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王家

柳嬷嬷看着天色,午时已过,都未见祁云萝回来,忙派了小丫鬟去找。

没一会,小丫鬟跑了回来:“嬷嬷,门房说三姑娘出府了。”

“去哪了?”

小丫鬟声音颤抖:“不知道。”

“不知道?”

二夫人放下手中的账册:“三姑娘离府没带丫鬟,你们也不知道派人跟着?”

回话的仆妇身子更低了。

“三姑娘落了话,不让门房跟着。”

“还不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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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

相较于慌张的二房,松鹤院里可平和太多,祁二老太爷听了和没听过一样,半点波澜都没有,只盯着祁云莘的画看。

“云莘,你说说,你妹妹能去哪里?”

祁云莘放下笔,答:“王家村。”

“为何?”

“在三妹妹看来,她的生身之母换了她与云兰,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属于她,云兰受了诸多苦楚,如今总算回到祁家,而她,也应该回到王家,回归她本来的命运。”

“本来的命运?”

祁二老太爷忽地笑了起来:“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本来,世事陡转,因缘际会,所历皆为因果,若事事皆要算得这样齐整,天底下,怕是没有几桩清楚的。”

祁云莘看向祁二老太爷:“三妹妹年岁小,再大一些,自然懂得其中道理。”

十五岁,要及笄了,怎会还小,况且祁家不是小门小户,这些道理她不可能不知道。

老太爷捋了捋胡子,见云莘为云萝说话,也不再说,论起画来。

“今日你的画就要比上次好几分。”

“祖父安慰我罢,我倒觉得还没有上次好,这笔锋……就没稳住。”

山水图,最重工笔,她画了半天,还是在听到祁云萝不见了抖了一笔,这好好的画,自然就废了。

祁二老太爷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就着祁云莘抖的那一笔勾勒起来。

明明是山脚的碎石,赫然于纸上重生,化为一株松柏。

“既是不能按原图而行,那便把他化为己物,从来也没人说过山水图一定要如此。”

虽还是山水图,却不是原来的山水图了。

“谢祖父指点。”

老太爷放下毛笔,径直往卧房走去。

来传话的小厮还立在院中,见老太爷走了,迟疑地开口问道:“大姑娘,老太爷的意思是找还是不找?”

祁云莘淡淡道:“方才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二夫人。”

“是。”

祁云莘拿起毛笔,在画中左上角,写下数字:

二月十六,于松鹤院。

落了笔,祁云莘嘱咐道:“待画干了,就收起来。”

王家村。

祁云萝站在村口,没看到一个人,她想打听王兰家在哪里都无人可问。

等了许久,才看到一个与她年岁差不多的姑娘提着篮子从村里走出来,祁云萝赶忙拦住问路。

那姑娘似是有点不敢置信的绕着她转了一圈,道:“你就是来帮阿兰家做活的……丫鬟吗?”她瞪大了眼睛,“阿兰这是去了哪户大户人家呀,派来帮忙做活的都这么……金贵。”她词汇匮乏,想了半天想出了这么一个词。

祁云萝听着,不欲辩解,再次说道:“麻烦姑娘指个路。”

“我们乡下人,没有那么多规矩,我叫翠翠,你叫什么?”

“云萝。”

“真好听。”翠翠见祁云萝额角都渗出一层汗,问道:“你很急吗?阿兰姐姐家有点偏,我给你指路你怕是也找不到,不如,你等我一会,我去给我阿爹送完饭来带你过去。”

祁云萝不知道要等多久,刚想说她可以再找人问路。

就听得翠翠说道:“村里没人可问,南山外的老员外开了两倍工钱,村里人都去了,我家还剩半亩地,等种好了也要去的,你若是来得晚些,一个人都看不到。”

“那王家也去了吗?”

翠翠摇头:“你们府里不是传了话来,说会有人来帮工,王大叔和大娘都在屋里。”

“很快的,你看,”翠翠用手指着不远处唯一空着的地,“我爹就在那里,你等等我。”

祁云萝无法,便站在田垄边看着她。

二月春时,一眼望过去皆是绿油油的一片,午时的温度适宜,微风拂面,吹的人心情都好上许多。

没过一会,翠翠提着篮子回来了。

“走吧,我带你去。”

祁云萝与她并肩而行。

翠翠不知何处飘来的香味,她嗅着闻了闻,才发现是祁云萝身上的。

“真好闻。阿兰之前说过,我还不信。”

祁云萝不解道:“什么?”

