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晴空万里。
祁家二房一贯知道二夫人会在今日去药王庙,早早的备了马车。
还未走近,王乔远远地看见祁云萝站在内院门口。
见她来了,祁云萝恭敬的行礼:“母亲安。”祁云萝直直看向二夫人,“听闻母亲要去药王庙为妹妹祈福,带我一个吧。”
“好。”王乔摸了摸她的头,和她一起上了马车。
今日是十五,去各大庙宇的路都被堵完了,药王庙也不例外。
母女俩坐在车里等了半天也不见动,祁云萝便开口道:“母亲,不如下车走走吧,也没有多远了。”
往日二夫人见马车过不去,就会下马车走过去,可今日是第一次和祁云萝出来,便是耽搁了晚一些去也无妨。
女儿提出下车走过去,她也没拒绝。
下了马车,垂柳拂过几人的发丝,祁云萝避了避,王乔见了,看了青竹一眼,青竹便走在前头给祁云萝拦着垂柳。
柳嬷嬷看在眼里,却不免为祁云萝担心。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足够祁家震怒了。
祁云萝慢慢的走着,目光却在找王兰。
但她的身量确实不算高,又被仆妇围着,根本看不到。
再往前走,就要到药王庙门口了。
祁云萝看了一眼柳嬷嬷,不知道王兰有没有如约出现……
嘈杂的声音中,忽然听得一声清脆俏丽的声音:“卖杏花了……一文钱一支……”
祁云萝顿住脚步,二夫人回身看了过来:“怎么了?”
祁云萝摇摇头:“没什么。”
人群中的王兰也一直在找祁云萝。
贵人让她今日来卖花,这件事谁做都可以,不是非她不可,可她收了定钱,又是如此容易之事,她早早地便在药王庙前等着。
祁云萝这一停,让王兰注意到了她。
祁云萝也看到了王兰。
她对王兰笑了笑,王兰便一边喊,一边挤了过来。
“夫人姑娘,买只杏花吧,一文钱一支,别在鬓上很好看的。”
二夫人王乔在看到王兰走向她时就怔住了,这个卖花女子与她的云茵几乎一模一样,若非知道祁云茵体弱出不了门,她都要以为是祁云茵给她的惊喜。
李嬷嬷和青竹也呆住了。
祁云萝露出淡淡的笑:“我买一支。”
柳嬷嬷拿出钱递给王兰。
祁云萝接着道:“这位姑娘和我妹妹长的真像,母亲说是不是?”
二夫人回过神来,淡淡道:“是,真像啊……”
王兰露出一个笑容:“夫人姑娘说笑了,我哪里能与贵人们相像,祝夫人姑娘们吉庆安康。”
得了钱,王兰揽着篮子叫卖着离开了。
二夫人敛了敛神色,依旧带着祁云萝去药王庙祈福,看不出半点异样。
王兰绕过丛丛人群,到了河边。
琳琅在那里等着她。
“我见过贵人小姐了。”
“好。”琳琅嘱咐道:“王姑娘,今日只是偶遇,我家姑娘与你并没见过,是不是?”
王兰虽不知道是何原因,但还是应允道:“姑娘放心,我与贵人小姐并没见过。”
琳琅转身离开。
王兰看着河边水中的倒影,她……好像知道那位贵人小姐为什么让她那么熟悉了。
卖花插曲就像并未发生一般,一行人拜完药王回了府。
祁云萝看着二夫人平静的面容,知道这时候祁家人应该已经去查了,至多明日,他们就会知道所有,而她,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真相大白这一刻。
如祁云萝所料,第二日一早,祁家人就将王兰领回了府。
二夫人遣人来唤她去前厅时,祁云萝早已打扮好。
前厅里,祁二老太爷坐主位,大夫人居左上位,祁云莘站在她身后,祁佑柏居右位,二夫人王乔坐在祁佑柏旁边,可真齐。
王兰惴惴不安地坐在末位,连声都不敢吭。
她在王家村多年,见过最大的阵仗便是村长家娶妻生子,可今儿一大早,东家就来了人,不知与她父亲说了什么,便把她带了回来。
未过多久,祁云茵来了,她呆呆地看了一眼王兰,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坐了下来。
再之后,祁云萝姗姗来迟。
王兰的手紧握着椅子,心中一念过。
祁云萝看了王兰一眼,坐了下来。
祁二老太爷扫了一眼二夫人:“说说吧,怎么回事。”
二夫人看了一眼祁云萝喝和王兰:“叨扰父亲,是媳妇的不是。”
二夫人心口酸涩,她没想到当年会有人将主意打到她才出世的女儿身上,农庄产子,两个孩子调换,她的亲生女儿就在她眼面前的庄子里受苦,而被换来的农妇之女却锦衣玉食。
祁佑柏见妻子说不出话来,帮着说话:“云萝……当年或许抱错了……”
“哦?”祁二老太爷轻飘飘说,“都查清楚了吗?”
二夫人缓和了一阵开口:“方氏已逝,已无人证,但媳妇当年确实产了双胎,下人和接生嬷嬷亲自看着的,也是媳妇年轻……”
“既无人证,那物证呢?”祁二老太爷打断道。
刚出生的孩子都是一个样子,从何辨认,若是有胎记,也不会这么多年没有发现。
“父亲,云萝与云茵并不相像,虽说双生也并非个个都相似,但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一样的生辰,又离得那样近,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何须证据。
祁二老太爷看向祁云茵和王兰,道:“你们站过来些。”
祁云茵与王兰起了身,走进了几步。
祁二老太爷淡淡扫了一眼,天下人相似的人何其多,可几乎一个模子除了双生……再无他由。
他看了一眼安然坐在次位的祁云萝,道:“既是找回来了,从前便也不问了,好好教养就是。庄子上要打点好,我祁家丢不起这个人。”
二夫人低声应着。
祁云莘看向祁云萝,她……
二夫人也看向祁云萝,她对祁云萝的情绪太复杂了,明明前几日还是手心里的女儿,今日却是始作俑者的女儿,可她也不能将祁云萝赶出去,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没有平阳郡主,也要看济州大房的面子。
“兰字好,不换了,这事,要知会济州。”
大夫人接话:“是父亲,媳妇这就给济州写信,只是……这序要怎么排?”
