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
宁枝推门的手稍一用力,包厢门再次关上。
奚澜誉坐在原位重新为她沏一杯茶,缓缓出声,“宁小姐,选择权在你。”
游刃有余的语气,让宁枝相信,无论是走还是留,对方都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配合。
宁枝重新坐回去,抬眸:“奚先生不会是想强人所难吧?”
奚澜誉似乎觉得她这话问得好笑,不紧不慢轻啜一口茶,笑答:“现在是法治社会,宁小姐不必担忧。”
宁枝问:“那这是什么意思?”
茶汤扑来一息热气,茶叶上等,香气四溢,宁枝却没心思品,有种生活即将失去掌控的不安。
奚澜誉:“我只是在给宁小姐一个选择。”
宁枝:“什么样的选择?”
奚澜誉却避开这话题不谈了,反让她吃点配茶的鲜花饼。
宁枝知道,这人在用博弈的招数谈婚姻,只看谁更有耐心,但她是局中人,此刻已做不到冷静分析,所以一分一秒都难捱。
她拿起鲜花饼,转移注意力的同时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知多久,奚澜誉终于开口:“说实话,宁小姐对婚姻的态度我十分认同,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其实也有一些弊端。”
宁枝:“比如?”
宁枝两手交叉,搁在桌面看向他。
纵使这样的时刻,她面上依旧淡淡的,轻微不耐后迅速恢复平静,就好像镜中的一朵白色山茶,可观而不可即。
奚澜誉略微垂眸:“比如,因身份未婚,便会有数不清名为家人相聚实为相亲的场合,就像现在,宁小姐分明不愿过来,最终还是被迫出现在这里。”
宁枝一时没说话,其实这个问题她也在考虑,先不提钱维远,就外婆那边,她今日能应付一时,那以后呢,难道能应付一世吗?
宁枝端正神色,望他:“奚先生这样讲,一定是想到应对的办法了?”
他这人有种八风不动的独特气质,就算天塌在他面前,他估计也不会动一下眼皮。
因此,当他讲出那三个字,宁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要他再讲一遍时,奚澜誉语气毫无波澜,淡定重复:“假结婚。”
宁枝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她不是小孩子,也有听过一些传闻,比如当一个人不近女色,或许不是因为这个人自律,而是因为他有可能近的是男色。
而其中有些不道德的,会靠骗婚的方式掩盖自己的性取向。
虽然宁枝尊重每个人的喜好,但她坚决反对以欺骗满足自己私欲的行为。
“假结婚的理由是?仅仅因为你说的这些原因,还是说……”
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宁枝几乎将“你是不是想骗婚让我当同妻”写在脸上,可见这触及到了她的底线。
奚澜誉扫她一眼,难得耐心解释,“宁小姐,说实话,我无意婚姻,但家父实在催促得紧,这已经严重干涉到我的生活。比起娶一位对婚姻心有期待的女士,日后被我辜负,我更情愿找一位志同道合的合作伙伴。”
“这便是原因,也是宁小姐的选择。”
对方估计极少一下子讲这么多话,不可谓不诚心。
但这是宁枝从未设想过的角度,更何况假结婚这种事,她只在电视上见过,真发生在她的身边,且她还是当事人,她只觉得离谱中带着一丝荒谬。
或许可行。
但需要好好斟酌。
宁枝深呼吸一口气,将那盏茶饮尽,说:“奚先生,我需要时间考虑。”
“自然。”奚澜誉声色平静,仿佛在答应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宁枝很轻地点下头,起身告辞,快要推门时,她回头,嗓音淡淡:“还有一件事。”
奚澜誉:“何事?”
宁枝抬起下颌指了下桌上的点心:“奚先生如果真心想同我合作,我希望我们能够互相信任。调查我这样的事情,最好不要有下次。”
桌上摆放的点心全都是甜食,而他一口未动,证明这不合他的口味,都是为她而准备。
钱维远不至于将她的喜好事无巨细发给他,何况,钱维远压根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位奚先生今天在过来之前,便已经将她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
宁枝实在太不喜欢这种感觉。
暗流涌动,眼神交汇,互不示弱。
半晌,奚澜誉忽推开椅子起身,他真的很高,几乎站起来的一瞬间,宁枝便觉得自己的气势被他压了下去。
雪松味渐近,冷冽而清寒。
奚澜誉行至她身侧,微倾身,一手跃过她背后,推开门说:“走吧,送送宁小姐。”
直到回到家,宁枝也没想明白,他究竟有没有答应她不再调查她。
她几乎泄气一般想,或许自己在他面前已宛如透明人,再坚持这点又有何意义呢。
或许不该再想,也不该再有交集。
可……他的这项提议又确确实实令她心动。
平心而论,他是合适的婚姻对象,情绪稳定,长相优越,估计家世也不错。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城府极深,为人太狡猾。
若是他到时反悔,她有自保的能力吗?
正想着,电话响起,宁枝以为是钱维远,下意识便准备按掉,待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
宁枝快速揿下接听键:“外婆。”
她清淡的眼里浮出笑意,语气也带上点难以察觉的娇。
宁湘兰“哎”了声,问:“枝枝,见到人家了吗?合不合眼缘啊?”
宁枝敷衍:“还行。”
想到今天两人的对话,宁枝问:“外婆,我是不是一定要结婚啊,要我不想结呢?”
