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过年

客栈外传来声响,王老将军一行人掀了帘子进来,便看见沈大夫一个人坐在堂中烤火。

“老将军回来了啊。”

“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今儿西市那边瓦子有表演,沈大夫怎么不去看看。”

沈安笑道:“我也年纪大了呀,不比少年人,还是一个人在这烤烤火,喝喝小酒,且得一分畅快是一分喽。”

“哈哈哈哈。”王老将军笑着,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侯爷还在忙吗?”

“忙,在后院忙着吹风呢……”

王老将军向后院走去 ,一眼便看见了在马厩旁的裴煜和祁云萝。

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这么冷的天,你们二人怎么不进屋,聊什么呢?”

裴煜看了一眼祁云萝,回道:“聊马呢”

老将军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小姑娘还懂马?”

祁云萝摇头:“就是不懂,才和侯爷聊了几句。”

“那你可算找对人了,侯爷懂马,侯爷的第一匹马还是他自己养大的。”

祁云萝看着眼前这匹马,问道:“是这匹吗?”

“不是,它已经不在了。”

这样的结局对谁来说都很伤怀,祁云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将军问道:“小姑娘会骑马吗?”

“不会。”

“不会啊,那就学,正好咱们同行,等天时好了,让侯爷教你,他的骑术可是一等一的,再笨的人都能教的会。”

祁云萝刚想说她太笨,王老将军的后半句就堵了她的话。

祁云萝转头望向裴煜,不敢劳烦他的话也说不出口,老将军都说了他的骑术一等一,她退而求其次找别的师父,多少有些看不起他,可她也不敢让他教啊,一个侯爷,纡尊降贵来教她……

裴煜也看向祁云萝,小姑娘眼睛水润润的,像是要哭了。

“改日吧。”裴煜接了话,这话茬便了了。

祁云萝行了一礼:“多谢侯爷。”

祁云萝三人进了屋,还未待一会,柿柿如意就回来了,俩人脸上皆是笑意,见了祁云萝走到她身边,和她说今天发生的趣事。

“姑娘,今日瓦子里还有傀儡戏,傀儡师的面具面目狰狞的,要不是如意陪着我,我怕都不敢看。”

“你不是平日胆子最大吗?”

如意笑道:“她也就说说而已,帘子放下来的时候她就怕的不行,要不是我穿的厚,只怕胳膊都要被她抓烂了。”

柿柿立刻反驳道:“哪里有!”

“就有就有。”柿柿急的要去抓,如意绕着躲开。

说话间,其他小厮们陆续回来,一一和祁云萝见礼后回了屋。

王夫人看着大家一批一批回来,问道:“这是让大家出去采买了吗?”

祁云萝回道:“不是,侯爷不是说,过了洛异镇后面都是小镇子,我算着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到时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境况,便给他们放了假,当今儿是过年了。”

“难怪你今日穿的这样喜庆。”

老将军笑道:“过年好呀,来,既是过年,怎么能空着手。”老将军从一旁的匣子里挑了一盒香料给祁云萝,“是济州本地的香料,你们小姑娘一定喜欢。”

长者赐,不敢辞,没想到,这不用拜年也能收到礼。

“云萝谢过老将军。”

王骁拿出一把嵌着红玛瑙的匕首给她:“还未开封的,你拿着玩。”

祁云萝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王夫人见祁云萝一身都是红梅,给了祁她一支梅花簪子。

长辈都给完了,祁云萝正准备让如意收起来,就见裴煜低头似乎在看她。

裴煜难得没事做,闲散地靠在椅子上听他们说话,人靠衣装,小姑娘今日确实比之往日好看许多,他不自觉的多瞧了几眼,这一瞧,他被小姑娘鞋上的珍珠晃到了眼。

祁云萝也回看他。

屋内很暖和,连裴煜都好像卸下冰冷的面具,不那么让人望而生畏。

两人一高一矮,一样仰视一个俯视,引得王夫人也看了过来,一个眨眼的功夫,王骁和王老将军也看了过来。

裴煜感受到了祁云萝的视线,抬起了头,小姑娘眉眼弯弯,往年在族中,想要新年礼物的族妹和晚辈们都是这样看着他,现在上楼取有些不合适,他便解下腰间玉佩给了祁云萝。

淡淡地说:“新年礼物。”

祁云萝没接,不解地看着他,他方才看她是因为在想拿什么给她做新年礼物吗?

