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暖阳斜照进来,照得秦掌门的剑晃眼睛。
他握紧手里的长刃,动作小心地推开了门。
苏缈低头见礼,往后退了一步,为他让出路来。
“你藏吃的了?”秦掌门板着脸,茫然之余很有几分冷厉。
苏缈也有几分茫然:“并不曾。晚辈的包袱不都留在外头了么。”
对方又仔细地将她的脸审视一番:“是吗?那饿了三日,怎还容光焕发的?”
苏缈该怎样解释,这座山光灵气就够她吃饱肚子呢。
世人道这山招妖是因风水不好,并不知真正吸引妖来的,是灵气。
“秦掌门知道的,我是半妖。”
秦少和直皱眉头:“半妖也得进食。”
那苏缈就有话要问了:“您既然知道半妖也要吃东西,还关了我三天。”
秦少和看向了鸡……
苏缈跟着他看鸡,静默之中,她忽然有一些悟了:“莫非这鸡……”
就是秦掌门为她准备的饭?
这么粗狂?
鸡它委屈。
瞧瞧它都饿瘦了。
秦掌门叹着气收剑入鞘,抓起那饿得恹恹的鸡一把丢出门去。
得了自由的小母鸡,一头扎进泥地里刨虫子,迫不及待的样子多少透露出几分委屈。
许是她谦恭的态度令秦少和满意。他看了看苏缈,道:“别怪我饿你肚子,实在是,有些事不得不小心。”
苏缈还是不懂:“掌门请赐教。”
“都说,妖性难移。早便听闻,有半妖混迹人群,也能与人和平共处,可一旦被逼入绝境,一样会展露妖性。届时茹毛饮血,杀人如麻……我不过是想看看,若饿你三天,这血淋淋的活鸡,你吃还是不吃!”
苏缈:“……”可她并不饿啊。
那假如饿了呢?假如她真的被饿得两眼打转,会暴露出那样的妖性么。
人怕半妖是有道理的,自家养的狗还会咬主人呢,更何况是强大的异类。
但苏缈坚信,便是活活饿死,她也定不会干这种事情。
但现在有一个问题。
苏缈抽了抽嘴角,没好笑得太明显。
“可是,秦掌门……倒不至于生吃,可以烤的嘛。”
话毕,她的掌心燃起一团金色火焰。火焰跳动着,在这灵气充沛的地方,燃烧得很有力量。
“有妖火啊。”她补充道。
屋子里寂静了足足两息。
秦掌门脸上的严肃,在这两息之间破裂出深深的裂痕。从裂痕当中挤出来的那一点情绪,叫做……
尴尬。
这个所谓的考验,存在很大漏洞。
归根结底,还是人与半妖之间彼此了解不够,既无端生出过多的恐惧,又闹出许多的笑话。
“哈哈哈……”秦掌门放声大笑,笑声飞出房间,回荡在山里,“当是一乐。小苏啊……”
“秦掌门有此担忧,晚辈万分理解。”
苏缈赶在他说话之前,郑重地道,“但我既然执意与人为善,与妖为善,愿相信各族之间也可以和平共处,便一定会努力去证明它。”
秦少和收笑,因她的严肃而严肃了。
“晚辈是因救人救妖而被赶出半妖寨的。诚然,秦掌门必不认同我救妖之举,但论救人,我苏缈确不止一次做过!”
秦少和的话尽数咽了回去,认真地看着这姑娘。
“我坚信,这世间的乱,定有平息之法。请秦掌门给我一个机会。”
苏缈知道,考验有漏洞,便相当于失败了。那么秦掌门没说出口的话,要么会是拒绝,要么就是还要考虑考虑。
在他表态之前,自荐的话她必须先说。
秦少和握剑的手不觉松了几分力道,胸口提起的一口气,却无论如何松不下去。
他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
一百多岁的半妖,面容似十七八岁的人类女子,眼神却没有那份青涩。
其实根据妖两千多年的寿命来算,她也才刚刚成年而已。
不知已经历了多少,才能有这份深沉。
秦少和深思了片刻,松了嘴角的紧绷:“老季的眼光一贯是毒辣的。若你不是他的徒弟,便是你这番话说得再恳切,我也未必信你半分。”
苏缈:“老季的眼光自然是毒辣的。”
她顿了下,笑了一笑,“若不是信他老人家,这雁山我瞧了一眼便不会再看第二眼,必定转身就去逍遥派撞撞运气了。”
秦少和:“……”
穷有错吗,穷就不配有点面子吗!
趁着对方愣神,苏缈:“那这拜师茶要么就换成一碗春笋火腿汤,您看可否?”
秦少和:“……?”
