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宫廷的庭院内,两侧排着由花岗岩和闪长岩雕成的雕像,近门处的狮子石刻气势凛然,回廊的石柱呈现花瓶形,石柱上绘上了秃鹰画像,柱头上装饰着棕榈叶和纸草花。

穿过带回廊的庭院,便步入了办公用的正厅,正厅后墙处做有假门形状的壁龛。

赫纳特与克涅修从正厅中并肩走出。

赫纳特眉宇紧锁,眼里掩不住郁气,“烧火的奴隶都能做的杂事,却偏偏要将我们叫来。”

“耐心点,赫纳特,烧火的奴隶可进不来正厅。”

“可我们刚跟随蒙凯帕拉王子刚从战场上回来,就被哈普赛奈布打发来打杂。”

“少说两句,毕竟是维西尔大人下的命令。”克涅修劝道。

赫纳特还是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哈普赛内作为维西尔不也只是一些人的唇舌……”

“赫纳特!”克涅修见他越说越大胆,连忙打住。

在宫廷内的正厅门口公然抱怨,是生怕别人听不到吗?

“你也知道我们是随王子回来的,现在殿下都……”克涅修默了默:“你也知道,这几年埃及对外征伐力度骤减,军伍地位早大不如前了……”

哈特舍普苏特女王登上法老王位后专心内政,对外压制的力度不比先王,征伐力度大大减弱,军队缺乏战争立威,话语权自然也随之下降。

赫纳特也清楚其中的问题,可这些事本就是越想越来气的。

“……是,而且蒙凯帕拉王子昨日刚从城外的军营里回来,今天又被唤去协助筹备山谷节,真是可恶。”

克涅修心里自然也有不满,可并不好表露。

赫纳特少年心气太盛,面上总藏不住情绪,快言快语什么都爱说的毛病放军队里自然无事,可如今回到宫殿还不收敛,这让克涅修有些头疼。

他与赫纳特不同,他是蒙凯帕拉少年入伍后投诚的属臣,赫纳特则是其家境优渥,自小在宫殿与王子共同学习生活。或许也是这个原因,王子也很少同他计较。

照理说生长在王宫里他应该更懂得谨言慎行才是,可事实并非如此。

而且王子也不反对,可再不加约束真的好吗?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口头怎么抱怨都没用,王子自有分寸,杂事又怎么样,我们只管做,否则照样落人话柄……”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清丽婉转的声音插了进来。

“两位的说法倒是新鲜,凡事先是担忧落不落话柄。”

克涅修头更疼了,或许领兵不是他最擅长的,预言才是,他就该去卡尔纳克神庙当祭司。阿蒙神在上,有这份怕什么来什么的本事,他高低能得个大祭司当。

两人听声音辨识了来人,转身朝女子行礼。

“见过公主。”

来人一身华丽长裙,裙腰处被特意理出流畅的细褶,脖颈处戴有镶红玛瑙的莲花纹黄金项圈,妆面精致,黑色眼线显得眼睛大而有神,脸上挂着十足的傲气。

一位侏儒恭敬地站在女子侧后方,托举着盛有葡萄的玉盘,一众女侍都低眉顺眼的侯在女子后方。

“什么杂事不杂事的,真叫人费解。”

女子盛气凌人,开口道:“我埃及上至河岸海口,下达高山瀑布,母亲尊阿蒙—拉神的辉光,以法老之身将神迹与威严遍撒上下埃及,其中祭祀、节庆、税负等大大小小的事务皆是神恩。赫纳特大人可是觉得你口中的杂事于埃及不重要?”

一堆高帽扣下,占据高点的指责让赫纳特有些哑火,这些话可都是不能直接反驳的。

他刚刚的话还能说只是不敬维西尔大人,可若是应下这些话就是明说不敬法老陛下。

“赫纳特不敢这么想,是臣下……臣下表述不清,惹公主误会。”赫纳特脸色涨红,他没想到会被公主听见并发难,连忙解释:“是臣下刚从军营回来,不熟公务办事杂乱无章,不是事情杂乱不重要。”

“既然处理事务吃力,不如赫纳特大人换个更轻松的适应着?或者直接回去歇歇?”

克涅修见状连忙拉住赫纳特。

越说越错,他哪里是内芙鲁拉公主的对手。

“赫纳特年纪小,又常年行走军伍,他就是一只叽叽喳喳的鸟雀,凡事便爱叫唤两声,绝没有冒犯太阳神和轻视法老陛下赐予的光辉的意思。也是公主实在幽默,与他年纪相当,爱和他开玩笑。”

内芙鲁拉默了片刻,突然笑出来,“你说是开玩笑便是吧。”

“不过既然是玩笑,你们怎么不笑?”

果然,但凡是内芙鲁拉公主想发难,什么角度都能找出来。

真是难缠。

克涅修只好挂上假笑,“公主殿下贵为‘神之妻’,言谈境界自然不是我们二人能轻易参透,况且我们只是臣属,一切玩笑的意义在于公主开心,只需公主开心便是,不必顾上我们二人。”

能恭维便恭维,蒙凯帕拉王子不在,他们更是不愿和这位公主纠缠。

“克涅修,真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臣下所言全然发自内心,不敢欺瞒公主。”

