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饼丢出去,正中目标。
莫说这准头苏缈及不上,就是那力度,她也及不上。
苏缈背后顿时发凉。
原以为,这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反应迟钝,说话迟钝,就是个连鸡蛋都不会剥的富家子弟。
眼下赫然发现,他竟是个高手。
苏缈在脑中搜寻一圈,着实无法把他和哪一号人物对上。
她怔怔地盯着这个他。
直到老季打开房门,冬娃跟着出来,玬珠伸着脖子对这群黄家人大骂出口,她才回神。
亏得身边这位出手,火才没被点起来,苏缈皮笑肉不笑:“多谢。”
男人拍去手上的碎渣,没有接话。
苏缈递去一张帕子,他无言地擦了擦手。
罢了,未将帕子还她,却往上方投去。
立时有什么东西被帕子砸了下来,落到树下一动不动。
苏缈定睛瞧去,见是只松鼠。
“干嘛杀它?”
“吵。”
“……”
那小家伙只是出来找口吃的,罪不至此,死不瞑目啊。
苏缈明白了,他就不是什么善茬儿。
她便不再开腔,扭头看着下方人群处。
那一边,黄家杀人恶行被抓个正着。
双方大声争吵起来,附近村民相继被惊醒,不一会儿就团团聚了过来。
“咱黄姓祖上开的荒,凿的井!起初发了善心接纳你们,如今却叫你们骑到脖子上!”
“放屁!这地,这水,写着你‘黄’姓了!?”
“你们这叫忘恩负义!”
“谁叫你们仗势欺人!”
“你们黄家好田在上游,每年春耕就堵着那水!哪年我们不是求爹爹告奶奶地等你们放水!”
“胡说,没有的事!”
两边争得面红耳赤。
苏缈若此刻掺和进去,必能一锤定音,管叫姓黄的为今夜放火杀人之事付出代价。
但她没有。
她只是坐在高高的树上,看着下面的争吵。
外人怎么帮,都不如自己立起来。这个道理,她懂,师父只会比她更懂。
过了会儿,果然见老季把对骂起劲的玬珠拉倒了后头。
玬珠气呼呼地靠边站,恼了一阵,才想起苏缈来。
她循着妖气往树上瞧,见苏姐姐都只看着,这才消了气。
村民们和黄家的吵得难分难解,陆续有人回去操家伙。
“他们今天敢放火,明天就敢下毒!乡亲们,这事儿能忍吗!”
“个狗|娘养的,少他娘的血口喷人!都是季老头逼的!他要早把牛赔了,我们也不想大晚上的来干这种事!”
“你才血口喷人,你就说人老季赔你没赔!本来就是你家牛非要来挑衅,顶死了活该!”
“欺负你们咋的了,这片山谷就是我们黄家的,不服来打啊,老子打死你们!”
争吵越发激烈,外姓这边不知是谁吼了声:“都听到了吧,他们不光想搞死老季,他们还想搞死我们!”
别欺负老实人。
就是兔子急了也咬人。
乱糟糟的争吵之中,老季捡起地上一根枯枝,飞快挽个剑花。“刷刷”的声音不大,却令周遭的吵闹陡然静下。
许多年不曾握剑的手,即便握着的是根树枝,竟也有手握山海的气势。
老季昂首挺胸地站在人群中央。
他曾经仗剑江湖,是个侠士。
也曾经带领村庄,击退官兵。
“你们有杀人之心,我却无杀人之意,同为这沧海尘埃,何苦相互为难。”
老季此话出口,周遭更是一片寂静。
村里人都知道的,老季本事大,心肠好。
都以为他是要把“仁义”二字践行到底,不料他紧接着一句,“可如今是忍无可忍,乡亲们,拿上家伙跟我走!”
平素都是黄家的欺负外姓的,老季这一号召,杂姓村民竟真的操起来家伙,跟着他往远处去。
黄家人见大势不好,也纷纷回去,搬来了锄头镰刀助阵。
然而老季这边气势高涨,任你锄头还是铲子,统统拦不住。
队伍越走越远。
玬珠也跟着去了。
也不知老季要领着大家去往何处,去干什么。
过了没多久,远处有火光冒起来,照亮山腰狂舞的树。哭喊与叫骂此起彼伏,惊得群鸟乱飞。
直到快要天亮,苏缈才知道,起火的是黄家祠堂。
老季带头烧的。
桃源谷里,就这么变了天。
师父还是那个师父,曾经是她的铜墙铁壁,如今,又是这个村子与这些村民的铜墙铁壁。
不需要她去插手。
苏缈深感欣慰。
过没两天就到了新年,村儿里一片喜气洋洋,四处飘着牛肉香。
可师父一直在忙碌。
他为村里头的事情整日奔走,连带着师娘和冬娃都时常不在家。
只有秀儿,留在家里做饭洗衣,陪伴客人。
“你们是不知道,往些年还有更过分的呢。前头老苗家的借了米还不上,黄家的不肯宽限,硬把苗二姐姐逼去给黄三伯做小!”
