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后,发现岸边已经围了几十号人,将能分的鱼都分出去后,看热闹的众人人手一条鱼,浩浩荡荡喜气洋洋的回了城。一路上,又听仆从惊叹不已的描述着鱼多的捞不完的场景,啧啧称奇。不过韩珏却再三向围观之人强调,不要轻易效仿以防落水。
施鱼于众,口口相传之下,风声应该很快就会传到韩氏族人耳中,到时候韩馥总该见见她这个知恩图报的孤弱后辈了吧!
韩珏所料不错,阳翟城内这么多人提着鱼逢人便说,各个化身为人肉小喇叭,不消半下午,韩氏族长就已听闻此事。
听完族长的叙述,韩馥捋着胡须沉吟道:“竖子狡黠。”
族长之前刚一听闻此事,只是觉得韩珏是欲行讨好之事,现又听韩馥如此评价,忙道:“难道竖子包藏贼心?”
韩馥轻捻胡须摇头道:“此子比其父多心计。”
就算没有雄才大略,韩珏的那点儿小把戏韩馥不可能看不穿,否则他在朝堂之上也混不下去。这年头入朝为官身居高位的,没有哪个是十成十的傻子,庸才那也只是跟奇才比不如而已。
当初这位同宗的族弟请求自己谋官可是献上财物若干,都是韩氏之人,他自然要卖一个方便。然其子费尽心机想要见自己一面,莫不是有所求?不怪乎韩馥这样想,他是真的无法猜到韩珏如此造势其实只是想刷个好感,在宗族中露露脸而已!
次日一早,韩珏亲自提着两桶活蹦乱跳的鲜鱼登门拜访,而后顺利的被引入客厅。等待了大约两盏茶汤的功夫,韩馥终于姗姗来迟。
韩珏知道自己不会被一直晾着,鱼未送出事已传,这鱼他拒绝不了,不收也得收。待见到一位头戴帛巾身着文士服中年男子,她忙态度恭谨的起身行礼,“晚辈珏拜见伯父。”
“快快起身。”韩馥虽是这样说,但却连虚扶一把的样子都不愿做,显然是因为眼前之人不配。
韩珏自然看得出来,不过并不在意,豪不拘谨泰然自若的起身跽坐在席上。
任何时代都是这样,想要被人看重需要能力,想要被人尊重需要权力。只不过大汉的天下,家世名声更重要,而且鄙视链更长。这一年在学舍内,便是如此。世家大族看不上寒门庶族,而不仅世家大族,甚至连寒门庶族之间还分三六九等。
然而,即便是寒门庶族中的最末流,处境也远远好于普通老百姓,这是秋收后才偶然从管家那里知道的事情。原来,身为韩氏子,所缴纳的赋税远远低于无所依的普通百姓。作为颖川族望的韩氏,九族之内各家的田地均是族内分配,连赋税也是。
比如她韩珏,拥有良田三百亩,其实这些田地可能并没有完全登记在册,但她却可以拥有这些田地。换句话说,她拥有三百亩地,但缴纳赋税时未登记的根本不用缴纳。至于应该缴纳多少赋税,由族内决定,而后统一收取,据说其他大户也是这样的操作。
坐定后,她朗声表明来意,“珏今日登门拜访,乃替家父拜谢。家父生前常言受您照顾颇多,数次言明珏作为晚辈应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珏孤身无所依,只有鲜鱼数尾以示谢意,万望伯父勿要嫌弃。”
原来只是示好求照拂,韩馥闻言微微点头,脸色缓和的说道:“颖川韩氏扎根于此,我与你父同为韩氏子,理应守望相助。你父母不幸早逝,身为韩氏子,有何难处尽可求助于宗族,同宗之间,谈何恩情。”
韩珏如此谦逊知礼,韩馥愿为举手之劳。本是同宗,小辈有出息,宗族得获益。他心道此子狡黠,可交代族中留观培养。
此行目的已达,略微寒暄几句,被考校了几句学业,韩珏起身拜别。初来乍到之时,不知宗族为何物,然经经此一年方知道韩氏的名头和庇护才是最为贵重。
她甚至怀疑,若非出身韩氏,无法得入郡学,可能郭嘉都懒得搭理自己。混迹于士人之间,交友看重出身与名声。毕竟怀才如怀孕,无名之才就算是有,时间久了才能被看出来。初见时,可不只考究诸如出身、名声以及相貌等显露于外的东西?
