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来的沈家二小姐在自家门口殴打下人,让她不到半天时间就迅速在图安出了名。
当然,这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的结果。
沈家虽然家底单薄,比不得盘根错节的世家。但大梁重文,他沈家偏偏有个才女沈素秋,生生将都城图安所有的世家贵女都狠狠压了一头。
这里头与沈素秋最不对付,要数从二品参知政事裴家的嫡女裴听雪。她母亲也出身郡王府,她自己跟沈素秋算是表亲,从小就被比较着长大,可她无论外貌还是才气都比不过人家。
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自家权势地位比沈家高,仗着这一点,她偶尔也能占占上风,但终归还是远远不够的。
如今,沈素秋多了个现成的把柄——乡下来的庶妹,不好好利用一番,怎可消她心中怨气。
因此,得知沈二今日入城,她早早就派了家丁去城门口守着,一路盯着直至人回到沈府。
自然而然的,沈二撒泼打人一事就被传开了。
这会儿,裴听雪纠集了几个平日里走的近的,商量着怎么让沈二粗俗的名声传得更远一点。
“沈家两女,一文一武,找人写成话本子应该不错。”
“这得等多久?太慢了。”
......
不多时,这些话又原封不动地经由闺中密友传到沈素秋耳中。
在她们这些世家小姐之间,秘密就像是水上的浮萍,只要权势人脉到位,谁都可以捞上一把。而且沈素秋与裴听雪明面上的关系可是很亲密的,两人时不时就同进同出,身边的姐妹更是不分你我,秘密也是。
“你说她想要沈素钦出丑?”沈素秋问来人。
“可不是么,我听说你那位便宜妹妹粗鄙得厉害,想来很容易被裴听雪找到机会吧,你要不要管?”来人问,听语气应该是跟沈素秋平日里走得极近。
“我管什么?最好狗咬狗闹起来。”
“你不怕丢脸?”
沈素秋淡淡一笑,“丢脸的是她那个像老鼠一样寄居在别人家的娘。”
来人也跟着捂嘴笑,道:“你这张嘴啊,还是那么厉害。也对,当年你父母感情深厚,要不是半路有人插一足,时姨也不会跟沈大人生份,两人也断不会十几年如一日过得相敬如宾。”
“所以啊,那沈素钦千万别落我手里,”沈素秋漫不经心地垂眸看着手指,“否则我定叫她褪一层皮。”
“那晚上的接风宴你会去吗?”
“接风宴?沈二她不配。”
与此同时,沈素钦丢下嚎叫着要告状的桂嬷嬷,也没有按惯例先去给当家主母请安,而是直接去了沈府西北角她母亲住的偏院。
这偏院原先是给下人住的,只有坐北朝南两间正房带东边一间小厨房,西边有一小门与府外的街道相通,出入倒也自由。
两人进去小院,发现里头既无丫鬟小厮也无嬷嬷管事,连她母亲江遥都不知去向。
居桃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不见人影,不知脑补出什么,拽着沈素钦的衣袖就红了眼眶道:“他们定是将夫人弄死丢出府外了。”
沈素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拨开她的手说:“这院中桌椅光洁如新,哪里像是无人居住的样子。去房里把母亲晒太阳的躺椅搬来,我歇歇脚。”
居桃茫然四顾,朝沈素钦给她指的方向走去,“夫人连这些琐事都告诉你?”
“可不是么,每十天一封,我连她院中的耗子几公几母都知道。”
居桃拖着椅子出来,闻言乐呵一笑。
沈素钦迎上去帮忙,“我记得房里还有一个,你若想躺就去搬来。”沈素钦一边躺下一边说。
沈素钦没有尊卑之分,居桃跟她情同姐妹,向来吃穿住用俱都一样。
“嗯!”
转眼功夫,两人已经在院中排排躺好,晒着太阳仰头望着蓝天。
“小姐,图安的天可真蓝呐。”
“这算什么,缙州的天比图安更高更蓝也更广阔,真真是碧天如水夜云轻。”
“缙州是姑爷的驻地吗?”
“是。”
居桃突然从躺椅上撑起身子看她,“小姐你是不是早就想去缙州了?”
沈素钦意味深长地说:“确实想去。”
“为什么?他们都说缙州可穷了,人根本活不下去。”
“缙州早些年可不穷,相反,因为贩卖私盐,那边比大梁所有州郡都富,要不然也不会被沙陀盯上。”沈素钦说,“后来,年连战乱……说起来,那位萧将军还真的是很厉害。”
“是吗?”居桃最喜欢听她家小姐讲这些了,“有多厉害?”
沈素钦眯起眼,目光看向远处,缓缓道:“敬康三年,二十万沙陀军打穿缙州逼近凉州边防,仅一山之隔便可马踏中原。沙陀首领朱邪执珅放言要在三天之内饮马长江,投鞭断流。大梁人心惶惶,朝廷更是议和声一片。只有萧平川立马横刀,轻蔑笑其痴心妄想。他那会儿才十几岁,鲜衣怒马,潇潇儿郎。”
“后来呢?”居桃听迷了。
“后来,别说三天,三年过去了,沙陀不仅一寸未进,还被一步步赶回疏勒河以北。”沈素钦眼前似乎浮现出硝烟四起的战场,说话的声音也越发轻柔,“朱邪执珅负伤逃命,被萧平川的黑旗铁骑一路追到沙陀的灵武王庭,至今没敢露头。萧平川荣封骠骑大将军,镇守大梁北境门户。”
后面的沈素钦没有明说。
沙陀战败后,以一敌百的黑旗军从最初的流民草莽乌合之众,一跃成为独立于中军、外军的第三大军事力量,也成了各势力争夺的对象。
“那小姐还说人家乳臭未干,你知道的这么清楚,肯定是喜欢人家,要不然干嘛不拒婚?你之前可说过这辈子不嫁人的。”居桃躺回去。
沈素钦叹息:“那可是圣旨,你拒个试试。”
“拒什么?”两人的对话突然被人截断。
居桃从椅子上跳起来,还未看清来人便恭敬道:“奴婢居桃,见过......”