秀儿说道。
玬珠:“啊?!”
秀儿直叹气:“黄三伯都五十好几了……苗二姐姐去了没几年,受不了他的打,吊死在屋后树上。”
黄姓抱团欺压外姓,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被火烧祠堂,该的。
玬珠每天都跟秀儿聊天,也帮她做饭,两个小姑娘打得火热。
阿青则总是安静地坐在树上,偶尔会吃些果蔬,竟也顶得住。
苏缈每天推开门,都会想:这半仙今天饿死了吗?
没有。
阿青在树上看风景,苏缈就在树下练飞刀。
那晚六中三,差一点就没拦住黄家行凶。
她若想靠这样的身手行走江湖,等着暴尸街头吧!
临近元宵,村子里的事才都摆平了。
老村长初六那日咽了气,初九,老季被推上村长的位置。黄姓闹了好长时间,最后也不得不作罢。
再闹下去,外姓不光烧祠堂,还要刨祖坟呢。
老季是没杀人,但是招招诛心啊!
春节剩下两日,老季终于闲下,又或者是特地推了事务,专心呆在家里。
他翻箱倒柜找了许久,从箱子最下面找到本册子。
“这是闲暇时候默出来的,双剑的剑谱。”
苏缈翻了翻,见不仅祥记了剑招,还画了招式,喜道:“有师父就是好呀!”
老季摆摆手:“别高兴太早,这也不是什么上乘剑谱,若真是厉害的,我当初就不用单手剑了。”
只能说,勉强先给她应付着。
老季一边说着,一边准备笔墨纸砚。
“师父如今也帮不着你什么。我有位挚友,这些年断断续续通过书信。他现已开山立派,在江湖中混得还算不错。”
说着,便勾水研磨。
苏缈搁下剑谱:“我来。”
从前师父写字她研墨,原以为不过平常事,如今这样的平常事,却已是难得。
师父写这信,其实是催她走的呢。
老季坐下,等她墨好:“我为你写一封荐信,你带去,他定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收下你的。”
稍有一顿,铺陈纸笔,“他既是我挚友,我也不便瞒他你的身份。不过,世人终究对半妖有误解,你去时千万带上厚礼。”
苏缈:“师父想要我另拜师父?”
老季:“我帮不了你,自然要为你另谋路走。”
苏缈慢慢地转着墨锭,撇了撇嘴。
“哦。那,您的这位挚友喜欢什么?”
“他虽是江湖人,却也喜欢舞文弄墨,倒也没别的爱好。”
老季想了想,“于茶道上也有些研究。总之,你便送他一些风雅之物吧。”
苏缈了然:“那这门派是叫什么?”
老季提笔蘸墨,答:“雁山派。”
苏缈在脑子里搜了好大一圈,着实不记得那包打听曾提过“雁山派”。
这倒也不奇怪,立派时间不长,名气自然不大。
见老季提笔,她不问不扰。
信写好,苏缈小心地揣进怀里:“师父放心,我离开山谷便去雁山派。”
一桩事了,老季望着她,沉沉地叹口气:“去处帮你安排了,还有一桩事我放心不下——你那病,可有加重?”
苏缈摇了摇头:“劳师父挂心。这老毛病早有缓解,不像从前那般发作频繁了。”
老季见她神色轻松,也就放心,轻拍她的肩:“那就好。既然有所缓解,说不准,这怪毛病哪一日自己就好了。”
苏缈笑了笑:“嗯。”
可她却是撒了慌。
这怪病不仅没有放过她,还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每一次发作,都像有一股气在体内游走,堵得浑身剧痛。
往往要折磨她半日光景,才会自行消退。
一想到这痛,苏缈的指尖就忍不住颤抖了下。
从前,它半年发作一次,如今每隔三四个月便要折磨她一回。
往年她住在长佑寨中,即便发作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可如今身在外头,丢了尧光与双翼,若是不恰当的时机犯了病,难说她还有命活。
细细算来,距离上次病发,已足三月,十日之内必会再来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