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的事儿过去,陆常在也不敢再出去走动,没事儿就在吟霜斋的四方天地里遛弯。
婉芙那日落水后,身子就不大利索,病了一段日子,陆常在嘱咐她好好养着,对她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和缓。
这期间太医倒是日日不断,除却给陆常在看诊,隔上几日也要去给婉芙把脉,陆常在见到,没多说什么。
太医诊过脉,脸上露出几分不对劲,“姑娘这些时日用了什么吃食?”
往日太医都是诊过脉就走,叮嘱她按时吃药,今日脸色却是不对,婉芙不敢大意,一一细说。
太医又道:“姑娘可否将我开的药拿来看看。”
吟霜斋没有小厨房,药炉都是主子在用,婉芙的药每日都要跑一趟御药房,皇上下旨,御药房可没人敢轻视这个小小宫女,精心留意着。婉芙每日吃过药,都会将药渣放到一处,隔几日清理。
她从药包里取出药渣,太医拿银针点过,又撵上一撮放到鼻下去嗅,眼神一凝,“这不是我开的方子。”
“这药中药材虽都为寻常,却要比我的方子中多加了一味药材,不会致命,只是于姑娘身子有亏。”
婉芙听过,眸色骤然冷下来,这药她每日都会到御药房去取,陆常在插不上手,宫里能插得了手的,不外乎那几人。她还没做什么,她就按捺不住了,可真是她的好姐姐!
“多谢太医,只是这事我不想让让人知晓,请太医当作全然不知。”
太医院的太医们常出入后宫,娘娘们那些事,他们自然是懂的,该说的时候说,该闭嘴的时候闭嘴,这样才能保命。
太医走后,婉芙将那药渣包起来,塞到床榻最底,没再扔掉。她擦掉手心沾染的灰尘,这药还是要日日去取,不然怎对得起姐姐的一片苦心。
……
月份渐大,陆常在的孕吐终于好了些,不再像以前吃什么吐什么。因着胃口好了,容色也清丽了些,看着倒比孕前还娇艳。
许是因着野猫的事,为了安抚,皇上来吟霜斋的次数多了几回。
陆常在有孕,便唤了宫人进来布菜。
用过晚膳,帝王倚到床侧看书,陆常在坐在妆镜前梳发,她一向小心话少,对上皇上更是不如那些会撒娇的女子随性恣意。有时她盼望着皇上来,来了又怕自己嘴拙,讨得厌弃,又希望皇上不来。
入夜时,该熄灯了。
陆常在平躺到男人身侧,规规矩矩地裹在被子里,不发出一分动静。
没多久,屋外忽传出几声动静,脚步迅疾又快,腾腾几下小跑到台阶,低语了几句,紧跟着门推开,陈德海着急地走进来,不敢进去,只隔着一道屏风唤人,“皇上,益州八百里加急,豫北王有要事求见。”
他站在外面唤人,见不得里面是什么动静,正着急着,只听一声干呕,又害怕是主子出了事,到外面喊守夜的奴才进来。
陆常在动静大,唤守夜的奴才是不够,连带着几个熟睡的宫人,衣裳也顾不得穿整齐,都小步跑了进来,一见里面情形,吓了一跳。
陆常在怕自己的脏污惹得皇上厌弃,边避身捂嘴,边道:“皇上恕罪,请嫔妾去净室收拾妥当。”
柳禾扶住她,伺候的宫人随陆常在一同去了净室。
……
吟霜斋的奴才大半都去伺候了怀着身孕的主子,陈德海心底骂这些奴才不知规矩,大抵是主子教导得不好,都去伺候陆常在,谁来伺候皇上。廊下又过来几道人影,待他看清是谁,笑意登时上了脸,忙点了中间的女子进去伺候皇上更衣。
帝王坐在榻边,眉宇皱起,缠绕着倦怠疲惫。以往前朝不是没有过夜中要处理的急事,这些政务缠得他分身乏术,先帝留下的祸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轻易拔除的,这个位子坐得愈久,才愈知当好一个皇帝的艰难。
他微阖着眼,烦闷之时,忽然一道柔柔的人声入耳,“奴婢伺候皇上更衣。”
他掀起眼,看向站在面前的女子。
她一如既往地,低垂着那双眉眼,仿似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一般,小心翼翼地避着。只露出黑乎乎的发顶,非要他逼迫一步,她才会惊惶地露出全貌。
但他清楚,这些不过是她算计好的伎俩,大胆地伸出爪子诱着他,等他走近,她又会缩回她的躯壳,不徐不疾地,勾出他的兴致。
李玄胤还从未被女子这般逗弄过。
那身雾蓝的宫裙的裙摆迤逦在地上,她蹲下身,拿起地上放置的龙纹锦靴,为他趿鞋。
李玄胤垂眸,情绪淡淡,乌黑的长发下是她挺翘的琼鼻,滑腻的侧脸,再向下便是宫裙中藏着的一片雪白。
她一无所觉般,为他捋着锦靴的褶皱,指腹轻柔地拂过他的踝骨。
他看着,忽伸出手,屈指摩挲过她的脸,指骨轻轻地剐蹭,温凉的白玉扳指,留下淡淡的红痕。那双蒲扇般的睫羽在颤动,昭示着,她并不如面上平静的心绪。
帝王眸色凉薄,若无其事,仿佛只是在捉弄一只不听话的幼猫,捏了两下,又回到那株丰盈唇瓣。
“起来,给朕更衣。”
婉芙抬起眼,那双盈水的眸子不藏半分心机,干净清澈,软弱无辜,实在太能招人欺负。
李玄胤眼眸深了,他竟一时也难分清,这女子本身如此,还是在他面前刻意为之。
“奴婢遵令。”她开口回话,眉眼垂得很低,温顺的,仅仅是一个奴才该做的事。
李玄胤忽地扯唇,漫不经心地收回手,只不过眼中的晦暗聚集更多。
他下了脚凳,面前的女子自红木架上拿过衣袍,为他束袖着身,余光中,一只素白的柔荑拂过他的肩背臂膀,捋平上面的褶皱,动作轻柔,有条不紊。
像一片羽毛,触之即离。
她踮起脚尖,去理帝王的衣襟。
李玄胤眼皮低下,正看入那女子的眼。四目相触,领口的动作顿住,那温凉的指尖,不知有意无意,落在了他的颈下。
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弥漫开来。
蓄谋已久,若有似无。
婉芙眼睫轻动,要拿开手,腰间一沉,忽地被帝王伸臂带住,勾去了男人怀中。她脊背蓦然一僵,心口不由得砰跳了下。
一瞬恍惚,仿佛回到了细雨绵绵的那日。
刮着雨,两人一吻,微醺暧昧。
帝王也有所觉,锐利的黑眸不加掩饰地留恋在女子的眉眼红唇,到那小片雪白的肤。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打破了婉芙所有的修饰伪装。
“欲擒故纵,好玩么?”
