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一场延绵无尽的雨来了,仿佛天幕被捅了个窟窿,水泽一路延绵,无论是大齐、大盛还是大燕、大岳……都免不了遭受水患。
因为这场雨,从南到北的所有湖泊都泛滥了。
有些偷工减料的堤坝被洪水冲散,无数百姓一夜之间流离失所。
浮尸随着洪水一路四散,带来的不仅仅是死亡的恐惧,还有瘟疫和绝望。
率先爆发的并不是血吸虫病,而是另一种强势的瘟疫。
陆沉珠早早就带着自己的“学生们”前往了“疫区”,因为有幽云城的经验,陆沉珠划分起病患来也十分熟练。
再加上太医们和早早就候在上京城的“名医们”,大盛也算是四国之中稳住疫情的人。
“快……先生,又来了一个病人。”
陆沉珠颔首上前把脉,又仔细询问了病人的状况,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神志昏蒙,或神昏不清,惊厥抽搐,瞳仁大小不等,舌质红绛,苔黄腻或燥,脉滑数或微细欲绝……是滞下。”
有大夫闻言微微一愣:“您是说……滞下?”
“嗯。”
滞下亦被称为痢疾,来势汹汹,可危及生命,曾经就有帝王是死于这种疾病。
“先生,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沉珠有条不紊道:“按照我说的,做好消毒和防御,至于病人们的药方也不可以乱用,要弄清楚病人到底是哪种痢疾。
若是湿热痢,见腹痛阵阵,痛而拒按,便后腹痛暂缓,痢下赤白脓血,粘稠如胶冻,腥臭等,就用芍药汤,也可用成药香连丸治疗。
若是疫毒痢,发病急骤,腹痛剧烈,里急后重频繁,痢下鲜紫脓血,呕吐频繁,寒战壮热,头痛烦躁……就是这个病人的状况,用白头翁汤合芍药汤。
若是寒湿痢,用不换金正气散……”
陆沉珠一条一条和大夫们补充,又说了虚寒痢、休息痢等几种状况,最终道:“但而今疫情突发,十之八九应该都是疫毒痢。”..
大夫们得到了陆沉珠的指点,欣喜之余又感叹于陆沉珠的“知识渊博”,同时也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跟在陆沉珠身边,好好学习。
陆沉珠没日没夜地忙了好几天,心中最担心的始终还是血吸虫病。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突然爆发了。
正想着,陆沉珠突然发现桌子上放了一碗她非常喜欢的鸡汤银丝面,上面还点缀着青翠的小葱。
她欣喜不已地抬头,嗓音也不由得拔高:“柳予安,是你吗?”
四周无人应答,她飞快推开房门,发现一道影子消失在转角,不由得眼神一亮,飞快追了过去。
“柳予安!”
可她越喊,对方跑得越快。
陆沉珠也恼了,嗓音不由得带上了和柳予安相处时才有的“蛮横”,“你再不停下来,以后就别来见我!”
对方果然停下了脚步,单薄的身影在连绵的雨幕里,显得有些可怜。
陆沉珠撑伞追了过去,将伞打在他的头顶,不悦道:“你跑什么跑……”
可后面的话被陆沉珠吞入了腹中。
因为男子缓缓回头,温润如玉的侧脸满是雨水,好看是好看,但不是陆沉珠心心念念的人。
“怎么是你?”陆沉珠蹙眉道,“你在这里作甚?”
何记淮握紧垂在身侧的手,浓密的羽睫轻垂着,让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和下颌一路慢慢滴落。
“我……听说你在这里对抗瘟疫,想着说不定能帮到你什么,便来了。”
他嗓音低沉,已经褪去了那种记忆中的青涩,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陆沉珠眉梢一挑,果断将何记淮头顶的伞收了回来,还后退两步,道:“那碗面也是你煮的?”
“嗯。”
“谁告诉你我喜欢吃这个?”
“……”
“说啊。”
何记淮苦笑一声,抬眸静静盯着她道:“你忘了,当初你去幽云城时,我也在。”
在那里,他亲眼看到柳予安如何照顾陆沉珠,所以他知道陆沉珠的喜好。
他小心翼翼地记着她的一切,可她似乎连他们相处过都忘记了。
陆沉珠恍然大悟般眨眨眼,然后冷下了脸色道:“以后不要做这么多余的事情,还有,是谁允许你来我的院子的?”
何记淮低声道:“大家都在忙,我主动提出过来向你汇报,大家同意了。”
何记淮因为医术不错,为人又谦虚和煦,所以很快就获得了大夫们的任可。
在这种分秒必争的关键时刻,有人愿意来与陆沉珠沟通,大夫们自然同意。
“好,那你说吧。”
“什么?”
陆沉珠不解道:“你不是说来汇报的吗?说具体的情况。”
看着陆沉珠愈发美丽雍容的模样,何记淮心中不是滋味极了。
她如此冷静,如此理智,如此镇定……
看他的表情既不是看陌生人,也不是看仇人,而是公事公办的“认识的人”。
这表示什么?
这表示哪怕是仇恨,他都没能在陆沉珠的心中留下……
“何大夫,我们书房说。”
“好。”
何记淮又跟着陆沉珠回了书房,陆沉珠甚至还贴心的让丫鬟准备了新衣给何记淮更换,未了还喝了一碗姜汤。
何记淮自嘲一笑,将姜汤一饮而尽,然后说起了此次疫情的状况。
“从现在每日新增病例情况来看,应该是暂时控制住了……只是新的药材迟迟没有送来,也不知道是路上出了什么问题。”
“嗯,这件事情我会跟进,血吸虫病呢?有发现吗?”
“暂时没有。”说起这种“绝症”,何记淮的脸色也郑重了不少,“但大夫们严格遵守您的要求,做好了一切消杀准备,百姓们也按您说的,没有和生水……希望能按时延缓这种病的扩散吧。”
“嗯,辛苦了。”
得了陆沉珠这句话,何记淮突然心中一叹,有种隐秘的满足感。
“不辛苦,若没有其他情况,我就先走了。”
“好。”就在何记淮起身离开的瞬间,他突然想起什么,回眸道:“柳予安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
“这和你有关吗?”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而已。”
“我的安危?”
“嗯,虞执也来了。”
虞执现在的身份依旧是大盛的武将,但却被柳予安寻了个由头发配得很远很远……说起来,好像就是在这泽国一带?
“他来就来,本县主何惧之有?”
何记淮咬牙道:“我以为,他似乎进入了一种魔障之中,总而言之,县主还是小心。”
“好,多谢提醒。”陆沉珠淡淡一笑,若说白守元、何记淮和虞执三人之中,陆沉珠最恨的人是谁,那自然是虞执。
只是虞执身上有“官职”,陆沉珠不好杀他。
但如果他自己撞到枪口上,那就别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