宁湘兰顿了一会儿,回:“枝枝,你不要怪外婆催你,外婆年纪大了,兴许哪天睡一觉人就没了,没法儿陪你到老。你这孩子命苦,外婆就想啊,走之前,看你找个疼你爱你的,我也就能闭眼了。”
宁枝没吭声,心里突然堵得慌。
宁湘兰继续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有想法,流行什么不婚主义,你要是真不想结啊,外婆也不逼你。外婆就是担心,怕你在外面吃了苦,回到家连个安慰你的人都没有……”
“知道了。”宁枝握紧手机,微微侧头,让自己的声音在听筒里听得更清晰些,“外婆,我再好好想一想。”
一连许多天,宁枝都未曾再见奚澜誉。
她每日医院家中连轴转,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早下班一回,还被郑一满从床上揪起来陪她去逛街。
两人走了一个又一个商场,结婚郑一满嫌这个不够高级,嫌那个没新意,逛了一圈,一个都没看上,挑剔得令人发指。
宁枝双腿发酸,找了个地方坐下。
宁枝:“你到底要买什么?”
今天这情况压根不符合郑一满购物狂的个性。
郑一满正在柜台前徘徊,见状,回头咬牙切齿说:“我马上要去跟一个巨无比难搞的业内魔头谈生意,其实就是拉投资啦,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当见面礼。”
宁枝随口问了句:“谁啊?”
“奚澜誉,”郑一满撇嘴,“就是那个号称‘投资界指明灯’的超级大佬,我跟你讲,他这些年低调得要命,我托了好几层关系,他才答应见我一面。我的画廊要是能被他看上——”郑一满抓住宁枝的手,满脸真诚,“到时候先送你一套五百平的大别墅!”
“这么神?”记忆中的某个人似乎跟郑一满的描述对上,宁枝问,“北城有几个姓奚的?”
那天离开前,那人递给他一张纸,上面有他手写的联系方式。
一个“奚”字,笔力遒劲,力透纸背。
就像他这个人,温和有礼中藏着刀锋。
郑一满:“还能有几个,就这一个!”
宁枝抿唇不语。
郑一满盯着宁枝看了一会儿,身体略后仰,笑说:“枝枝,你不对劲啊。平常我说这些你压根没兴趣,今天是怎么回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郑一满偏头,“其实你喜欢这种神秘大佬类型的?”
宁枝看她一眼,淡定答:“不是,他好像是我的相亲对象。”
郑一满:!!!
五分钟后,咖啡馆。
郑一满坐在宁枝对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枝被她这架势逗笑,“你正常点好不好,我不是跟你说,外婆让我去见个人吗,就是他。”
郑一满:“我靠,跟我说说,什么感觉,他有没有被你迷住?”
宁枝无奈,肩膀微微下耷,想了一会儿说:“都没有,很老套的过程,而且我感觉我跟他也不在一个世界。”
屋内人声嘈杂,郑一满也没刻意压声音:“哎,你说得也是。奚澜誉那种人,眼高于顶,谁能跟他在一个世界啊?话说,我觉得这种搞投资的,都是心如止水的变态,一般人玩不过他们。”
郑一满看了宁枝一眼:“枝枝,那你们是没谈拢还是准备继续接触啊?”
宁枝很轻地叹口气:“我再想想吧。”
……
下午,奚澜誉正在办公室看文件,收到卫浮了打来的电话。
奚澜誉按灭,卫浮了立马又给他拨来一个,奚澜誉捏了捏眉心,接通:“你最好是有事。”
卫浮了笑:“你猜我遇着谁了?”
奚澜誉懒得满足他的恶趣味,威胁:“不说挂了。”
卫浮了:“诶,别啊,奚澜誉你这人真是,就你那个相亲对象。”
“所以?”奚澜誉嗓音沉沉,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卫浮了:“她骂你是个变态哈哈哈,要我说,这姑娘概括的是真精准,我都想跟她认识认——喂,喂!”
“奚澜誉你不讲武德!”
卫浮了骂骂咧咧收了手机,再回去时,咖啡馆先前坐着的两人已经离开。
因为郑一满的关系,宁枝今天终于知道了他的全名,奚澜誉。
斯文贵重,很衬他的文人气质。
洗完澡出来,宁枝喝水的间隙忽然看到她随手放在茶几上的纸条。
折成小片安静地呆在那里。
宁枝没有联系他,奚澜誉也从未催过,就好像这只是一件可以随手搁置的小事。
宁枝握着杯子无意识摩挲了一下。
其实今天,郑一满后来又跟她讲,奚澜誉这人虽然是业内公认的难搞,但这人也有个优点,不近女色,很适合当老公。
后来,宁枝将自己的疑虑讲给她听时,郑一满差点没笑岔气。
“亏你想得出来,还近男色,我跟你说,还真有人想走捷径这么干过,听说当天奚澜誉就让他去人事部办了离职。”
宁枝:“真的?”
郑一满:“我还能骗你,怎么说呢,虽然我很想获得他的投资,但你是我的好姐妹,投资没了就没了,姐妹可就这一个。”
宁枝讲她肉麻。
可将好友的话转念想想,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既可以让外婆放心,又不会打扰她自己的生活。
甚至于,他们的关系还可以震慑钱维远,让他少来烦她。
一举三得。
宁枝拿起那片纸,拆开,将上面的号码一个个仔细输入。
她输得很慢,似乎每输一次都是在下一次决心。
确认再三,宁枝按下发送键。
或许……真的可以试试。
[奚先生你好,我是宁枝。关于你的提议,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详谈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奚澜誉风评被害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