这样说下去就越发无趣了,内芙鲁拉心想。

虽说听奉承话令人心情愉悦,尤其是来自蒙凯帕拉手下人的奉承。

可她还是觉得,他们这伙人最好的归宿是永远无法再张嘴。

克涅修谨慎又嘴利,句句恭维不过是在回护,听起来真没意思。也就捉弄赫纳特还能有点趣味,可赫纳特虽然莽撞却对她那哥哥拥护至极。

啧,真是蒙凯帕拉的两条好狗。

和他们的主子一样惹人厌。

也不知还能吠多久……

内芙鲁拉兴致缺缺,转身朝回廊旁的小道走去。

离开前,内芙鲁拉回头看了他们,眼里满是玩味。

“伟大的阿蒙,祈愿隐蔽之神能庇护你们。”

————

齐皎将两朵蓝睡莲、几支风信子连同莎草扎成一捆手持式花束。

蓝睡莲微微张开花苞,新鲜得莲瓣外还挂着水珠,渐变的蓝色渲染出梦幻的旖旎感。

很难料到有些小技能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用到,比如她曾经粗浅学习过的花艺,如今用在了帮古埃及人扎花上。

伊阿蕾对她扎出的花束赞不绝口,当然,不是她的搭配和手艺有多绝妙。

伊阿蕾小姑娘是个心灵手巧的,却好像在花艺上缺根筋,扎出来的花束总是不尽如人意,以至于对她的半吊子水平很是崇拜。

齐皎将剩余的花放在水缸上方的隔层上,以便保持阴凉和湿润。

这些花卉是伊阿蕾今早刚从市集上买来的,都是还未盛开的新鲜花朵,可以存放至山谷节到来。

几声惊慌的鹅叫声从门栏处传来。

齐皎放好花束走出屋外一看,西弗尔左右手都抱着大包东西回来了。

他的左臂抱着用棕榈叶包裹的花卉,这些也要扎成花束做成山谷节祭品。

“花束”一词在古埃及语中与“生命”同音,便被习惯性的作为祭奠亲人与庆祝新生的祭品。有点类似于她的母文化中将杨柳与挽留进行挂钩,两者都是将物件作为了一种文化和情感符号。

西弗尔右手还抓着一只绑着翅膀的活鹅,一直叫个不停。他将鹅放进藤条编织的笼子里,又将花放好,一边整理一边和伊阿蕾聊着。

“伊阿蕾,家里的小麦粉还够吗?山谷节需要的面包别忘了。”

“够的,哥哥,我找住河岸的农民收了一些。”

伊阿蕾蹦蹦跳跳地过去,将手里的捧花在西弗尔眼前晃了晃,笑得天真烂漫,“梅里特姐姐扎的花束,好看吧?”

西弗尔愣了一下,佯装生气,“伊阿蕾,怎么能把活丢给梅里特?这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

齐皎连忙摆手,“只是搭把手的事,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就是就是,哥哥少冤枉我。”

西弗尔挠挠头,脸有些赧然,“不是……我不是要冤枉你,只是我们在庆祝山谷节,梅里特又不是埃及人,她没这个习俗,怎么好让人家替我们干活。”

齐皎回护伊阿蕾:“我也只是帮忙理花,不是什么大事。再说,花束漂亮就行,看见漂亮的花大家都会开心的,是不是呀?伊阿蕾。”

她看伊阿蕾有些不开心地嘟着嘴,婴儿肥的脸也鼓起,浑身都散发着可爱,齐皎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逗她。

伊阿蕾抓住她的手牵住,像是找到了底气,“梅里特姐姐说的对!花束漂亮就好了啊!”

“哥哥你想,伊阿蕾的手艺不好,但漂亮的花束一定能更得阿蒙神的喜欢,阿蒙神一定会降下更多的恩泽,到时候我们再将花束放到父亲母亲的墓前,也可以把恩泽传给他们啊!”

西弗尔叹了口气,他一向对妹妹宠爱,若再反驳下去只怕伊阿蕾要真的不高兴了。

“好吧好吧,我说不过你这个淘气包,那我去把其他的祭品准备了。”

他屈指刮了一下伊阿蕾的鼻子,转身向二层露台走去。

伊阿蕾看着哥哥的背影,掩饰住心里那点心虚。

其实哥哥说的没错,让梅里特姐姐做花束是有些冒犯的。

山谷节,是他们祭祀神祗、纪念祖先的日子,鲜花和祭品先要带到神龛前沐浴神恩和祝福,再拿回来送进祖先的私人墓室。

他们的父亲母亲就躺在底比斯大墓地里,从前的祭品是哥哥和她亲手准备。

这是他们对亲人的缅怀和对转生的真挚祝福,不会交给外人。

她知道,梅里特姐姐既不是埃及人也不在埃及长大,不清楚其中的门道和讲究,只要她央求姐姐就会答应。

哥哥有些生气,不仅是认为她躲懒,连祭拜父母都不上心,大概也猜到了她的一些小心思。

当然不是她真的犯懒啦!

她只是……

伊阿蕾望着坐在庭院内继续扎花的齐皎。

埃及的太阳即使是日暮时分也耀眼,梅里特姐姐更是漂亮得像在发光,余晖也给她蒙上了温柔的色彩。

哥哥虽然也疼她,但总在外面做工。

梅里特姐姐不一样,她很温柔,总是夸她可爱,和她逗趣,有很多她从没听过的笑话和见闻。

如果拉神是午时灼人太阳的化身,梅里特姐姐就像暖暖的旭阳。虽然拿神和他们这些平民扯上关系有些不敬神祗,可她好喜欢梅里特姐姐呢。

扎花束的工作不该给外人做,可……她不想梅里特姐姐是外人。

姐姐说她从遥远的东方来,在一个漂亮又强盛的国度长大。

她会想家吧?她会离开埃及重回故土吗?

伊阿蕾想,那她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梅里特姐姐了?

如果梅里特姐姐能留在埃及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维西尔是官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简单理解的话可以理解成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