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韩珏与苏氏商队一路同行至阳城郊外,苏氏商队要东去回中山国,而韩珏要过阳城西去雒阳。苏元出手阔绰,分别前直接预留了五块金饼的定金,双方约好年底可在雒阳结算。
韩珏知道苏元必然是看在韩氏的名头上才会如此,所以直接跟他说可至雒阳城内韩馥韩御史找寻自己。至少她在雒阳的这段时间,是要跟这位族父保持联络的。
西出阳城北上便可出颍川入司隶,距离雒阳尚余半程。当天,需要在城内落脚歇息,补充些干粮再继续赶路。
相比阳翟,阳城显得破败的多,单从入城的门墙便可知。祸乱平息已有半年,此处的城门居然还没有修补,城墙上遗留着不知名污渍暗淡成片,城门裂开的缝隙清晰可见,上面油漆斑驳。
直觉城内的治安怕是不会太好,在客栈落脚的时候韩珏嘱咐牛金晚上注意戒备,莫要让贼人将驴马给顺手牵走。不过,可能是她多虑了,留在牲口棚守备的两人一夜好眠,无事发生。
天色大亮后,继续上路之前在城中买粮时发现,此时的粮价居然比去年同期翻了一番还多。
“珏郎,莫要多买,路上可以少嚼些口粮,现在的粮价太高。”
牛金觉得表弟为人实诚就是花销不知节制,路上口粮充足,大家都能吃饱,但这太费钱了。
其实他们能挨饿,之前因为祸乱一两天才只吃一顿饭,也见没饿死谁。
“将这两袋粮食搬上车,准备出发。”
驴车载重不行,韩珏没打算多买,够吃就行。一二十号人,一天两顿,每天需要一袋粮。保镖们的口粮,她不会克扣,那是跟自己的安全过不去。
买完粮食,从西门出城,行至城门附近,看到城墙附近有三十四个衣衫褴褛大小不一的幼童蹲坐在地上,表情木讷,有些还在低泣哽咽。韩珏停下脚步扭头看过去,发现这些孩子的头发上都插着几根枯草,脑海中闪过草标卖身这四个字。
阳翟城内没有这样的景象,她不太确定的问向牛金,“这些是卖身的?”
她不知道的是,阳翟没有这样的情况是因为城外的坞堡大部分没有被攻破,所以很多农户得以向城内的大户人家借支口粮和种粮。所借之粮,来年再还之时,九出十三归,息高但尚能暂时活命。而阳城则不然,去年作乱时不少大户被洗劫一空,朝廷却没有发放任何赈灾粮。
牛金点点头,卖儿鬻女,这种景象他并不是第一次见,数年前遭遇蝗灾时也是这样。若不是姑父一家接济,族里很多孩子都保不住。
以为表弟要在此买人,他觉得没有必要,又不好先开口反对,便问道:“此行还需添置人手?”
对于在雒阳城内作何营生,韩珏有初步的打算,原本是计划如有需要直接在当地雇些人。这样更方便,雇佣关系,需要就雇,不需要就不雇。若是购置奴仆,说实话比较麻烦,得管吃住还
得管一辈子。总不能用的时候买,不用的时候再卖,这毕竟人又不是货。
可她是后世的五好青年,虽然为了自保手上染血,但依然怀有恻隐之心,无法做到对眼前的一幕麻木到视而不见。
“就添置一些吧!”韩珏叹了口气,这么多实在是无能为力,能帮多少算多少。
牛金阻拦道:“若要添置奴仆,雒阳应该也有……”
这些都是孩子,能做什么,带在路上,还会拖慢脚程,不值得。
“雒阳的贵,这里的应该便宜。”
听韩珏这样说,牛金没有再多说,只得看她在这里挑来拣去,挑的还大都是些女孩。
因为这里被卖的本就是女孩多男孩少,再加上年龄大的好卖年龄小的、长得丑的不好卖,所以韩珏挑的这些都是不好卖的女孩。她想的是把不好卖的挑走,那些好卖的应该也能被人买走活命。
两块金饼换来十个女孩。官方定价,美婢和壮奴的价格大概两三万钱,一般奴仆差不多要一万钱左右。相比之下,这些孩子确实是便宜,称得上是贱卖。
虽说乱世人命如草芥,可现在还没完全乱,至少在普通人眼中,大汉依旧是大汉。待到乱世的大幕拉开,人会变成口粮,变成两脚羊。
一想到这些心情就变得暴躁恶劣,韩珏摇摇头不再多想。让年幼的几个孩子坐上驴车,拒绝骑马,自己下车随行。她不坐车不骑马的步行,牛金也不敢骑马,牵着马跟在一旁。
小孩子脚程本来就慢,何况是这些十岁不到的半大孩子,本该夕时前过关到达司隶河南尹境内。可现在连旋门关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夜里只能露宿于野外。
篝火上滋啦滋啦的冒着诱人的香味,牛金翻烤着木棍上的蛇肉,野外露宿倒是不惧,进山打猎的时候常在山林里埋伏几天几夜,他不明白表弟为何要买这么多人,还都是女孩。
“珏郎,这些孩子以后要如何安置?”
