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合璧,落日熔金,风乍起,揉碎了依恋在湖面上的甘醇烟霞。
竹园荒僻,深处隐约可见一窈窕女子的身影。
婉芙将贡品一一摆好,从怀中掏出几张揉出褶皱的纸钱,放到一处,火折子擦出光,霎时冒出一团火,霭霭烟雾,映出她黯然的眉眼。
跳跃的火光映在一双眼波中,碎霞乌金下,女子眼眸轻合,霎时间,泪流满面。
静谧无声之时,有急快的脚步踏在松软的泥土上,一道尖锐得意的声音传来,“好啊,你竟然在宫中烧纸钱,我要回去告诉主子,看主子怎么处置你!”
跑过来的女子面容趾高气扬,颐气指使地对着婉芙,“主子正发愁挑不到你错处呢!宫中烧纸钱可是大忌,待我禀明了主子,主子自会给我好一通赏赐,而你,就等着被鞭笞吧!”
那人得意洋洋地说完,哼了声,转身要走。此地竹林遍布,脚下有冒出的笋尖碎石,她未注意,被绊了一跤,扑通趴到地上,嘴里吃了泥巴,膝盖断裂般得疼痛。
她哀嚎两声,回头狠瞪了眼后面的婉芙,“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我起来!”
婉芙抿住唇,眼眸暗暗低下,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收紧,将黄纸果子埋好,才朝地上的女子走去。
她蹲下身,轻声细语,“霜降姐姐摔到了何处?”
霜降一把抓住婉芙的手臂,手心用了大劲,抓得婉芙手臂发疼,让她不禁紧蹙细眉。
霜降见她这副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模样平白生出一番嫉妒,斥骂道:“没长眼睛吗!我摔到膝盖了看不见?还不快扶我起来!”
“主子说得对,你跟你的狐媚子娘一样,就是不要脸的货色!”
霜降边走边骂,抓着婉芙的那双手仿佛出气般,使劲儿掐着她的小臂,衣袖下已是一片青紫。
婉芙狠狠咬住了下唇,才不至于痛呼出声。她忍住疼,任由霜降谩骂。
这条竹林的尽头,是一面由城外灌至的湖水,往日无人走过的静谧之处。
到了破败的废桥上,婉芙听着霜降喋喋不休的讥讽,眼中划过一抹冷光。
她忽然停住脚步。
霜降话语止住,诧异看她一眼,又急迫道:“停下来做甚?我快疼死了,快扶我回去!”
“我想知道,霜降姐姐回去打算怎么跟主子说方才的事?”婉芙眼中甚至是在笑,谦卑带了一丝哀求。
这分哀求更张扬了霜降的气焰,她叉起腰,“自然是实话实说,主子正愁找不到你的错处,将你打一顿,再送回国公府,交由夫人随便找个老太爷做填房,正巧这事一出,夫人也就没由头再让你留在宫里。”
“哦,是吗?”婉芙微微弯起唇角,那双眉眼也跟着弯起来,看起来干净如雪,无辜纯澈。
这双盈盈的眸子格外具有欺骗性,让人觉得这女子不过是个卑微柔弱的可怜虫罢了。
霜降鄙夷不屑,“当然。难不成你还痴心妄想当主子吗?”她啐了一口,“做梦!”
婉芙不在乎地擦掉衣袖的水渍,“既然这样,我与霜降姐姐就无话可说了。”
“那还不快扶我回去!”
霜降转身,尚未来得及迈开步子,腰上一重,忽失了平衡,整个人直挺挺地朝平静的湖面摔了下去。
只听一声惨叫,紧接着扑通一声,雾蓝色的衣裳在湖面上砸出了巨大的浪花。
婉芙无动于衷地站在桥上,盯着湖中不断扑腾的人,直到那女子停了挣扎,没入水底,许久才缓过神,擦干脸上的泪迹,离开竹园。
……
咸福宫
“那个贱婢还没回来吗?”
正是五月,廊庑下淅淅沥沥坠起了雨珠,江贵嫔懒懒打了个哈欠,扶起宫婢的手,斜靠的软榻里。
宫婢为主子揉捏着额角,奉承回道:“这大雨的天儿,御膳房的路本就远,等她回来弄湿了主子的糕点,主子便罚她,她也是无话可说。”
江贵嫔“哼”笑一声,“一个贱婢,也敢顶撞本宫?”