帝王的凉薄戏谑,让婉芙心头一怔,轻跳的眼睫泄露了她的一丝紧张。就在这时,耳边,隐隐传进说话声,是陆常在回来了。
婉芙倏地攥紧了衣袖,很快稳定心神,一动不动地在帝王怀里。
李玄胤盯着那双眼,终于在那张乖顺听话的小脸上看出了一丝惊惶,却又很快被隐去了。
他眯了眯眸子,眼底沁笑,钳住她的下颌,白玉扳指在雪肤上磨出一道红印,沉哑低声,“想要什么?”
婉芙抬起眼,与帝王对视上,坐拥天下的君王,对任何事物都是玩弄的态度,包括此时的她。因为得不到,因为时不时的试探勾引,才会惹得帝王不耐,要将此物收于掌中。
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的太多了,但她此时该答的,是皇上想要她说什么。
许久的沉默让帝王生出不满,他没那么多耐性,在这女子身上浪费太多的情绪、时间,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很是不快,从未有过,也从没人敢。
怀中女子那张白净的小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愈发分明,帝王毫不怜惜地又逼问了一回,“说话。”
婉芙眼睫抖了下,唇瓣轻动,“奴婢想要……皇上。”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软细柔,眸子清如点水,分明无辜,却出言大胆,若是让陈德海听见,定会暗暗敬佩这姑娘的胆识,看着不声不响的,竟说出如此惊天之语。
李玄胤想过她要名分,要圣宠,要在这后宫有一席之地,却从未想过,她会说出这种话。他也准备好了,念在她这么费尽心机的份儿上,勉强给她一个宝林的位份,宫女到宝林,旁人求而不得。
然,这句回应,确实让他有些新奇,勾出了心底更多的兴趣。但他是帝王,不论前朝后宫,都该是由他掌控,总不能叫一个奴才爬到头上。
他敛起眼底的玩味,松开了女子的腰身,却未放开钳她下颌的指骨,甚至用了几分力度,嗤道:“想要朕,好大的胆子!”
话落,李玄胤放开她,手垂到身侧,不着痕迹地推了下拇指的扳指,面色又变得寡淡下来,仿佛方才并未说过那些话,也并未发生那件荒唐的事。
婉芙低下眼,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时,才觉手心生出了一层凉汗。初见那日,或许是意外,这位帝王,远远没她所想的那般好糊弄。
陆常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番情形,帝王更了衣裳,面容冷淡,婉芙规矩地站在一旁伺候。她眼眸看过,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看不出什么,帝王已越过她,出了寝殿。
陈德海跟随在后,还是忍不住看了眼后面恭送的婉芙姑娘,心底暗暗惊诧,方才他等不及,便要进去再催一声,结果就看见了那番情形,吓得他身躯一抖,忙退了出来。
心口砰砰跳得厉害,这婉芙姑娘果真是有些手段的,以前不是没有过宫女上位的嫔妃,然皇上不过是一时兴起,侍寝过一两回,人在后宫一茬又一茬的花骨朵面前就没了声响。
还是头一回有女子让皇上起了这么大兴致。这手段实在高明,一步一步,跟算计好了似的,看来离婉芙姑娘晋升的日子不远,他该是准备那句恭贺了。
陈德海虽看到那一幕,可让他纳闷的事,皇上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甚至比被从夜中唤起时还要难看。他在銮舆旁侧随侍,忽听里面传出一句,“胆大包天!”
陈德海吓得身子一抖,也不知是在说谁,他可不想去自讨苦吃,装聋子当没听见。
圣驾离开,陆常在重新躺回了床榻上,她在回忆方才寝殿的那番情形,皇上当真对婉芙无意吗?她是不信的,不然为何寝殿里伺候的奴才只有婉芙一人。只是她实在看不出,皇上为何到现在还未给江婉芙一个位份。
陆常在低下眼,轻轻抚住小腹,她是希望,皇上能收了江婉芙。险些落水后,她便清楚的知晓,自己一个人护不住这个孩子。只要江婉芙不生出二心,她不介意,自己做一回成人之美的云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