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珠从鲁大爷的院中离开,刚到门口便与人撞击了个满怀,对方清雅的声音传来。
“啊,抱歉,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
陆沉珠微微一愣,暗忖自己易容成这样怎么还有人认得出来?
但一看对方在空中轻轻舞动的、略显迷茫的手,便知道这是个目盲。
简繁在一旁拼命给陆沉珠使眼色,陆沉珠秒懂,所以这就是鲁大爷之子?
当陆沉珠看清对方的容貌后,微微一怔。
眼前人的容貌很是优雅清贵,是一位疏风明月般的俊逸公子。
和柳予安那种如美玉无瑕、似明霞皎皎的气质不同,目盲不仅没影响他的气质,反倒有种霜雪初降的脆弱之感。
简而言之,就是病美人。
也难怪陆灵霜会为了他创造盲文,要知道陆灵霜最喜“美男子”了。
上辈子有资格留在陆灵霜身边的,无一不是既有本事又有容貌的男子。
所以……这个人在陆沉珠身边的“身份”是什么?
半晌没听到陆沉珠回话,鲁忆瑾歉意道:“姑娘,可是哪里受伤了?”
陆沉珠见他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看”来,压低声音道:“在下不是姑娘,倒是鲁公子你能感觉到光亮?”
鲁忆瑾眉头微颦:“你是……”
“哦,我是你爹给你请来的大夫。”
一听陆沉珠是大夫,鲁忆瑾的脸色不由自主就沉了下来:“多谢公子,但是不需要了,还有,我只是嗅到了你身上的味道,有点像姑娘家,抱歉我误会了。”
陆沉珠点点头,固然转移话题道:“除了童谣里面唱的,我还在北地听了几首游弋之诗歌,你想听吗?”
“什么?”
鲁忆瑾愣住了,不明白这大夫为何突然和他说诗词。
陆沉珠自顾自道:“北地多雪,而不同的雪落入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温柔,例如这首,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好诗。”
哪怕鲁忆瑾看不到,但陆沉珠还是“看”他的目光微微一亮,又道:“再例如这首,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鲁忆瑾有些意动:“这些诗词的作者是谁?”
“我不知道,当地居民说,是以前的佚名人留下来的,我也只是得幸知道这么一两首。”
“都是你听来的?”
“对,我从前跟着师父到处游历,听过的可多了,在北地,人人都知道这些诗句,没想到上京城到没几个人知道了。除此之外还有更恢宏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好!好一个欲与天公试比高!只是这个长城在哪?”
“我如何能知?我只是一个大夫罢了,倒是公子你,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将来若你能治好眼睛,可以亲自去看看。”
“我真的……有机会吗?”
“如果不试一试,那一定没机会。”
陆沉珠虽然不知道鲁忆瑾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上一辈子的陆灵霜替他做了这么多,她更不会盲文,现编也编不出来。
但她可以直接替他治好眼睛,好让陆灵霜的“必杀技”没有用武之地,也让鲁忆瑾重拾光明。
“如何,想让我给你看看眼睛吗?想康复之后,亲眼去悄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吗?”
鲁忆瑾沉默片刻,不知是被陆沉珠所说的诗词景色吸引了还是什么,竟然点头道:“想!有劳公子了!”
陆沉珠满意了,笑道:“我姓陆,单字一个野,你喊我陆大夫就成。”
“好的。”
另一边,鲁大爷、简繁和无痕心态各有不同。
鲁大爷是激动,这陆野果然有点本事,竟然能说服瑾儿。
简繁是为了鲁忆瑾高兴,在他眼中,陆沉珠十分有本事,无论是给他们将军夫人固本培元,还是从鬼门关将那老嬷嬷救回来。
有她出手,鲁忆瑾说不定真的能再见光明。
而无痕则是心中嘀咕:这……陆小姐不会是看人鲁公子长得好看,才突然改口说要给他看病的吧?
那她要不要将这个猜测告诉自家主子啊?
在场几人思绪纷纷,陆沉珠已仔细替鲁忆瑾检查了一遍。
十年的确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时间,可以让轻疾变重症,也可以磨平一些伤口。
鲁忆瑾此人,非常不幸又幸运。
幸运,他的眼睛功能没损伤。
不幸,他被耽误了整整十年。
陆沉珠微微叹了口气,不料敏锐的鲁忆瑾听到了,他平静地笑笑,道:“没关系的,小大夫你不要太自责,我自己的情况,我十年前就已经清楚了,不若陆小大夫再跟我说说北地的事情吧。”
陆沉珠轻哼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为何要擅下定论。”
鲁忆瑾微微圆睁眼睛,“看”向陆沉珠的方向道:“你、你是说……”
他的眼睛,难道还有救吗?!
这可能吗?!
鲁忆瑾的心飞快跳动了起来,紧张期待又忐忑。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他的内心深处从来都不想“认命”。
见陆沉珠的话说一半留一半,鲁大爷急了,不迭道:“小公子你快说啊!”
陆沉珠:“你当年失明,是不是因为碰了脑袋所致?”
“是、是的!”鲁大爷忙道,“说来是我的错,是我驾车不慎,让瑾儿跌下了马车碰了脑袋,这才……”
“你的眼睛是好的,”陆沉珠开门见山道,“所以你能感觉到光的刺激,可以判断光源的方向。你之所以会目盲,是因为你脑袋里面的瘀血压迫到了经脉所致,只要施针化解瘀血就可以了。”
只要施针化解瘀血。
鲁大爷恨不得将陆沉珠捧起来,小心翼翼问:“那这个……难吗?”
“若鲁公子伤的是其他地方,医术精湛些的大夫都可以下针,可偏偏鲁公子伤的是脑袋,脑袋里经脉纵横、穴位遍布,那些大夫才不敢下针的。
但就算是我,给你下针疏通时也需要鲁公子配合,若他激动怨念,情绪波动太大,让血液一下都涌上脑袋,那只怕会适得其反。
而且施针的过程非常痛,鲁公子若坚持不下来,也会前功尽弃。”
鲁忆瑾明白了,原来他的眼睛并不是“瞎”了,只是“堵”了。
若他在十年前遇到了陆小大夫,他早就恢复了光明。
可他没遇到,所以他“瞎”了整整十年。
难怪陆野要叹气,是怕他接受不了这种命运的捉弄吧?
鲁忆瑾深吸一口气,紧握拳头道:“小大夫请放心,我并不是那种埋怨命运、憎恨不公的人,虽然我的确有过这种念头,也厌弃过这个世界,但十年里我已经平和了不少。只要能恢复视力,我已经很满足了。”
陆沉珠颔首道:“我给你几天时间冷静冷静,三天之后,我来给你施针。”
“好。”..
陆沉珠起身,在鲁大爷激动万分的目光下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