这时,殿外有了动静,江贵嫔抬眼瞧去,进来的女子浑身湿透,鬓发贴着额角,淋漓满身水汽,弄脏了精致的玉芙蓉地毯。
江贵嫔嫌恶地皱了皱眉,“皇上御赐的芙蓉毯价值千金,就这般被你糟蹋?”
“听雨。”
江贵嫔抬了抬手,捏额的宫婢站过来,她一眼也未看跪在地上,因淋雨而狼狈不堪的婉芙。
“这贱婢毛手毛脚,赏几针,让她长长记性。”
江贵嫔眼皮掀起,见地上跪着的女子身形颤抖了下,露出满意的笑容。
半刻钟后,婉芙被两宫婢架着扔到了咸福宫门前,膝盖受了针刑,触到地上,就有噬骨的疼痛,地上的女子鬓发凌乱,虚弱地躺在雨水浸透的青砖上,气若游丝。
她眼眸看向乌沉的天空,极轻地扯了下嘴角,入宁国公府的两年,数不清受了多少这般的羞辱,斥骂、掌嘴、关柴房,渴了喝馊水,饿了吃草根柴席,谁也没想过,她能活下来。
她闭了闭眼,雨水冲刷过女子的面颊,眼角缓缓流下一行水痕,手心慢慢攥紧,宁国公府未到家破人亡之时,她怎会舍得去死。
……
那场大雨后,婉芙染了风寒,江贵嫔嫌她晦气,打发到外殿洒扫。
这日宫宴,江贵嫔换上妃色的银线襦裙,从内殿出来,瞥见外面净扫的婉芙,冷冷白了一眼,招来听雨,“让她去一趟内务府,将新做的宫裙拿来。”
听雨明白主子的意思,这是又要借着由头,折磨江婉芙了。不论江婉芙怎么做,主子都会挑到错处。
婉芙听了吩咐,屈膝福身,江贵嫔一眼都懒得给她,袅袅出了宫门。
前头宫宴正盛,婉芙从内务府赶回来,中途下了雨,她一路小跑到长亭中。
不多时雨丝渐密,婉芙放下拖碟,拿帕子拭着脸上的水渍。
这时,长亭外远远走近两人,前面的男子眉宇冷峻,身姿颀长挺拔,一手负于身后,虽是寻常的便服却可见威仪气度。后面跟着的随侍毕恭毕敬,手中撑一柄油纸伞,小心翼翼地伺候不发一言。
今日是朝宴,除去三品以上嫔妃,朝中四品以上朝臣都会到场。这处又临近宴饮正殿,婉芙站在原地,猜不出那人是谁,但总归是个位高的。
她低下头,屈膝做礼。
男人自她身边走过,似是并未看见她,顿也未顿。
在这深宫中,地位最低下的就是奴才,婉芙习惯了被人忽视,她并不知此人是谁,未免得罪,也不愿叫人注意到。待擦过身时,她将要起身离开,却被叫住,方才撑伞的随侍走过来,婉芙这才看清此人,她在咸福宫伺候,虽未见过帝王,但御前的陈公公却是有过几面,这人是御前陈公公,那方才那位岂不是……
婉芙心头一跳,无暇多想,只听陈德海唤她,“你过来。”
婉芙敛下惊愕的心绪,进了咸福宫后,江贵嫔怕她这张脸招惹了帝王喜爱,遂一直将她打发到后院里侍奉花草,她从未见过圣颜,手心不自觉掐紧时,连心口也快跳了几下。她垂着头过去,“奴婢见过皇上。”
眼前的女子低垂着眼睫,一举一动规矩无比,丝毫没因此时的情形而生出多余的心思,但她攥紧的手心还是露出了一丝紧张。
帝王倚靠着凭栏端坐,微醺的醉酒让他的神情显出几许漫不经心的风流。
宫宴上宫人侍酒时不慎洒了酒水,那宫人吓得哆哆嗦嗦,他兴致好,并未重罚,只那身衮服不能再穿,去偏殿更衣出来后,就见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以及浩淼水波,云雾长亭中,少女孤然而立的纤瘦身影。
方才从她面前走过,似乎并未发现自己是谁,现在倒是反应过来,规规矩矩地站着,并不多看,瞧着是老实。
他睇着眼皮子打量一瞬,吃酒的醉水让他嗓音几分喑哑,“抬起头来。”
亭中只有三人,这句话总不能是对陈德海说的,婉芙面有迟疑,并未多久,才抬起一张雪白的小脸,眼眸却依旧垂着,规矩得并不乱看。
那张脸太过惹眼,乌珠顾盼,靡颜腻理,泛红的眼尾平添了一分娇媚。云水之湄,烟雨朦胧,女子低眉敛眼,如胜世间铅华。
……
