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仙踪/文
第62章
“你这次怎么这么听话,都没人逮你,你竟然自己就进来待着了。”年轻警官给智者递了一根烟,又用火机帮他点燃。
智者盘腿坐在床上,面朝墙壁,很像远古时代的玄幻小说里屈腿打坐的闭关人士。
他幽幽地吐出口烟圈,半晌才深沉地说:“累了。”
这次不多不少,他又在拘留所里待了三天了。
和这人打交道这么多回,年轻警官还从来没见过他像现在似的安静虚脱。
一点也不游刃有余。
进来三天,他也就沉默了三天。只有年轻警官问什么时,他想回答了才会回答一下,不想回答了便闭口不言。
今天这是他们第一次交流。
闻言年轻警官像是找到了什么突破口,在拘留所房间里的单人床沿坐下来,没什么正形地翘着二郎腿:“怎么这么安静,要不你还是说说话吧,这样我还习惯点儿。”
智者又吐出口乳白烟圈。
圆形的烟雾自口中溢出,飘至半空掠过头顶,仿佛给智者带了顶圣人的光环。
他略显沧桑地瞟了眼年轻警官,道:“说什么?”
“啧,”不待年轻警官张口回话,智者不耐烦又道,“我说你们是不是闲得蛋疼?我说话的时候你们说我散播谣言,逮我跟猫抓耗子似的,我不说话了,你又让我说说话吧。”
他转正身体,朝年轻警官的脸喷了口烟雾:“你说你是不是贱得慌?”
敢对公职人员这样说话,罪加一等。
真要计较的话这人又要十天半月出不去了。
年轻警官的眉眼在烟雾里微微眯起,身体没动,闻言觉得挺有意思地笑了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智者“嘁”了声,继续面朝墙壁,又不吭声了。
“不过说真的,你怎么在见了那几个从Z1基地过来的人,就突然变样了?”年轻警官眼疾手快地将手探出,接住了智者嘴里那支烟上的灰烬,防止它掉到床单上。
智者若有似无地扫了那只手一眼,兴许是被公职人员的伺候举动取悦了,他没再闭口不言。
思忖片刻,他说:“我并不是因为见到他们才这样,我只是听到他说某个人死了,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需要时间消化。”
他在墙上摁灭烟蒂,洁白的墙壁顿时出现一块小手指指甲盖大小的焦黑:“我巴不得见到姚凌舟,盼这一天也盼了不知道多少天。想看看他的面貌,目睹他的风采,想知道为什么他就可以成为最完美的……”
“什么?”年轻警官等不到下文,自觉接下去。
智者却眨了眨眼,道:“没什么。”
这就是不愿意再谈的意思,洁白的小房间里一时有些安静。
“智者。”
智者看过去:“嗯?”
年轻警官:“你有本名吗?叫什么?”
话落智者微微一怔。他并不是第一次被问名字,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竟然没来由地觉得心里酸软。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愿意记得他。
哪怕他早已是将死之人。
*
在F1基地待的几天里,姚凌舟仍然继续之前的工作,做个循规蹈矩的研究员。
能做些什么工作就做些什么工作,省得吃白饭。
F1基地外的污染禁区以飞行物为主,比如蜜蜂、蝴蝶。
去实验区经过基地最中央的位置时,痛姚凌舟总会抬头注视几分钟超声仪端。
他们在很早之前就打过无比血腥的交道。
损失惨重。
纪寻从前天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黏姚凌舟,最初姚凌舟还能惯着,时间久了就烦了。
今天他还想跟着自己来实验区,被姚凌舟一脚踹回了公寓房间让他在家看孩子。
被踹回屋里的纪寻立马抬脚想继续跟,据理力争:“我看着谁啊?哪里有孩子给我看着?”
姚凌舟站在门口没动,静静地注视他。
一秒后,奶声奶气的童音甜甜地冲纪寻喊:“爹地~”
纪寻:“……”
另一边音色低沉,但又强行带着撒娇意味的大猫张口:“嗷呜~”
纪寻:“……”
姚凌舟满意,转身离去。
但这操
蛋的世界已经到了这一步,姚凌舟又不是研究所里的那群怪胎变|态。
他就算做实验也只能得出个结论,无法做出针对性的研究。
比如污染物抗体疫苗,这就是变态科学家的事儿了。
姚凌舟在超声仪端前已经驻足了几分钟。
等到强行将脑子里的无数画面驱赶出去,他才稳定心神,朝实验区走。
只是到了实验区,他却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除了第一次见面,钟夏冰便没再主动来找过姚凌舟。
今天他仍然穿着便服,站在进入实验区实验楼道路边的一棵树下,似是在专门等人。
姚凌舟顿住脚步:“钟上将是在等我?”
钟夏冰莞尔,倒是没有拐弯抹角:“对。我在等姚先生。”
他发出邀请:“我能和你聊聊吗?”
姚凌舟:“可以。不过我要先和实验室里的人说一声。”
钟夏冰:“我已经帮你说过了。”
姚凌舟无声笑了下,眼底却没什么温度:“钟上将就这么确定我会跟你聊?”
“你对我并不好奇,”钟夏冰道,“但你对自己好奇。”
“确实。”姚凌舟舌尖轻抵下颚,又道,“你说得对。”
两个人没有去什么隐蔽的地方,只是在鲜有人路过的路上并肩行走。
要不是他们俩不熟,又心思各异,这副样子俨然就是好友叙旧、恋人约会。
“纪寻不让我和你接触,我劝你最好不要主动告诉他今天我们见面的事情,”开口说正事之前,姚凌舟先道,“不然他会觉得我在和你偷|情,那小孩儿倒是不会伤害我,但上将大概率会有生命危险。”
“……”
钟夏冰实在没料到,姚凌舟顶着这样一张漠然禁欲的脸,竟然能说出“偷|情”这样的话。
而且他还称纪寻小孩儿,就好像纪寻在他面前无论怎么任性都可以。
但是纪寻有这么疯吗?会杀人?