祁云茵行四,京中尽知,若是换了序,祁家这档子事也就人尽皆知了,可祁二老太爷也肯定不会放祁云萝回济州,她必是要行了二房的序。
“三姐妹既然都是同一天生辰,谁大谁小也无甚区别,云萝行三,云兰行五。”
“是。”
旧事算是扯清了,祁二老太爷起身,边走边说:“吴枝阁空了多年,便给兰丫头吧。”
几人纷纷起身,送祁二老太爷:“是。”
屋内气氛实是尴尬,大夫人和祁云莘也跟着回屋了。
祁云萝目的达到,静静地坐着。
二房夫妇只觉疲累,一日之间,变成了如今这样。
王兰小声开口:“我……是要留在这里了吗?”
祁云茵见众人都不吭声,回她:“是的。”
王兰“扑通”一声跪下:“麻烦贵人们,放我回家。”
这一声把二夫人从懊悔的思绪中拉回来,她急忙把她扶起来:“说什么胡话,这里就是你的家。”
祁云茵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五妹妹别怕,虽说吴枝阁修缮起来还要几天,但不会让你没地方住的,不如……”
“与我一起住。”祁云萝猛然出声。
“五妹妹与我一起住吧,”祁云萝看向祁云茵,“四妹妹要静养,往来人多会扰到妹妹,烟水苑新修缮,不会委屈了五妹妹。”
“好。”祁佑柏出声。
二夫人看了一眼祁佑柏,祁佑柏避了过去,转头笑着对三姐妹说:“云萝也带云兰转转,我与你母亲有事,晚些来看你们。”
“是。”
王兰被祁家的气场压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祁佑柏拉着王乔回到房间,王乔一把甩开祁佑柏的手。
“你怎么敢让云兰与她一起住,她——”
“她怎么了?她在你身边三个月,剩下的时间也都在济州,你无非是担心上梁不正下梁歪,可云萝的上梁在哪里?在济州,在大伯父那里,大伯父的家风又能坏到哪里去?”
二夫人是真的气,可祁佑柏的话确实没错,祁家家风做不出戕害族人欺负姐妹之事。
“再说,这几日你也看得出云萝的品性,若她真想做什么,又怎么会主动提出让云兰与她一起。”
“可……”
“老爷子都把吴枝阁给云兰了,不就是想补偿她吗?云莘养在母亲身边都没独院,云兰头一份你还要怎样?”
祁佑柏把二夫人王乔堵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闷得难受。
“当初你要是没累及五嫂失了孩子,也不至于赔了我的孩子,若是没有这事,便是方氏换了我的孩子,也不会让她在外受苦十五年……你看到那孩子的手了吗?便是府中仆役都过得比她好……”
王乔一席话,将祁佑柏噎了回去,他们夫妻已很少能这样对坐而谈了。
当年之事俩夫妻这么多年都未提及,如今换子一事,搅的两人难受至极。
纵是年少无心之过,却到底累极子女,祁佑柏力竭。
“你若实在担心,便派忠心的人去侍候,这几年好好教养,日后凭着云萝的身份,说个好人家,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云兰。”
女子出嫁为大,虽说二夫人百般不愿意,可最终还是要权衡,如今,确是最好的方法了。
烟水苑里,王兰沐浴后,换了新的衣衫,梳了好看的妆发,祁云萝用药给她轻轻擦着手上做农活留下的伤口。
王兰不在意,但见祁云萝如此慎重对她,她只能随她摆弄。
涂了药,祁云萝陪着王兰逛园子,王兰第一次见这样大的园子,每一样她都叫不出名字,祁云萝耐心地一样一样的告诉她,名字,来由。
可她还是听不懂。
也许是祁云萝走累了,拉着王兰在亭子里坐下歇息。
小丫鬟们上了茶,退到一旁。
王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咂了咂舌,有点苦。
祁云萝道:“你的名字是你父亲取的吗?”
“不是的,我的名字是阿娘取的,阿娘说生我的时候是三月三,春兰开了满南山,看着就让人欢喜。”
见祁云萝低着头,王兰小心问道:“这个名字不好吗?”
祁云萝摇摇头。
“花中四君子,怎么会不好。”
王兰听不懂这些。
祁云萝的心一坠一坠的,王兰与这里格格不入,全是她的原因,可她半点没觉得她占了她的,就这样单纯地看着她。
祁云萝放下茶盏,解释道:“兰草多生于幽僻之处,花色淡雅,世人称其质朴文静,淡雅高洁,是很好的寓意。”
王兰觉得富贵人家真麻烦,连名字都有这么多道理,她看了看周围,见小丫鬟们都离得远,小声道:“贵人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回不去了,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祁云萝看向她,“你应该知道了,方氏将你我换了,你原本,是祁家的小姐,而我,才是方氏之女。”
王兰知道,可她不想待在这里:“家里少了我,活就做不完了。”说着她就要起身。
祁云萝拉住她:“会有人帮你做的,祁家已经安排好了,你别担心。”
祁云萝看向亭子外:“五姑娘累了,将她送回烟水苑。”
“是。”小丫鬟上前带路,王兰跟着丫鬟离开。
祁云萝静静地看着园中的景致,王兰回来了,那她,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