“不收吗?”裴煜出声提醒她。

祁云萝看了一眼玉佩,她可不敢收:“太贵重了,而且侯爷也算不得我长辈,不用如此。”

王老将军看了一眼裴煜,又看了一眼打扮得喜庆的祁云萝,讨喜的小姑娘,竟让裴煜主动给了礼物。

他出声道:“侯爷长了你几岁,算是你兄长,再者他不是要教你骑马吗,就当收徒礼了,不贵重,收下吧。”

得了王老将军的话,祁云萝小心翼翼地接过玉佩。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不敢让裴煜教她骑马,明明她是要报恩的,怎么她还拿了他的东西,这不是越欠越多嘛……

有了这块玉佩,祁云萝都不好让如意收了,便自己拿着回了房间,柳嬷嬷听后笑着说:“姑娘从小就怕马,大公子二公子如何哄骗姑娘就是连马都不愿意摸,这下遇到侯爷,只怕是不想学也要学了,不过学学也好,夫人曾说过,会的多难保他日就用上了。”

话虽如此,但祁云萝还是害怕,反正能躲一时是一时,而且侯爷公务繁忙,未必想得起这茬。

柳嬷嬷将王老将军他们给的礼物一一记了册:“王家的礼好还,等他们离京时姑娘添了回礼就好,就是侯爷的礼不好还了,姑娘的小金库里可没有这样价值的东西,只能到了京城告知二老爷,让二老爷备礼了。”

祁云萝点点头,这块玉佩质地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真是收礼容易还礼难啊。

“对了,王夫人说既是提前过年,晚上大家一起吃年夜饭。”

“好,辛苦嬷嬷了。”既然是大家一起,免不得柳嬷嬷他们要去帮忙。

柳嬷嬷,琳琅和柿柿如意他们都去帮忙了,屋里只剩下祁云萝一个人,她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时,天已黑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洗漱好,下了楼。

客栈大堂一个人都没有,但客栈前院和后院皆有人声。

祁云萝向前院走去,掀开帘子便看到众人围着走廊,皆在絮絮叨叨。

柿柿一眼便看到了祁云萝,高兴地说:“姑娘,侯爷备了两只羊做烤全羊,已经开烤了。”

空气中已经慢慢飘来烤肉的香味,大家都有些饿了。

“好了好了吃饭了!”

柳嬷嬷一行人将饭菜都端了出来,还煮了热锅子,大家纷纷落座。

老将军因在吃药,有些忌口,但还是陪着大家一起过年,王骁拿出今天在集市上买的好酒每人倒了一杯,祁云萝不喜欢喝酒,直觉得太冲,但王骁的酒居然不冲,还带着果香,甜滋滋的。

“好喝吧?”

祁云萝笑的点点头。

“好喝也要少喝点,这酒,容易醉人。”

祁云萝也不敢贪杯,只喝了一杯,就没喝了。

祁云萝睡了一下午,饿得很,柳嬷嬷她们去做的菜,多少顾及祁云萝的口味,小半碗饭下肚,祁云萝终于没觉得饿了,王夫人见她没停,提醒道:“留点肚子,烤羊还没好呢。”

祁云萝便停了筷子,乖乖坐地笔直,看着他们吃饭。

她的正对面是王老将军。

老将军很爱笑,一点不像她大祖父,一天有大半时间都是板着个脸,大哥说是因为书院的学生太难教了,被气得,可大祖父在看见她一手烂字的时候好像脸色更难看了,但她很努力地,每晚都好好看书练字,习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后来,大祖父的脸色终于不那么难看了。

老将军的右边是王氏夫妻,他们感情很是不错。

五叔和五叔母也很恩爱,五叔会专门把鱼刺挑了才给五叔母,五叔母会专门做五叔爱吃的菜,后来呀,没有鱼刺的鱼肉和爱吃的菜都变成她的了。

老将军的左边是裴侯爷。

他……好像有点挑食?桌上这么多菜,他就动了几口,嗯,五叔母说过,挑食的孩子会长不高的,可他……怎么坐着都比她高啊?!

裴煜察觉到了视线,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像书院里的学子一样坐地笔直,眼睛水汪汪地。

真好看,像装载了星河。

“嘭——”

一串又一串,大家皆往外走去。

“放焰火了焰火了!”

这下,大家饭也不吃了,纷纷走到院外看烟花。

焰火直冲上天,在黑色的夜幕中绽开,五彩缤纷,绚烂夺目。

“真好看。”

“京城的焰火更好看,每年新年的焰火足有百种。”裴煜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人说道。

祁云萝仰头看着夜空:“不好看。”

虽然种类多,但就是不好看。

焰火转瞬即逝,只留下黑色的夜空。

“烤羊熟了,要吃吗?”

祁云萝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留了半个肚子就是为了吃它的。

裴煜走了过去,将羊腿割了下来,放在盘子上,递给她。

香味直接飘到眼面前,祁云萝用手抓了一块。

“小心——”

“烫”字还没说出口,祁云萝已经被烫到了,眼睛红通通的看着她,在无声控诉他为什么不早点说。

控诉是没用的,烤肉的香味静在咫尺,祁云萝收回目光,吹了吹,才把羊肉吃进肚子里,满口生香,是济州独有的风味。

其他人直接将羊肉搬进屋去分,偌大的前院只剩下祁云萝和裴煜。

“少吃点,吃多了积食。”

祁云萝摇摇头。

寂静的夜晚只剩下祁云萝吃羊肉的声音,吃着吃着,她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吃?”

“我饱了。”

祁云萝不解,方才在客堂里都没见他动过几筷子,怎么就饱了。

“挑食不好,会……”

长不高的。

她没说出口。

他已经很高了。

“会怎样?”

