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半,整栋北辰大楼刚刚苏醒,宁枝坐在楼下大厅,身旁是来来去去的上班族。
她点开微信,查看有无回复。
半小时前,她给张屹发微信,问他奚澜誉是否在公司,得到的回复是正在开远程会议。
宁枝让开完后告诉她一声,现在半小时过去了,毫无动静。
她等得无聊,掏出耳机,点开下周要考的专业知识,开始复习。
与此同时,张屹拿着手机敲门,奚澜誉低声说:“进。”
现在正好是会议中途,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张屹将手机递给奚澜誉:“奚总,宁小姐似乎找您有事。”
奚澜誉看了眼聊天框,仅一条,不太紧急,他手肘撑在桌面,捏了捏眉心:“开完会再说。”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宁枝收到张屹的回复。
她果断拨通奚澜誉的号码。这是她第一次给他打电话,可能是心中有决断,她看着远处,很平静地等待电话的接通。
“喂。”
电话那头,奚澜誉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低沉喑哑。
宁枝清楚他知道自己是谁,“奚先生,能耽误你一会时间吗?”
奚澜誉礼貌回绝:“抱歉宁小姐,我不是每次都恰好有时间。”
宁枝不想放弃,坚持说,“明白。但拜托你尽量腾出十分钟,我保证不会耽误太久。”
奚澜誉沉默半晌,磁沉嗓音传出:“你跟张屹上来。”
奚澜誉办公室外坐了两排随时待命的助理,见张助突然领了个女人上来,全都有意无意抬了下头。
宁枝无视各种打量的目光,淡定地跟在张屹身后。
奚澜誉的办公室布局跟她的设想所差无几,黑白灰配色,开阔明亮的落地窗,毫无温度的摆设。
他并未坐在办公桌前,张屹揿了下墙上的开关,将她带进左边的茶室。
奚澜誉正抄兜站在落地窗前抽烟,壶里的咕噜咕噜煮着,他看了眼,坐回主位。
宁枝在她对面坐下。
房间门缓缓关上的瞬间,宁枝开口:“时间宝贵,我开门见山。”
奚澜誉撩起眼皮,漆黑眼眸隔着镜片,有种天然的威压,他淡声:“请便。”
宁枝坐直身子,两手交叠放于膝上,清了清嗓子:“我有个想法,既然我们可以在山间别墅,彼此不碰面呆一晚,那以后是否可以在必要时采取这种方式掩人耳目?”
奚澜誉指骨敲了下桌面,“什么是必要时?”
不是没有感觉到气氛的凝滞,但她决定已做,不至于临到门后退。
宁枝直视奚澜誉的眼眸,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比如最近。外婆担心她在你不方便,要回老家,但我并不愿意她回去,我想如果我们可以假装同居,那她就能——”
“宁小姐,”奚澜誉抬手打断她,“你还记得当时我为什么选你做交易吗?”
宁枝没忘,她当然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她是个聪明人。
聪明意味着,不逾矩,不贪图,不出现。
可她现在通通违背了。
奚澜誉看她,目光冰凉:“宁小姐若想起,现在还有机会收回这话。我可以当从未听过。”
他当然可以,但宁枝不能。
“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会尽快想出更好的办法。”
亮光一闪,奚澜誉扶了下镜框,那目光变得更加敏锐,“坦白讲,我并不喜欢被人频繁试探底线。”
这话讲得隐晦,但宁枝几乎是在一瞬间皱了下眉,他觉得她这几天是故意接近他?
太荒唐了吧。
奚澜誉垂眸整理袖口,矜贵有礼,只是那礼节却透着距离,“宁小姐请回吧,我还有事。”
宁枝还想再争取,张屹进来了。
奚澜誉起身吩咐:“通知风控部现在开会,你送送宁小姐。”
奚澜誉走到落地窗前打电话,玻璃倒映中,她的身影单薄而瘦削。
宁枝拎起包,嗓音有点冷:“看来今天是我唐突了。”
她竟然妄想高高在上的奚澜誉会拥有那么一点点的同理心。
电梯间。
宁枝问:“奚澜誉一直都这么难讲话吗?”
张助笑了声:“宁小姐,奚总对您其实足够有耐心。”
“是吗?”宁枝嗓音冷淡,似乎单纯好奇,“奚澜誉经常训你?”
张助露出一个“懂得都懂”的表情,给宁枝支招,“奚总讲究效率,如果您想说服他,最好准备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明。”
宁枝又问:“他对人防备心很强?”
张助想了下:“这么说吧,毫无防备心的人是坐不到奚总这个位置的。”
宁枝耸耸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只是个陌生人。
不信任也正常。
理智层面告诉自己没关系是一回事,但情感层面,宁枝从小到大,还从未被人这样质疑过人品。
说半点不生气肯定是假的。
下班后,她约郑一满出来喝酒。
郑一满惊讶至极:“今儿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吧,我们工作狂还有主动约我的一天?”
宁枝扯了扯唇角:“上次你说奚澜誉是大魔头,我算是体会到了。”
郑一满想听八卦的同时不忘关心姐妹:“他骂你了?”