“改日有了食材,再片了火腿,孝敬您一盘蜜汁火方,您意下如何?”
狡猾!
秦少和没忍住喉结上下一滑,把到嘴边的话一起咽了回去。
屋中静了两息,他倏地把手一摆:“去去去,还不赶紧的!”
苏缈得了首肯,再又拱手一拜,出门就上山挖竹笋去。
天气真好,屋外的空气真清新。
拜入雁山这事,算是定了。
苏缈的厨艺还算不错,当初老季便是个好吃鬼,她多少上了心。只是再怎么上心,终究上手机会不多,自是和师娘没法儿比。
今日是个晴朗天。
可山上阴冷,春寒料峭,风刮在脸上还有一丝丝冷。
她挖了几根春笋,用竹篮装着。
原该早早回去做饭,却见林中有红色浆果长得诱人,便多摘了几把小果子。
多走这么几步,苏缈恍然瞧见一抹白色,立在前方崖边。
是阿青?
倒把他给忘了。
山间的风刮得广袖微鼓,白衣飞扬,他本就稍显清瘦,被风一吹便似要踏风而起。
他在崖边这里发呆?
苏缈走过去。
“你这么挑剔的人,这几日都吃些什么?这山里的浆果?”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嗯”了声。
苏缈在他旁边停下脚步,极目远眺,欣赏一遍他眼中的风景。
这雁山的景色也还算不错,水秀山明,空山鸟语。在此观景令人心旷神怡,不由的抛却烦心乱事。
苏缈:“我走过许多地方,如此的风景倒是见得多了。听玬珠说,你整日都在崖边看风景,怎的,先前没见过这些?”
阿青举目望着前方。
那里有鸟群盘旋,猿猴飞跃,好一片自由天地。
“不曾。”他应道。
苏缈在这儿站了一会儿,这人还是如往常一样,并不主动与她说话。她便懒得去贴那冷屁股。
“中午有好吃的。我会弄得很干净,给我们雁山派个面子,多少吃点儿。”
“嗯。”
苏缈挎着篮子,走了。
请他用饭,可不是讨好他。
这世上百姓疾苦,树根野菜但凡能饱肚子的都敢往嘴里塞。若是自管自的也就罢了,吃她的用她的,却还这么端着……
他这份儿挑剔,打第一眼瞧见,苏缈就看不惯。
他既然客居雁山,再不给人面子,就滚下山去好了。
苏缈顺路又挖了些野菜,想着中午的菜给玬珠和眉沁分些出来,让她们也尝尝新鲜。
这俩姑娘,这会儿要么隐了身,要么化了原形,不知在这山上哪一处玩儿呢。
妖能隐身,可半妖却不能。
施展妖法需要许多的妖力作为支撑,没有妖丹的半妖,就不要肖想了。
尽管这里灵气充足,苏缈也还是没有尝试成功。
厨房里还有几颗白菜,甚好。
苏缈忙活半个多时辰,半锅竹笋火腿汤,一盘子炒白菜,一碗蒸野菜端出来。
秦少和拿出他私藏的半坛子桂花酒,苏缈替他满上,他便美滋滋地享用起来。
这一顿吃得可叫一个心满意足,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待吃饱喝足,秦少和擦干净嘴。
“一顿火腿汤算是拜了师,倒是有意思!”秦少和爽快地把桌一拍,“好!打现在起,你便是我雁山弟子。”
“师父请受徒儿一拜。”苏缈连忙跪下,磕头拜师。
“别、你别!”
不是说收她为徒么,怎么又‘别’?
“岁数比我都大呢,还‘徒儿’。”秦少和一脸恶寒。
苏缈:“……”
以人类的岁数算,她已是一百多岁的老奶奶?
秦少和将她虚扶起来:“称谓倒是次要的。为师丑话得说在前头——若我先前那三个徒弟容不下你,你该走还是得走。”
苏缈诧异:“师父?”
秦少和一脸严肃:“我那三个徒弟,说来也都命苦,自小跟着我四处飘。如今开山立派了,仍然过的是缺衣少吃的日子。元宵一过,我便让他们下山找活干去了。”
难怪没瞧见他们。
秦少和,“他们对半妖不甚待见。为师能容你,他们未必。”
这世间,只怕没有几个人是待见半妖的。
苏缈明白的:“徒儿知道了。往后会小心的,必不会透露自己的半妖身份。”
秦少和捋捋长长的山羊胡,揉揉饱鼓鼓的肚子:“懂得就好。”
起身长舒一口气,“你且休息片刻,自己转转,晚些时候为师再跟你说说我雁山功夫——啊,对了,晚饭你做。”
跨过门槛,她的新师父午休去了。
清风徐来,打门口刮过,幽幽吹回来一句:“真他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