“你身上的香味,好香啊,阿兰上次与我说贵人们身上都自带花香,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你们做丫鬟都有,那阿兰做富家小姐的贴身侍女应该也会有吧,可惜王大叔说阿兰回不来了,不然等她回来,她肯定会给我看看这个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用香蜜做的香膏。”祁云萝解释给她听。

但翠翠听不懂,乡下人家用不起这样精贵的东西,便是连卖香膏的铺子都不敢进。

“你懂的真多,”翠翠扬起笑脸,“你见了阿兰吗?”

祁云萝点点头。

“我今日都没见过她,她走的太急了。”翠翠语带懊恼。

祁云萝问道:“你们玩得很好吗?”

“从小玩到大,我们俩家是邻居,我娘还想让她当我嫂嫂呢,但阿兰那么好,我哥哥实在是配不上。”

“阿兰……她母亲对她好吗?”祁云萝斟酌着开口。

“你说方婶婶?”翠翠看向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到王兰的母亲,“方婶婶很好的,对阿兰很好,就是命苦了些。”

“怎么说?”

翠翠也没想太多:“我听我娘说,方婶婶嫁给王大叔,三年才有孕,王家奶奶一看是个女孩子,说要把孩子扔了,方婶婶便是去田垄上也要把阿兰带着,王大叔说了一通,方婶婶才没有在带着阿兰去做农活。但阿兰小时候身体不好,听说三四个月大的时候,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过去了,游方郎中救了过来,说阿兰差一口气,会活不久。方婶婶当时就晕了过去,醒了后跪着去拜药王庙,只求阿兰病好。”

“方婶婶真的感动了药王,没过多久,村了来了一户老大夫,他说阿兰还有的救,就是药材难寻。”翠翠看向祁云萝,“穷人家是不敢生病的,一副药钱便是半月口粮,王奶奶哪里肯给,老大夫都说药材难寻,王家就更负担不起了,方婶婶便求了老大夫绘了样子,自己去山上摘,药材攒了大半年,还差一味最重要的,方婶婶都要放弃了,老大夫却找到了,就是山太高,老大夫一把年纪实在是无法采摘,方婶婶亲自去摘的,药材拿到了,方婶婶却摔断了腿,大半年都出不了门。”

“但阿兰真的好了,长的又高,生的又好看,做事还勤快。”翠翠是真的替她高兴。

“后来呢?”

翠翠不解:“后来?”

“方……婶婶,后来呢?”

“后来……阿兰病好了,方婶婶却不太好了,王奶奶想要孙子,可方婶婶不生,不知道遭了多少打,再后来,就病了,耗了好几年,走了,喏,”翠翠指向村尾的那一边,“就葬在那边。”

翠翠停下脚步,看向祁云萝:“到了,前面这家就是阿兰家,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祁云萝也看向她:“你今日……是专门等着我的吗?”

翠翠摇摇头:“其实别人问我,我也不见得会告诉他,但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我觉得你……不会害她。”

她自然不会。

“其实昨儿阿兰就有些不对劲了,她从前什么事都会与我说,可她昨儿什么都没说,我知道她心里装了事,可她不告诉我,我也没法,昨儿夜里,我看见她去拜祭方婶婶了,王大叔娶了后娘后,便不许阿兰去拜祭她母亲,这几年,阿兰很听话,一次没去过,可她昨日悄悄去了,还瞒着我,我就知道,要出事了,今儿一大早我来敲王家的门,阿兰就已经不在了,王大叔说阿兰被富贵人家买了去给小姐们当丫鬟,是真的吗?”

