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名下的慈善基因会预备给北大附医捐赠一批高端医疗设备,奚澜誉这次过来主要是考察可行性。
其实上回他已经来过一趟,这回再谈谈细节差不多就敲定了。
医院的发展不光靠良好的院风,技艺精湛的医生,还靠国际领先的精密度极高的仪器。
但好的设备哪家医院都想要,却不是哪家都能买得起。
眼见隔壁京医的设备全部换新,而自己医院的拨款还没个着落,吴院长愁得都要失眠了。
此等时机下,他格外重视奚澜誉这位送上门来的金疙瘩,重视得几乎都带了点谄媚。
“怎么可能,我们医院的院训奚总您又不是不知道,‘仁爱济世、勤奋奉献‘,再贴切不过。”
奚澜誉朝宁枝的方向抬了下下颌,挺嘲讽的语气:“奉献成这样?”
吴院长一个头两个大,听说这位奚总脾气有些古怪,打听半天,只知道一条,这人好清净,他才特地选了这块手术室的必经之地,人少又干净。
哪知竟撞上这事。
他面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勉强,一方是自己的得力干将,一方是医院未来几年的大金主……
吴院长想了半天,决定先当和事佬:“奚总,我们医院强度大,又是骨科,刚进来的小医生,累点难免的。”
宁枝其实快站不住了,但她强迫自己倚着墙,不能在朱构面前倒下去。
奚澜誉嗤了声,那声里含着轻蔑、不屑、鄙薄……
几乎明说:当我分不清累和折腾人?
奚澜誉个子很高,看人时本就自带压迫,镜片又将他的目光过滤得更加深邃。
吴院长隐约感到背后落了一层汗。
和事佬当不下去,他改口说:“一会儿我让人查查监控,要真是公报私仇,肯定得严惩。”
见事情差不多有定论,宁枝说:“谢谢院长,我先回去休息了。”
吴院长慈爱点头:“去吧,别累着。”
宁枝没看奚澜誉,扶着墙从他身边穿过,那清冽的木质香,在她鼻尖逗留了短暂的一霎。
奚澜誉为什么要帮她?
因为上次他讲了重话还是只是单纯的一时兴起?
宁枝无意探究。
她只觉得内心有种隐晦的悲切,他可以污蔑她,也可以帮助她。
一切的一切,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宁湘兰年轻时有个闺蜜嫁去北城,本来好几年没消息,结果上周,两人突然在小区附近的公园碰见了。
她们两是从小的情谊,虽这么多年没联系,但毫无芥蒂,有讲不完的话,回忆不完的往昔。
因为这插曲,宁湘兰回老家的事情暂时搁置,连带着,她聊得太嗨,家都来不及回,哪里还有时间催宁枝跟奚澜誉。
宁枝一连过了好多天耳根清静的日子。
直到这天周日,宁湘兰女士正式带宁枝拜访李奶奶一家。
李奶奶从小就是个精致女孩,现在年纪虽大,依旧优雅,每日黑白套装搭配珍珠项链,妥妥的小香风打扮。
宁枝笑着说:“外婆总讲您好看,我还不信,心想哪里还有比我外婆要好看的小老太太,没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宁枝性子虽淡,认真哄起人来却是一流。
可以说,只有她不想哄的,没有她哄不好的。
这番话说得李奶奶眉开眼笑,握了她的手,跟看亲孙女似的:“听湘兰说,你结婚了?”
宁枝点头:“刚结。”
李奶奶一脸惋惜:“我要早遇见湘兰就好了,我有个大孙子,正好比你大一岁,属相也合适,可惜,太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让别人给抢了去。”
宁湘兰笑着说:“那你就把我们枝枝当亲孙女,改天让她领新孙婿登门拜访。”
李奶奶很高兴:“我巴不得,孙婿做什么的啊?”
这倒是把宁湘兰问住了,她只知道奚澜誉是开公司的,具体做的什么行业她还真不知道,“枝枝,澜誉做什么的?”
宁枝随口答:“投资。”
李奶奶似乎想起什么,皱了下眉头说:“哪个澜誉?奚家的那个?”
宁湘兰惊喜:“你认识?”
宁枝手里端着的水晃了下,尽量平静地打断她们的联想:“肯定不是他,重名而已。”
李奶奶不信,描述了一番奚澜誉的相貌,宁湘兰连连点头,“没想到我们还有这层缘分。”
宁枝极轻地叹了口气,头有些隐隐的痛。
她疑心难道是今天出门没翻黄历?不然怎么会这样倒霉?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李奶奶仔细回忆了一番,略带犹疑说:“可是没听说澜誉结婚啊。”
宁湘兰愣了下,下意识为孙女找补:“她们刚结没多久,澜誉兴许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
李奶奶想了想摇头,更困惑了:“然然上周才见过他呢……”
回去的路上,宁湘兰一言不发,她不讲话,宁枝也不好讲。
何况,她得想想,一会儿到底怎么圆。
气氛压抑得要命,宁枝揿开车窗透气,宁湘兰突然开口:“关上,我冷。”
宁枝用余光瞥她一眼:“外婆,您感冒了吗?”
北城的夏季闷热得很,要不是现在太阳落山,车内还打着空调,这窗户压根不能打开。
这时节觉得冷,可不是什么好事,宁枝差点准备换路去医院。
哪知宁湘兰捂着心口说:“外婆心寒。”
宁枝:“……”
将车泊好,宁枝要她先上去,她好慢慢跟她解释。
宁湘兰赖在车里不肯下来,“我们没名没分的,住什么他的房子?”