宁枝摇头:“不算吧,单纯觉得他这人真的挺难搞。”
“害。”郑一满托腮鼓励宁枝,“再接再厉宝贝,他这人难搞是出了名的,你能见到他本人,其实就已经超越起码99%的人了。”
宁枝挑了下眉:“被你安慰到了。”
郑一满同她碰杯,酒吧声音大,郑一满扯着嗓子喊得无所顾忌,“我起早贪黑做的方案被打回五次,连个为什么都没有!我觉得他们这种高高在上的资本家都是傻逼,根本不懂我们普通人的苦!”
郑一满性格豪放,想笑就笑,想骂就骂,从不在意旁人的想法。
有人朝她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宁枝忙将人拽回座位,让她小点声。
隔壁卡座。
卫浮了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眼,靠!缘分啊!
他推了推坐在角落里的奚澜誉:“诶,你那个相亲对象。”
奚澜誉看都没看。卫浮了看热闹不嫌事大,拱火说:“她说你们资本家都是傻逼。”
奚澜誉终于有了点动作,只是却是对着卫浮了的。
他嗤了声:“我看你才是。”
接触这么久,他不至于连个女人的声音都分辨不出。
都说祸不单行,宁枝深觉有理。
她在普外的轮转期结束,被分入骨科。
正常轮转本没什么,但坏就坏在,骨科主任朱构跟纪斯何从进院起就不和,宁枝又是纪斯何的得意门生,这次去他科室,少不了得受点磋磨。
宁枝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一群男医生在闲聊。
“要我说,骨科就应该只招男生,小女生哪搬得动啊。”
“就是,她们神外的手那么金贵,到时候出点毛病,咱们可不负责。”
“可不是,别到时候老纪又过来指桑骂槐。”
宁枝面无表情扣门:“主任。”
里面安静一霎,桌椅在地面擦出尖锐的声响,有人来开门。
“小宁啊,进来。”
宁枝两手抄口袋进去,一清水的男医生朝她投来打量的目光。
神外主任与骨科主任不和是整院都知道的事,宁枝进院就没跟这边接触过,因此这些男医生大多是第一次见她。
有几个方才各种不屑嘲讽的,现在看到宁枝,竟然微微红了脸。
主任朱构见过她,先呵斥底下人去干活,然后对宁枝露出一个自以为亲和的笑:“小宁啊,我们骨科任务重,你说你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我都不知道该让你干什么?”
言下之意,如果你什么都学不到,那是你没能力,没体力,可跟他朱构无关。
宁枝抬眸,扯唇短促地笑了声:“朱主任,我没那么娇气,别的医生做什么,我也可以做什么。”
“这可是你说的啊。”朱构上前,本想拍拍宁枝的肩,被她悄无声息避开,他笑笑:“那一会儿你跟我进手术室观摩,过两天给我当助手。”
宁枝“嗯”了声,表示没异议。
下班后,宁枝直奔健身房,将这些日子荒废的体能训练又捡了起来。
朱构明的不敢来,但暗地里还真不好说。
纪斯何曾跟几个信任的爱徒讲过他与朱构的过节,总结下来就是行医理念不同。
一个为了良心,一个只为了钱。
这人行事不磊落,到时估计得找点她没那么擅长的体力活给她负责,宁枝必须在这到来之前保持健康的体魄。
加紧锻炼一周,宁枝跟朱构进手术室。
这天手术排得满满当当,宁枝从早到晚几乎连口水都没喝上,全靠口袋里临时塞的几块糖吊命。
朱构将那些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全靠体力的部分都交给宁枝。
若只有一两个,宁枝完全应付得来。
可这一整天的工作量,还是让她出手术室的时候险些踉跄了一下。
因为朱构的存心刁难,他底下的那群学生反而出奇轻松,说说笑笑三五成群出来。
宁枝倚在墙边摸出最后一颗糖咬在嘴里,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很差。
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里。
她承认,她有赌气的成分。
自从学了外科,她这一路听到无数唱衰的言论,女生不适合做这个,女生不适合做那个,女生就应该找个事少钱少的工作,方便照看家庭。
听得多了,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在意。
然而那次走到骨科门外,心里就是莫名有股升腾的执拗。
她想用自己的能力甩到那些人的脸上。
不仅仅是骨科、外科,女性可以在任何行业发光发热!
宁枝脱了手术服,起身往回走。她状态不佳,腿部酸胀,宛如灌了铅般使不上力。
经过拐角楼梯,脚下突然踩空,宁枝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的人。
有股熟悉的雪松味扑鼻而来,奚澜誉站着没动,任由她虚扶了一把。
宁枝退开,冷淡说:“对不起,没看到。”
她身上有股浓重的消毒液气味,奚澜誉几不可察蹙了下眉。
他投资过几家私立医院,知晓医生的大概工作,更懂得医院内部等级森严的上下级制度。
宁枝脸色煞白往那一站,他心中已猜出七八分。
从小的经历,让他格外厌恶毫无道理的恃强凌弱。
奚澜誉没看宁枝,低头整了整衣袖,扫了眼宁枝身后幸灾乐祸的几人,偏头问身旁的院长:“吴院长,你们医院的传统是男人享清福,光折腾人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