正是想通了这些,韩珏才开始设法朝宗族靠拢。尽管宗族对女子苛刻,若为女子,父母双亡,家财全部充入宗族;身为男子,却可留的一半家财得族中庇佑。韩氏对待族中子弟尚算宽厚,所以她顶着韩珏的名头才能安然保住现有的家资。
她离开后,得下人汇报,韩馥才知道那两桶活鱼之中居然藏有一尾赤金鲤鱼,倍感讶然。锦鲤自古便是祥瑞的化身,有吉祥之意,甚是少见!
《毛诗》有云:“豈其食鱼,必河之鲤?豈其娶妻,必宋之子。”可见鲤鱼格调之高,锦鲤更乃鱼中极品。
这条锦鲤,正是韩珏故意混于木桶之中,事先并未言明,因为她知道彩蛋自然要亲自打开发现才能令人印象深刻。现在这条鱼很好的完成了它的使命,并因其色泽艳丽而免于被烹食,被单独温养在一口大缸之中,以供观赏。
得此贵重礼物,送礼之人又如此低调赤诚,韩馥愈加满意,对韩珏的评价也从“狡黠”升级为“聪慧”。不仅如此,还令长子亲自赠送竹简两卷。
“听闻珏弟好学,为兄特来赠送恩师卢博士《尚书章句》两卷,望珏弟能有所裨益。”
韩煜得令而来,只因父亲对自己这位族弟的评价是“此子可期”。他明白父亲的意思,独木难支,自己以后需要能信得过的帮手。同宗同族之人,祖上源自同一血脉,更值得信任。
扯出一抹惊喜的表情双手接过竹简,韩珏谢意连连,“竟得大兄如此看重,定不辜负所望!”
据她所知,卢博士卢植卢子干师从经学大师马融,乃经海内大儒。这份回礼虽然对自己没用,但很妥帖。
送完书籍,韩煜并未过多寒暄起身告辞。同样的竹简这并不是第一次送,得到竹简之人不过是被列为考察对象,日后如何,还有待观察。在他看来这位素未谋面的族弟,除却形貌昳丽之外似乎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拜访过韩馥,又吩咐韩管家再挑出几条大鲤鱼送给隔街的郭嘉家里,剩下的要择日去乡下外祖家走一趟。韩珏记得治丧之时,舅父带着表兄来过,不过丧事过后就很少再见,也就是过年时能碰上一面。主要是交通不便,亲戚之间所隔二三十里已经算远,串亲戚不容易,平时无事不联系,趁着过年才见见。
套好牛车,装上礼品,踩着自制的马蹬颤巍巍的爬上自己新买的坐骑,带着三五仆从,出发探亲。坐下这匹杂毛马花费数万钱,虽不是什么宝马良驹但胜在脾性温顺。马比她人还高,别提什么驯服烈马,能克服恐惧学会骑马就已经很不错了。
深冬的郊外寒风萧瑟,拢了拢皮裘,韩珏望着小道两侧成片的树林问道:“这些是什么果树?”
管家笑着回答道:“郡中多养蚕纺织,这些都是桑林。”
阳翟附近多山丘,不易开垦之地遍植桑林,所以颍川郡不仅产粮还出丝帛。
阳翟属于后世的禹州附近,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还有成片的桑林,要知道后世桑林大多见于淮河以南的南方地区。她随之问道:“我们韩氏有多少桑林?”
“约莫着得有上百顷。”韩氏族中奴仆上千,仆从们平日里各司其职,抽丝纺织均有女仆负责照应。
上百顷就是上万亩,韩珏不了解这些桑林到底能产出多少蚕茧织出多少丝帛,但却知道纺织需要织机。她之前的专业是机械设计,改良织机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一桩,但一直没有动手是担心前后不一段时间内露出太多异状被人怀疑身份。
她冒名顶替亡兄一事,现在除了管家等几个之前的仆从,新买的仆从的并不知情。因为牛氏随夫赴任外地数年,平日里难以见上一面,她的子女具体是什么情况不仅韩氏不知道,娘家人一样也不知道。而且牛氏扶灵回来后,口风严实的很,根本也没有告诉过娘家人,所以牛家并不知道这回事。
韩珏的打算先继续瞒着。先不说舅父家是否同意她这样,就算是同意,万一事后被韩氏揭破身份,一定会迁怒牛家。牛家仅仅只是主管一乡诉讼和赋税徭役的乡啬夫,哪里能有能力对抗韩氏这种庞然大物?
至于说再以后,到时候韩氏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谁还管得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