛一看,柳渭雨也在,坐在一旁吃糕点,看到她还嗤了一声,“果然不死心。”

南息按照记忆作了个揖,喊道,“柳夫子,学生南息。”

柳意不惑之年,头发微白,身形偏瘦,在书桌前看着学生写的文章,闻言,头也不抬,“你回去吧。”

李云歌脸色煞白,口不择言道,“夫子,求您继续让她上学,打她骂她都行,就是不能退……”

柳渭雨把手里的糕点扔回盘子里,耻笑道,“你可真是混蛋,居然让别人帮你求情。”

南息紧紧盯着她,“柳渭雨,我家里一穷二白,父亲卧病多年,哥哥为了担负一家子日晒雨淋、早出晚归,要是我被退学了,这一家子就垮了,我知道错了,只要能让我留下,我做什么都可以。”年少时最好面子,这些都是原主耻于说出口的,今日一点点摊开来。

私塾里的少东家,习得一身诗书礼仪,正是正义富有同情心的年纪,柳渭雨虽然有些动摇,但还是没有改变心意,“南不悟啊南不悟,果真是不醒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要是一开始好好读书,谁会管你怎样,你跟着混混欺负同窗已经不是一两天了,留下你只会臭了私塾的名声,你注定考不上科举,何必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就连夫子也冷着个脸,“你既无心向学便让你回去,这对大家都好。”

不行,不能回去。

李云歌一听,唇色发白,眼看要跪下去求情,南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反问道,“柳渭雨,你未免也太信口开河,你凭什么张口就否定一个人的价值,你能考科举,我为什么不行?”

柳渭雨看她一脸信誓旦旦,简直要气笑了,谁不知几个月后就要科举了,她就算是现在学还来得及吗?她还想考?烤地瓜吗?

“呵,别说我欺负你们孤儿寡夫的,那我就给你个机会!你自己也清楚,你一上课就睡觉,一听课就走神,腹内草莽,气得夫子骂道,‘不悟不悟,朽木不可雕也!’你只要把‘朽木不可雕也’的典故出处说出来,就让你留下,怎么样?”

看到南息迟疑,柳渭雨一脸鄙视,“怎么,被骂了这么多年的朽木,连出处都不知道?”

李云歌心如死灰,南息回家后都没见她读过几回书,怎么可能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来。《论语》本来就是科考中的必读书目,而这个典故可以说是耳熟能详了,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可要是没有用心去学过,怕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谁也没想到退学一事系在小小的典故身上。

南息问柳意,“夫子,可当真?”

南息读得是最差的班级,多她少她影响不大,更何况她毫无背景,去留之事的决定权本来就在他们手中。在柳意看来,题目过于简单,根本是小孩子过家家,不过渭雨心软,她允了又如何?缓缓点头,“这是自然。”

南息松了一口气,“出自《论语·公冶长》,于孔子见宰予白天睡觉所言,原文为‘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