十个孩子加上牛氏的十七青壮,拢共二三十张嘴,每天的吃喝要花费不少。不过这些孩子很是乖巧懂事,即便已经饿的瘦骨嶙嶙吃饭时却没有争抢,白日里跟着走路无人叫苦。就凭这些,她一定会让大家都吃饱穿暖。
韩珏解释道:“咱们到雒阳后会做些小买卖,女孩子手巧,到时可以用的上。”
这一路上,她还没有说过自己的打算,牛金没有多问,此时趁机问道:“究竟要做何生意?”
来之前,他爹也没有说清楚要做什么,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
做什么到了之后才知道,韩珏说道:“安心,无论做什么,必是不会让大家饿肚子的。”
刚出门第一天就得了五个金饼,虽然很快又花出去两个,但牛金对于韩珏的遮遮掩掩继续保持沉默。反正他这表弟看着就跟其他孩子不一样,可能书读得多就会异于常人。
夜刚过半,他抱着阔刀盘坐在篝火旁闭目养神,听到附近响起不同寻常的“沙沙”声,顿时惊醒睁开眼睛四处张望。定睛之后发现不远处有几个偷偷摸摸的身影正在慢步靠过来,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有贼人!”
他暴喝一声站起身来蹿出去的同时抡起大刀对着模糊的黑影就狠狠的砍了过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三更半夜潜伏过的必定是恶人,砍死准没错。
露宿于外,韩珏睡的也不沉,牛金一声叫,她一个激灵弹起来抓紧身边的刀。所谓乱世,不是知道哪里哪里会有危险可以直接躲避过去,而是随时、到处都有可能突然发生变故,比如现在。
牛金极为凶悍,不消片刻他一人就砍翻数名贼人,牛氏的青壮反应过来后抡起柴刀蜂拥而上,很就结束了战斗,一个活口都没留。
以前,牛氏的青壮闲暇时拎着柴刀进山打猎补贴家用,自从太平道起义后,他们从贼人手中抢回过粮食,不止一次,所以下手也极重。
牛金的从弟牛同挨个检查之后说道:“大兄,一共八个,具已身死。”
这速度、这架势,弄得韩珏搞不清到底谁才是贼匪。没有责怪牛金他们把人全杀了,也顾不上这样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不知道这几人是什么时候起了贼心,从哪里跟上来的,她吩咐道:“尸体就近掩埋,明天一早启程,路上勿要耽搁。”
说实话,去年的黄巾起义已经开始让她的心逐渐变硬,现在杀人这种事她已经慢慢开始习惯,这真不是一个好习惯。然而很多时候,杀和被杀总要选一个,让人无奈。
牛金打着火把带人在不远处挖坑,根本不担心会惹上什么麻烦。荒郊野外这伙人趁着黑灯瞎火的来做贼,现在死光光,官府才懒得追查。明天一走,谁知道杀人者何人。
天微微亮,一行人继续西行,直至旋门关处,顺利通行。
旋门关就是古时的虎牢关,因周穆王在此牢虎而得名,秦时设置为虎牢关。迁都之后,重修成为雒阳东边的门户,此处关隘南连嵩岳,北濒黄河,通关之后,雒阳在望。
自进入河南,明显感觉此地相对繁华,沿途县城大门上的油漆都是光亮的,官道上车马商队来往川流不止。因为去年的黄巾起义,根本就没有波及到此处,所以这里相比其他地方要好的多。
不过很快,相对好过的地方也不会好过,不好过的地方会更难过。因为数日前,雒阳城内发生火灾,南宫被焚毁。宦官中常侍张让、赵忠等正在劝说汉灵帝税田亩以修宫室、铸铜人。
不久之后,汉灵帝将诏令天下,除正常租赋之外,亩税十钱助修宫室,还将会诏发州郡材木文石,运送京师。除此之外,刺史、太守及茂才、孝廉迁除,皆要交纳助军修宫钱,除授大郡者要交纳钱二、三千万。新官上任前,皆须先去西园讲定钱数
论治国当皇帝,汉灵帝是外行;论搜刮民脂民膏,他在整个历史上绝对是名列前茅。如此作为之下,大汉的天下也更将乱象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