思及到此,钟夏冰又忽而想起纪寻最开始怎么都不愿意杀掉第一个真主,又因为戒指彻底丢掉性命的事,确实不怎么正常。
他沉声应下:“嗯。”
“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钟夏冰身量和姚凌舟差不多,一侧首只需平视便能够看进姚凌舟的眼底。
姚凌舟没回答,只问:“我眼睛以前不是异瞳?”
“不是,”钟夏冰道,“我和你上次见大概是30年前了,那时候你的眼睛还是黑色的。”
“嗯,”姚凌舟回道,“我身体里被注入几种实验体的污染物基因,活到现在已是不易,成年后身体发生变化,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说的没错,钟夏冰抿唇,简短地嗯了声。
“你是国防部的上将,虽然军衔尚高,但跟研究所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姚凌舟问,“为什么你和研究所那么熟?”
不然他们也不会在30年前通过研究所见面。
这么明显的套话,钟夏冰不至于听不出来。
他直言不讳:“因为我也是实验体。”
话落姚凌舟有些许怔愣。
上次饭团儿只是说钟夏冰是污染物,所以他便从未想过钟夏冰身为污染物的秘密竟然是这样的。
钟夏冰:“我是新人类计划里的一员。今年是我身为新人类的第13个年头。”
他垂眸道:“其实我能感觉到我的时间不多了,新人类的平均寿命只有一年零两个月,我能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异变也是在白蚁病毒爆发后,我无法想象这个世界都变成污染物的样子。”
强韧的意志力始终让钟夏冰的人类基因意识保持上风。
所以他在受伤时,无法再使用任何麻醉药物,晚上也无法再睡一个安稳觉。
稍有不慎,他的身体、他的意识,就会被污染物基因掌控。
白蚁病毒爆发于12年前。
也就是说,早在那时针对污染物防止它爆发的研究便已经开始了。
钟夏冰:“全球发现污染物的时间比较早,它们的污染性很强,最开始只是侵染各种除人以外的植物、地面,任何人都对此束手无策。”
“唯一能能做的,”他声音渐低下去,“只有牺牲掉一小部
分人。”
姚凌舟就是那一小部分里的人。
钟夏冰亦是。
“钟上将,”姚凌舟侧首看着钟夏冰,他鼻尖上有个很小的褐色小痣,让他身为上将而有的凌厉都被柔化了,“接受新人类计划时,研究所征得你的同意了吗?”
钟夏冰忽然觉得喉头被什么既柔软又绵麻的东西堵住了,导致他唇瓣欲动,声音却怎么都不往声带的地方去。
这个问题智者也问过他。
观察到他的反应,姚凌舟了然:“他们征得了你的同意,应该还不止一次,说不定还是你自荐说自己可以成为新人类。”
钟夏冰微微阖眼,不敢再看进姚凌舟的眼睛。
可做下这些事、犯下这些错的,并不是他。
姚凌舟无声叹息,敛去周身的压迫与言语间的逼迫,心平气和:“没有任何人询问我们愿不愿意。”
“我是对自己很好奇,但脑子里大概也能勾勒出一些画面,我答应和你聊,只是想听听你能和我聊什么。”
钟夏冰道:“我……”
我什么,之后便没下文了。
姚凌舟有些好笑,替他把话说下去:“你无非就是想劝我参与救世主计划的二次启动。”
钟夏冰猝然抬眸,直直地看进姚凌舟的眼睛。
但甫一对视的瞬间,他就觉得自己要被救世主当场看穿。
“我不愿意。”姚凌舟将毫无温度的笑意如数收敛,丝毫废话都不说,“我能炸掉研究所一次,就也能炸掉他第二次。”
他道:“不要不自量力地挑战我。”
瞬息之间,二人中的气氛便有些针锋相对的剑拔弩张。
但不得不说,在这一刻,钟夏冰被眼前这个比他小了一百多岁的救世主震慑到了。
那是他从无数的血腥中“沐浴”而出的狠戾。
“爸爸!”
突然,一道脆生生的童声打破这股诡异的对峙。
姚凌舟眼睛轻眨,似是还有些许反应未及,只是下意识地侧首看向声音来源。
纪寻右手牵饭团儿,左手捏大猫的右耳尖,拇、食指腹正好卡进那个圆圆的子弹孔洞里,脸色极其冷淡。
姚凌舟:“……”
纪寻冷笑:“我说怎么不让我跟,还打我,原来只是因为你们要背着我见面是吗?”
姚凌舟:“……”
这时,钟夏冰兴许是方才被救世主的气场“吓”得脑子短路了,张口就道:“对。”
“姚先生非要背着你和我见面,跟我没关系。”
闻言姚凌舟懵然,眼神管理失败,甚是不可思议地扭头看钟夏冰这个猪头。
好像下一秒就能当场剁了他吃猪头肉。
“我先走了,就当我今天没来过,保重。”钟夏冰深沉地拍了拍姚凌舟的肩膀,转身走之前还苦口婆心地劝,“以后别再约我出来了,你是有家室的人。”
盯着钟夏冰逐渐远去的背影片刻,被甩了一身锅的姚凌舟脸色冷漠,摸向侧腰就要拔|枪杀人!
手指还没触到衣服布料,手腕与胳膊便猛地一紧。
纪寻严严实实地抱住他,把他往公寓楼拽。
他咬牙切齿道:“背着我偷|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