祁家要将换女之事瞒着,就只能用这个理由,穷家卖女到富家做丫鬟,立了卖身契,便与原家毫无瓜葛了,这种事在贫苦人家也是常有的,王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祁云萝点点头。

“那我便安心了。”

翠翠打量着祁云萝,看不出一丝会做农活的样子,提了个醒:“王大叔与王大娘脾气不太好,你从未做过农活,只怕要吃不少苦,你若是做不来,便回府换了人来,其实本也用不着如此,我还从未听过去主家做丫鬟,主家还会派人来帮活的。”

祁云萝淡淡道:“主家很喜欢她。”

这个理由对翠翠来说很合心意。

“那我回家了,我也要收拾东西去南山了,以后应该也见不到了,替我向阿兰带好。”

“好。”

祁云萝目送翠翠进屋。

太阳西斜,快下山了。

祁云萝看向眼前的屋子,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脚步声,门被打开。

开门的是一位妇人,应该就是翠翠说的后娘了。

祁云萝正准备开口,王氏却没给她机会。

她扫了一眼祁云萝,带有几分怒气:“你怎么不等太阳下山了再来,在主家你也是这样做活路的?”

王氏推开另外半扇门,将门边的扫帚塞进祁云萝手里:“把院子扫了,扫完去做晚饭。”说罢,斜睨了祁云萝了一眼,进屋去了。

王老大听到门外的动静,见王氏进了屋,小声道:“你还真敢让她做活。”

“有什么不敢?那位管事的话你听见了的,她就是来给我们家干活的。”

“别人给了银子……”

王氏打断道:“给了又如何,哪怕她是哪家大小姐,不也安安分分地来了吗?”王氏狠狠瞪了一眼王老大,“你别打其他主意,既然拿了钱,就按别人嘱咐的做事,别人府里的弯弯绕绕你也顾不到,你做不来,就不要吭声。”

王老大也不再出声,默然地坐着。

门外,祁云萝拿着扫帚扫了起来,王家不大,总共四间屋子,扫起来也容易。

扫完,祁云萝将扫帚立在门旁,将院门拴上,进了厨房。

她看着眼前的灶台,楞了半晌。

这火……要怎么烧?

王氏在屋子里哄着孩子。

一个抬头,见院内飘着黑烟。

她急忙出了屋子,烟是从厨房飘出来的。

王氏大喊:“你是不是要烧了我家!”

祁云萝已经被呛得不行了,话都说不出来,王氏两步跨过来,将柴火从灶中夹出来。

张口便骂:“真是精贵,连火都不会烧,那你还吃什么饭呢?!”

饭自然是没得吃了,祁云萝躺在床上,看着房顶。

这是祁云兰曾经住过的屋子,在厨房的对面,屋子不大,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半旧的箱子,里面放着祁云兰曾经的衣物,墙边小小的窗户,看不到月亮的足迹。

祁云兰在这里住了十五年。

祁云萝胸口闷着一口气,转眼到了天明。

她学会了烧火,做饭,浆洗衣服,养鸡,种菜。

虽做不到那么熟练,却也不至于惹得王氏再骂她了。

日子悠悠地转着,到了二月二十八,二月的最后一日。

镇北将军府。

许轻舟喝了药,擦了擦药渍,随口问道:“这几日朝中有什么动静。”

许逸说道:“太子和六皇子都没动作。”

北境这一战没能烧起来,背后之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东安侯呢?”

“还未归京。”许逸停顿了一下,“但有一事,属下不知该不该讲。”

“什么事?”许轻舟问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前些日子有人跪在东安侯府门口求见东安侯,被侯府的人拦住了。”

“何人,何事?”

“是太史令家三姑娘的婢女。”

许轻舟觉得耳熟,在哪里听过,想了半天,他开口道:“祁三姑娘?她不是都要与林端定亲了,找裴煜做什么?”

“祁三姑娘不是祁家人,她的生母李代桃僵将三姑娘换了,真的三姑娘祁家已经找了回来,现下行五,听说……祁三姑娘离开了祁府,回了王家村。”

“还算有几分良心,备车,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可将军你的伤……”

“无碍,去准备吧。”

与此同时,京中官道上,裴煜一骑轻骑策马疾驰。

北境事已了,剩吴玮守城,已不需要他。

马蹄声渐近,停在东安侯府门口,裴煜飞身下马,大步踏进院子。

“侯爷……有客来……”单尔迎了上来。

“谁?”

单尔摇头:“属下也不知道,但她呈上了这个。”

单尔手中放的,正是那日裴煜送给祁云萝的新年礼物。

“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