“不用行礼。”一个温雅的男声轻声说。
居桃猛地抬头,只见眼前站着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人,而在他旁边是一位素钗青裳的中年美妇。
沈素钦起身,嘴角噙着笑,缓步走到二人对面,“阿爹,阿娘。”
江遥瞬间红了眼,忙将手中提着的各色糕点塞给一旁的沈景和,然后两步扑进女儿怀里。
“出落成大姑娘了,我的昭昭长得可真好看。”江遥抚着沈素钦的脸颊说。
沈素钦笑着说:“我随阿娘。”
“都是阿娘没用,没能让你在阿娘身边长大。”江遥眼里含泪,没能早早帮她张罗婚事,以至于拖到现在。
沈素钦抬手拍拍江遥的背,安慰道:“外婆很疼我,我也知道阿爹阿娘很惦记我,这就够了。”
她这话说得轻巧,江遥以为她是在故作轻松哄自己,哭得更厉害了。
其实,沈素钦真不觉得从小没有在沈父沈母跟前长大是多遗憾的事,毕竟严格说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他们的女儿。
她是穿越过来的,没死之前在华国最高最好的大楼里做精算师,猝死后再醒过来就成了刚被送去乡下的不足一岁的沈家小姐。
带着现代记忆的她日子一直过得还算不错,如果没有那道天降的圣旨的话,她可能就在浮梁山悠悠闲闲地过下去了。
此时,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江遥。许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江遥的性子有些软和,哭起来就没停下的意思。
沈景和见女儿没把人哄住,有些心疼地将夫人拽过去,转移话题道:“女儿一路车马劳顿的,你别再累着她。”
沈素钦笑,毫不客气地揭穿他说:“阿爹莫不是心疼阿娘了?”
“乱说什么,”沈景和被说中心事,面上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我跟你阿娘上街给你买了些图安的糕点,她说你没吃过,硬是每样都买了点,跟居桃一起尝尝。”
“好。”
“谢老爷。”居桃笑着去接他手里的糕点。
片刻后,四人围坐在小院的石桌前,一边吃糕点一边闲谈,气氛融洽,完全不像分开十多年未见的样子。
“阿爹今日不用应卯?”沈素钦问。
“怎么不用?”江遥说,“你阿爹是特意为了你告的假。”
沈素钦心里一暖,这么多年,虽然跟家里人分住两地,但因为信件往来频繁的缘故,她与家里人的感情一直很亲密。
“阿爹。”
“嗯?”
“我就知道你最喜欢我了。”
突然这么一下子,沈景和有些不习惯。文人多含蓄,他从没听过这些,一时间面上不知摆什么表情才好,但心里是高兴的。
“你......那什么你多吃点。”他一个劲地从糕点堆里挑长得好看的糕点出来,堆放在沈素钦跟前。
沈素钦看看他,又看看母亲,悠悠开口道:“女儿可算是知道当年您到底是怎么迷惑阿娘的了。”
沈景和的手顿住,手里的糕点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江遥烧红了脸,提起手要去捶她。
沈素钦轻轻一下架住她的手,自己把脸凑上去说:“你打吧,你舍得就打吧。”
江遥无奈地在她脸上重重揉了两下说:“没大没小。”
一家人正玩笑间,小院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沈素钦转瞬冷了脸,目含沉怒看过去,见门外站着一雍容华贵的年轻妇人,在那妇人身后,则是一脸怨毒的桂嬷嬷。
“你怎么来了?”沈景和率先起身,站在沈素钦母女二人前面,保护的姿势很明显。
那年轻妇人细目一挑,被桂嬷嬷扶着,施施然走进来,绕过沈景和站到沈素钦面前,居高临下地问:“你就是浮梁山来的?”
沈素钦挑眉,默认了。
“我是这家的当家主母,你须得恭敬喊我一声母亲。”妇人说。
沈素钦哪能不知道来人的身份,长泰郡主、沈景和的正房夫人时云珠。
“我没有随便认别人做母亲的爱好。”沈素钦淡淡答道。
“郡主,你先回去。”沈景和语气冰冷。
时云珠扫他一眼,不悦道:“怎么?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说完,她又转向沈素钦道,“不管你认不认,我都担得起你一声母亲。还有,庶女上门,不先去拜见主母,教养呢?”她的语气淡淡的,但饱含着皇家不怒自威的气势。
居桃当场被吓得白了脸,连江遥也皱着眉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倒是那桂嬷嬷一脸狞笑,觉得她们夫人占了上风。
哪想到沈素钦竟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道:“显而易见,十几年没见过亲爹亲娘的面,自然少教。”
“你!”时云珠还从没被人这样当众下过脸,当即被气得失了端庄,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来指向沈素钦,怒道,“你莫要不识好歹。”
沈素钦缓缓拨开她的手指,要笑不笑地说:“这才对嘛,装什么和睦恭顺!”
“你我之间,该谈的不是感情,而是交易。”
“做个交易如何?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