婉芙听见帝王让她过去揉捏额角时,她擦去手心的薄汗,放松紧绷的神经,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帝王视线在她身上,她不敢乱看,指腹揉捏到男人的眉宇,才发觉那眉宇总是微微皱着,她大着胆子,指腹柔柔一压,明显感觉到男人一怔,落向她的目光更为深沉。
腰身一重,被帝王叩入了怀中,这是她第一次和男子如此贴近,而这人还是九五至尊的帝王。
她身子一僵,颤颤地掀起眼,却不知自己这副可怜无辜的情状在男人眼中有多勾人。
陈德海也没想到皇上会这样,皇上虽然平日行事随心,但还从未在外面和嫔妃明目张胆的有亲热之举,尤其是眼前这人还是不知名的宫婢,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宫女模样生得太好,就是比宁贵妃也毫不逊色。
李玄胤觉得自己大抵是吃了太多的酒,才做出这么荒唐的事。但他确实对这女子有些兴致,至少这张脸生得甚合他心意。
婉芙眼睫徐徐颤着,鼻翼下是略带微醺的气息,也解释了帝王为何有当下举动。
她心中胡乱想着,若今日就这么成了,靠着这张脸她或许会容易地得一个位份,但这不是她想要的。
男子对轻易得来之物都不会有太多怜惜与疼爱,譬如她的阿娘,等了一辈子,到死却只等到了江铨的薄情。
寻常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坐拥三宫六院的帝王。
轻而易举收入手中,就没意思了……
李玄胤看出怀中女子的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不悦地拧起眉,掰过那张小脸,“看着朕。”
乌黑的鬓发有几缕搭在他的手背,微痒,见她吃痛,湿漉漉的眸子看回来时,眼中尽是他的倒影,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有几分心猿意马。
唇瓣微凉,是帝王吻了下来,夺着她的呼吸,指尖一颤,婉芙倏地偏过头避开,发簪掉落,乌黑的青丝如绸缎垂落,衬得那张脸愈发白皙如雪。
男人一愣,似乎也没料想她会这样。婉芙一鼓作气将人推开,屈了屈膝,逃也似的跑了。
独留长亭中微怔的两人。
陈德海见那小宫女一把将皇上推开,紧跟着逃跑的动作行云流水,一瞬间呆傻了眼。余光觑向独坐在凭栏的帝王,只见皇上也看着那个方向,脸色甚黑,未等他收回神,帝王眼皮子就朝他掀过来,吓得陈德海猛地打了个哆嗦,不禁为那小宫女捏了把凉汗。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祝千龄》
江晚棠死了一回才知道,自己原是话本子中的恶毒女配,被生父以五两银子,卖给一个鳏夫。
那鳏夫待她极好,偏她不知足,在家中骄横跋扈,不仅虐待鳏夫干瘦的三弟和幼妹,对鳏夫老母也是非打即骂。
趁他不备,一簪下去,人直挺挺倒在地上,一下断了气。
而鳏夫那三弟,不久后偶遇贵人,入京赶考,自此平步青云,成为朝中肱骨。
作为他的恶毒嫂嫂,江晚棠死形凄惨,破席裹身,被扔去了乱葬岗。
江晚棠醒来,看着即将命不久矣的鳏夫,将发簪默默塞回了袖中。
如果这人没死,她觉得自己还可以苟一苟。
@排雷
1.男主是三弟,鳏夫作为工具人男配,跟女主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关系!名义上也没有!
2.男主疯犬病娇型,前期贼弱,迎风咳血,后来发现与女主贴贴身体就会慢慢变好,内心狂喜,于是疯狂贴贴。
3.男女双c,1v1,结局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