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枂早就闻听过这位当权大奸阉阴戾残忍,手段冷血的事了。
以前在张府,隔房有个同她关系还不错的堂姐,同她说过很多那大奸佞谗害忠良,只手遮天,让民间百姓怨声载道的事。
所以当她得知自己要进宫面对他时,已经想好了最后会惨死的下场。
只是没想到进宫那么多天,至目前为止她还算过得舒坦,也没有单独见过他。
“我知道了,冯公公,你人这么好,定有许多宫女想与你对食。”
昕枂由衷感激道。
冯玉安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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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趾宫有小宫女闲下来坐在廊庑边聊天,聊的话被万无聊赖经过的昕枂听了一耳。
“看你最近身上多了不少首饰啊,是不是攀上那司礼监的冯公公了?”
那长相秀丽的小宫婢转了转玉镯笑道:“这有什么呀,谁不知道冯公公对食多,人也阔绰的?只要长得不错的去跟他提,就算不跟他当对食,基本他都会照顾你。”
昕枂没想到冯公公竟还是个花心萝卜,一时没忍住八卦的心,就一路听了下去。
“那你...你这玉镯水头那么足,是不是和他...”
“瞎说什么!你可别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你知道太监是什么?就算他们司礼监的权再大,也架不住他们是阉奴的身份,难道你不嫌脏吗?”
昕枂第一次知道,原来太监的身份有这么卑下,冯公公在司礼监已经算位高的,可却连一个端水的低等小宫女都能嫌“脏”的地步。
“那也是,你可千万记得,一定不能让他沾身,太监这些人身上少块肉,都是十分低贱的,千万不能让他们上身侮辱,就算是司礼监最高权的那位也不行。”
“你瞎说什么呢!”那宫婢嗔她,“司礼监最高权那位不就是赵掌印吗?你怎敢提他,不要命了吗?放眼宫中就没有找到一个敢跟他对食的人!”
“啊,看我这贱嘴说些什么!幸好没人听见,你可千万别传出去,不然传到那位爷耳中,我可不够死的!”
提到这活阎王,大家都不约而同缄了口。
夜里睡不着,昕枂突然想起白天听来的话,就问边上值夜的紫衣:
“紫衣,赵掌印是不是真的残杀过许多人?我看大家提起他都怪惧怕的。”
紫衣一听,手里的擎着的琉璃宫灯差点摔了,脸上惶色显然,“殿下为何突然提起他?”
“没什么,就突然想起问问。”
随后紫衣看了看四周,悄悄屈身凑近凤榻,同昕枂讲了许多骇人听闻的事。
“奴婢没亲眼见过掌印杀人,但先前那场宫变,清算的时候,有次奴婢从前朝经过,恰巧看见掌印带着人在架起一口大锅烹人,烹的还是...陛下的母妃。”
昕枂一听,感觉五脏六腑都抛腾了起来,这下更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紫衣说靖恩侯府的侯夫人是太皇太后的远方外甥女,听说长公主回了宫,今日一早特意进宫拜见。
“侯夫人为何要见我?”
“殿下如今是长公主,也是太皇太后的孙女了,皇城中如今仅剩太皇太后一脉亲戚,不来拜见殿下说不过去。”紫衣回道。
于是昕枂只好让人去把人领来麟趾宫。
靖恩侯夫人来时身后还带了几个命妇,说是府上的妯娌,和几个姑娘。
等侯夫人拜了长公主后,身后跃出一个刻板肃穆,国字脸的老太,“臣陆钟,参见长公主殿下。”
紫衣已经去把殿门关上了。
昕枂有些懵:“这...怎么回事?”
首辅陆钟此时恭谨地撩裙跪倒在她面前,拜道:“因司礼监几次三番阻止臣与殿下见面,请殿下原谅臣的冒犯,老臣在此给殿下叩头请罪。”
陆首辅堂堂内阁阁老,男扮女装跪在这里的模样虽然滑稽,可他悲怆严肃的姿态却让人笑不出声来。
“奸宦荼害我朝,先帝受他蒙蔽,许多皇族因他而死,如今更是不顾朝臣阻挠,妄图挟天子而令天下,此番殿下回朝任务重大,请殿下万勿再遭奸人蒙蔽,受人利用啊!”
陆首辅慷慨陈词地说了许多话,把昕枂说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原本就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倒霉鬼长公主,自己能不能从那活阎王手中活命还是个未知之数,如何有能力像首辅大人说的,与奸佞力争朝政,分什么庭抗什么礼?
“陆阁老,这...”昕枂很是为难,刚要拒绝,这时陆阁老又激昂得字字泣血道:
“太`祖皇帝曾颁下宦者不得干政的铁令,老臣恳求殿下谨记教诲,看在我满朝读书人的初心份上,远宦臣,让宦者还政于朝,使得万万千读书人能安心读书,明志润德,安邦济世,平天下!”
昕枂怔住,眼眶一点点发热,“你...你说什么?”
“老臣是说,太`祖皇帝曾颁下...”
“不、不,是最后一句,那个读书人的读书初心是什么?”