宁枝无奈,好说歹说才将人劝下来。
老太太折腾一天有些累,宁枝让她先去休息,她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外婆,”宁枝斟酌着开口,“我医院不熟的同事也不知道我领证,您知道我的,根本不喜欢跟不认识的呆一块,奚澜誉他尊重我的想法,这不好吗?再说,一桌人玩得好好的,奚澜誉突然来一句,我结婚了,您觉得是不是很奇怪?”
宁枝自觉这话逻辑没问题,切入点也不错,如果外婆听进去,应当能糊弄一段时间。
谁知外婆不走寻常路,扶着把手,身体前倾:“枝枝,你到底有没有事瞒着外婆?我都喊他澜誉,你们却互喊大名?”
宁枝蹙眉,指尖扣了下桌壁,扯出个笑,“这不是因为在您面前?我总不能对着您还一口一个老、老公吧?”
这样的称呼,上次在机场,宁枝可以面无表情讲出来。
可现在,或许是她跟奚澜誉接触次数变多,当她试图自然地喊出“老公”两个字时,竟卡了壳。
眼前莫名就浮现,奚澜誉那张淡漠到极致的脸。
宁枝脸有点烧,不自在地用手扇了扇。
宁湘兰显然没信,盯着宁枝看了半晌,说:“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不懂,我只知道,没有哪个夫妻一周都不用见面。”
她精得很,宁枝说什么都不肯听,只撂话:“想让外婆相信,很简单,起码你们两个得住到一块去。不然别说别人不信,我自己都不信!”
宁枝私心并不想再见奚澜誉,他这人太过傲慢,很难相处。
外婆最近反正也不走,宁枝心口不一应承:“很快了。”
心中不想见,有些工作场合却难以避免。
或许是上次奚澜誉为她出头的原因,这回他再来医院,吴院长竟将她也喊了过去。
“朱构那边已经查明是他故意刁难,我看要不就让他跟你道个歉?”
话是对着宁枝讲的,人却朝着奚澜誉,得他点头才行。
奚澜誉坐在沙发上,跷着腿,手里拿了本医院的报刊随意翻着,很慵懒闲适的坐姿。
闻言,他没动弹,只抬头看了宁枝一眼,“你觉得?”
他坐在一扇窗前,阳光从背后倾泻而入,那光似乎专为他而来,将他整个人拢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给人一种温柔的假象。
然而当他看人时,镜框上折叠的亮光一闪,目光幽深,那股浸淫商场多年的气势便立马占了上风,叫那对视的人心中一颤。
宁枝移开目光,淡声回,“我都可以。”
吴院长又开始当和事佬:“那就今晚,我把人喊过来,让他给小宁敬杯酒,这事就当结束了。”
今晚?
宁枝正准备拒绝,手肘被人故意撞了下。
导师纪斯何朝她很轻幅度地摇两下头。
今天屋里不光有她跟奚澜誉,还有院里今日空闲的各科室主任、主任手底下得力的新生力量。
不是专为她一人破格,宁枝也就顺了纪斯何的意思。
不然倒成她搞特殊化。
奚澜誉合上报刊,无可无不可“嗯”了声。
分明他才是今天的主角,他却半分也无身为主角的自觉。
陷在窗角的沙发里,显得与这场合格格不入。
宁枝发觉,他无论做什么,都有种置身事外感,好像这世间就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东西。
或许有的?
只是她不够格知晓。
院长拍板,奚澜誉默认,朱构一个主任级别的破天荒要给她这小医生赔罪,这事很快在医院内部传开。
最高兴的,还要属纪斯何。
他嘴都合不拢:“小宁啊,老师真是没白疼你,能看到那家伙吃瘪,我少说高兴一个月。”
宁枝笑了下,不知道回什么,也就没做声。
她其实无意卷入两人的是非,但朱构行事真的让她恶心。
她要是不反击,他这样的只会变本加厉。
既然奚澜誉愿意帮,她接着就是。
纪斯何问:“你跟那位奚总认识?”
宁枝想都不想,果断摇头:“第一次见。”
“那为什么……”要帮你出头?
宁枝作思考状:“兴许他那天心情好?”
纪斯何笑了两声,放下疑虑:“也是,你都结婚了。我看那奚总眼珠子都长天上去了,别说你,他连院长都没瞧几眼。”
宁枝心想:何止院长,这世上怕是没人能叫他瞧得上吧。
饭店定在市中心的“涵意居”,花钱也订不到的一地儿。
整座大楼布置得古色古香,室内汪一泉活水,周边雾气氤氲,一看便知是贴合奚澜誉的喜好选的。
宁枝到时,只寥寥几个人,她寻了个角落坐下。
玩了会手机,迟迟没人来,宁枝起身去洗手间。
这地方,从里到外,每一处都造得精致。
洗手间大堂一步一阁,将人隔绝开来,宁枝弯腰捧水的间隙,听见那熟悉的嗓音。
似乎在跟人谈要紧事,他声线压得很低。
宁枝只隐约听到“不必”“行”“改天”之类的话。
刻意摆放的屏风能挡住宁枝,却挡不住奚澜誉。
他微低着头,下颌线清晰利落,嘴里咬了根烟,应得含糊。
他今天穿了身休闲款的黑色西装,单扣的款式,领口微微敞开,腕间的百达翡丽随着拿手机的动作,闪耀出金钱的碎光。
宁枝正犹豫是该面无表情走出去,还是就在这坐着,等他先离开。
手里攥着的手机突然“嗡”了声。
宁枝下意识盖住,却已经晚了。
奚澜誉朝她所在的位置看了眼,他嗓音低沉,有种早知她在这,诱到猎物的意味,“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快乐的同居时光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