“会……变丑。”

裴煜发现,今晚她的话要多的多,再仔细一看,小姑娘眼神都有些恍惚,这是……醉了?

她就喝了一杯吧?!

“吃好了吗?好了就回屋睡觉吧。”

祁云萝呆呆地看着满是油渍的手,她的帕子呢?怎么找不到了呢?

裴煜见祁云萝也不答话,顺着看过去,掏出了自己手帕给她擦手。

“好了,干净了,回屋吧。”

祁云萝看了看干净的手,然后仰头看着裴煜,这个人,是谁来着。

对了!是东安候,裴煜。

她要报恩的三个人之一!。

“侯爷,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结草衔环也一定报你的恩,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裴煜不知道祁云萝在胡说八道什么,问道:“你在说什么?”

祁云萝懵懵地,眨巴着大眼睛,虽然脑子已经开始迷糊了,但她还是小心地措辞:“就是有一个戏文,小药童救了一条白蛇,白蛇修炼成人后找小药童报恩,如果你是小药童的话,你要这条小白蛇做什么?”

裴煜弹了一下祁云萝脑袋:“疼吗?”

“疼!”祁云萝摸着脑袋,完全不知道裴煜为什么打她。

“清醒了吗?”

祁云萝点头。

“那就回屋吧。”

裴煜说完就转身往客堂里走,才走出一步,就感受到了一股力量拉着他的袖子,裴煜回头。

祁云萝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还没回答我。”

“我不要她报恩,好好活着就是了。”

握着的力道松了,裴煜进了客堂,祁云萝看着已没有任何人的回廊,忽然好想哭。

他们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都希望她活着,可祁家二房为什么不愿意呢……

祁云萝靠着墙根抱着自己哭了起来,她越想越觉得委屈。

裴煜进了屋便知会了柳嬷嬷,柳嬷嬷急忙出来,看到墙角下哭的不成样子的祁云萝,赶忙把她抱在怀里。

闻到熟悉的味道,祁云萝也回抱了过去,她就趴在柳嬷嬷的怀里哭,柳嬷嬷什么也没问,就放任她哭。

哭了好一会,祁云萝才从柳嬷嬷怀里出来,她的妆全哭花了,眼睛红红地,让人更加心疼。

柳嬷嬷见她情绪好了些,柔声道:“我们回屋好不好。”

“好。”

柳嬷嬷陪她洗漱完,喂了醒酒药,熄了灯,哄她睡觉。

听到祁云萝绵长而平缓的呼吸后悄悄出了门。

裴煜还在楼下,柳嬷嬷一下楼,看了一眼裴煜,裴煜便知道找他有事,他和老将军打了赵斛,走向了后院。

“叨扰侯爷了,不知我家姑娘和侯爷说了什么?”

“她怎么了?”裴煜见柳嬷嬷脸色焦急,大概发生了什么事,他回想了一下,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

“没说什么特别的。”

侯爷自是不会骗她,可她已经许久没见过祁云萝哭成这个样子了。

她行了一礼:“麻烦侯爷了。”

上了二楼,刚到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呜咽声,柳嬷嬷赶忙推开门,点了灯。

祁云萝抱着被子坐在床边。

“姑娘怎么了……”

祁云萝含泪看着她:“嬷嬷,他们不要我了……”

柳嬷嬷轻声哄着,她只当祁云萝魇着了,却不知祁云萝又想到前世那个夜晚,被吓得睡不着。

她怎么也跑不回的家,怎么也拍不开的门,一直响个不停的铜铃,还有后院小丫鬟和婆子的嘲笑戏弄声。

比噩梦还可怕。

柳嬷嬷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没有人会不要我们云萝,就算不要了,嬷嬷我还要的,你是我奶大的姑娘,怎么会不要你呢……”

祁云萝抱着柳嬷嬷不松手,许久,祁云萝酒劲泛了上来,睡了过去。

第二日午时过了,祁云萝才转醒,她睁开眼,觉得头晕目眩,柿柿听到动静掀开帘子探了进来:“姑娘醒了。”

柿柿扶她起来:“姑娘头还晕吗?”

“有点。”

厨房里一直煨着醒酒药,如意去厨房端来给祁云萝:“姑娘在家里也不是没喝过酒,怎么这次醉的这么厉害。”

祁云萝扶着脑袋:“我也不知道。”

琳琅端着清粥小菜进来:“问了王夫人,说是西域的酒,小小一瓶,顶得上三步倒十倍,也亏得姑娘昨儿只喝了一杯,听说王老爷现在还没醒呢。姑娘先喝些粥暖胃。”

祁云萝喝了小半碗,忽然想到她昨晚应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昨儿晚上,我都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特别的呀,和大家一起看了烟花,一起吃了羊肉,嬷嬷就扶姑娘回屋了。”

听到此话,祁云萝悬着心才放下。

没做什么便好。

可不止怎地,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只修长的手拿着手帕给她擦污渍的画面。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