“读书人自然是要拓宽视野,明志润德,最后才能安邦济世,平天下。”
“没错!没错!就是这一句!”昕枂热泪盈眶,想起了十年前,那个一身正气的少年把她护在身后,也曾用这一番话去教训那些欺负她的人。
“阁老大人请起!昕枂明白了!知道了!”她流泪不止,激动地屈身将老辅臣扶起,
“昕枂定不会辜负天下读书人的初心和宏志,定会配合内阁清剿奸佞的!”
她的话说得热血沸腾,同陆阁老一君一臣达成了完美共识,临别时就差君臣二人不能抱头哭一场了。
热血上头,草包公主突然觉得对付个奸佞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了,她甚至可以为了捍卫祥郎的读书初心,死在奸佞手里也不怕了。
“紫衣,等陆阁老联名上书那天,我要偷偷到前朝去,打他们司礼监一个措手不及。”
昕枂这样对紫衣道。
紫衣松了口气,“殿下,奴婢还怕你会怪罪奴婢擅自答应侯夫人将阁老偷送进来呢。”
“怎么会呢?奸阉祸朝,人人得而诛之,这是我身为长公主的责任!”
“可是赵掌印真的很可怕,奴婢还担心殿下会害怕搅合进朝臣和宦官的斗争中呢,但侯夫人以前对奴婢有恩,奴婢才不得不...”
“紫衣你做得很对,千万不要责怪自己,但凡活在世上的人,多少都得有些血性,你知道那些寒窗苦读的人,他们的初心吗?”
昕枂拉着紫衣一顿输出,性格犹豫怯懦的人突然间变得义无反顾、陈词慷慨。
紫衣本来也没有多伟大的想法,不过是看在长公主人挺好说话,打算还了侯夫人一个人情后,就同长公主告罪,且让公主不必把阁老的话放在心上的。
这下她却反倒被昕枂说得羞愧万分,受她影响之下,也跟着激动起来:“好!殿下以后需要砍那奸阉狗头时,奴婢一定首当其冲给殿下递刀!”
“好紫衣!”
就在主仆二人在次殿兴奋地谈论要如何割下狗阉奴头颅时,正殿来人通禀,说是赵掌印求见。
余热残存的昕枂一拍胸口:“紫衣,我去应对那狗奴才了!”
紫衣满脸崇拜地递给主子一个眼神,随后也跟在她身后出去。
正殿的大门一开,光线有些刺眼,逆着正午暴烈的阳光,昕枂那一鼓作气的斩妖除魔之心一下子就泄掉了。
门庭之下,那张朝思暮想的俊容如今正屈身在她跟前,不卑不亢地行礼。
“臣赵朗辞,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参见长公主。”
光晕下,男子脸庞俊美,修眉如剑,斜入鬓角,额际有一道暗红色若刀斧形状的陈年伤疤,凤眸掀起的时候,俊雅清冷中便多了几分狠戾感。
昕枂看得当场怔住,脸颊的肌肉微微颤抖,张口舌头就僵了,久久发不出声音,做不出表情。
赵掌印身后的冯玉安见状,不停想用眼神示意长公主,该开口叫掌印起来了,但又深觉掌印自己都没出声自己也不好擅自逾越,便也只好缄默着跪好。
紫衣却以为自家主子长志气了,竟然故意装傻不让这狗奸阉起来,来个下马威。
可无人知道,昕枂此刻内心所受的冲撞有多猛烈。
她瞪大眼睛,瞪得眼眶都红了,唇瓣微微抖着,嗫嚅着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你说叫什么?”
她眼睛越来越红。
“臣赵朗辞,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今日特来参见殿下。”
他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
“赵...”昕枂承受不住似的捂住了口,哽咽。
泪水哗啦啦止也止不住。
“你是赵朗辞,你怎么能叫赵朗辞呢?你不应该叫...叫...”昕枂打着哭嗝,声音颤栗。
“臣应该叫什么?”赵朗辞不由望着她笑了。
他这一笑如沐三春晖,昕枂恍然又看见十年前那位正气凛然的磊落少年。
可是...可是他为何不叫余贵祥,而是赵朗辞呢?
她连第一个自学会写的字,都是一派祥和的“祥”字啊!他如今成了手眼通天、谗佞专权、人人喊诛的奸宦,怎么会这样?!
“你...你...嗝...你杀人吗?”昕枂委顿下去,哭着平视他。
赵掌印只轻轻一笑,“殿下让臣杀什么人?”
昕枂又哭:“你...你...你烹人吗?”
这下赵掌印收了笑,冷戾的目光越过她,轻轻扫了眼她身后的宫人,“殿下听谁说的?”
昕枂身后的宫人们吓得如筛糠般抖,她意识到了,慌忙擦拭掉眼泪,把内心千头万绪的问题压下去。
她还记得冯公公说过,不能提起赵掌印的过往。
所以她和他的十年,为了紫衣她们的性命,也是绝不能提及的。
“没有,我乱说的。”昕枂擦干泪努力挤出笑。
“所以...我要叫你朗郎吗?”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明天不想更新所以……今天提前把明天的份都更啦!那明天就没有更新了,大家后天再来吧^_^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