玬珠是为了逃婚,才出妖界的。
她父亲灵狐王,非要送她去陵鱼族联姻。
当下,小姑娘滔滔不绝地抱怨着。
“那个陵鱼王子啊,是几万年难遇的琉璃内丹,再修炼几百年必能称霸妖界。我父王就看上他这个,铁了心要联姻。”
“这么厉害的夫婿,你不喜欢么?”苏缈问。
“他明明已经和我的好姐妹海誓山盟了,居然还同意联姻,害得我跟沁儿差点朋友都没得做。坏死了!”
玬珠很不爽,往火里砸着石子,说起这些都是咬牙切齿的。
“那,你不愿意回妖界咯?”苏缈又问。
篝火噼啪响,玬珠抱住苏缈的胳膊蹭:“好姐姐,以后我就跟着你好不好。我可是只灵狐!很厉害的,足够保护你啦!”
苏缈失笑:“跟着我,会一路漂泊的。”
“当是游山玩水啊。”玬珠眨巴着眼睛卖乖巧,问,“姐姐接下来想要去哪儿,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苏缈考虑过。
她想先去找师父。可二十年过去了,不知师父是否还停留在那个桃源谷。
她还想,去母亲的墓前看看。
她大概是想要得到些指引,一个人行走世间,不免有些孤单。
苏缈抿唇,揉揉玬珠溜圆的脑袋:“我去找我师父。你想跟,就跟着吧。”
她停顿了下,侧头。
“兄台呢?这一带不太平,若要下山,我们送你?”
一直被遗忘在旁的男人,掀开眼皮。
“多谢。”
“兄台怎么称呼?”
男人盯着火堆,半晌,轻飘飘丢出三个字:“不知道。”
玬珠抽了下嘴角,从苏缈胳膊弯里抬起头:“你这人……不想告诉就不想告诉嘛,回答个‘不知道’。亏我姐姐还想送你,有这么敷衍的么。”
苏缈:“……”
正常人大抵都不会往这座山上跑,这附近既有半妖出没,还有妖在此晃荡。
更何况,她们聊了这么久的天,他似乎也没有因为与非人类同处一洞,而感到害怕。
眼下,苏缈有些相信,此人脑子有残缺了。
那人却并无尴尬的样子,他捡起一根长树枝,挑弄起火堆,依旧是慢条斯理的。
可那树枝戳得苏缈皱眉头。
松火不是那么松的,他这是想把火戳熄,好把大家一起冻死吧。
“忘记了。”
他换了个说辞。
那就……可能撞坏了脑子,记不起来了?
罢了。不管是不想说,还是忘记了,又或者真不幸脑中残缺,现在她们都面临一个问题——
怎么称呼他。
苏缈从他手里抽走树枝,挽救下来火堆:“你腰间的青玉好像是方小印,上头有名字吗?”
“没有。”
“……”
“可还记得你是怎么上山的?”
“不记得。”
“那你记得什么?”
“都不记得。”
苏缈放弃追问。她想了想,拍拍手上的灰:“这样,山下有坐城,明天帮你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人认识你。”
“多谢。”
男人说罢,又将双手拢进袖中,闭眼养神,依旧是一副不问俗事的模样。
安静了一会儿。
玬珠起身拍拍屁股:“姐姐休息吧,我去洞口放哨。”
苏缈确实累了,没跟她客套,便在干草堆躺了下去。
一夜无话。
次日早上,苏缈带着一人一妖,下山去了。
洞外风雪已停,万里晴空,竟有暖阳撒下。鸟鸣山谷,悦耳又欢快。
进城已临近中午。
苏缈拿着十五根金羽,进了珠宝铺。
半妖虽不受待见,可半妖身上的东西却很受待见。
她手里的可是金羽,比普通金翅鸟的羽毛稀有不知多少。
价钱上,自然没得说。
掌柜的乐得合不拢嘴,交易迅速达成,双方都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苏缈有了钱,先去兵器铺子定了剑鞘与刀囊,再给自己换了身行头。
之后,就开始四处打听,有没有人知道这位是谁家公子。
城南城东跑了个遍,却无人识他。
临近傍晚,苏缈跑累了,玬珠也不想走了。
“明天再找吧,我看他也不是很着急。”玬珠吃着糯米糕,看了眼那男人,如是说道。
这个男人只一味跟着,周围热闹的摊子,诱人的食物,都没有吸引到他,始终神色淡淡,事不关己的态度。
他唯一在意的,似乎只有身上的白袍,小心地避免它沾染上一丝尘埃与污垢。
苏缈停下脚步,叉腰:“剑鞘尚需两天才能制好。先找家客栈住下,他的事明天再说。”
此人难以伺候。明天若再找不到他的家人,不如就丢到官衙门口。
住店,要登记姓名的。
苏缈瞄他一眼,应了掌柜的询问:“叫阿青,‘青色’的‘青’。”
名字,她随口起了,总不能一直叫他“喂”。
男人对这个过于普通的名字,似乎并不喜欢,可也没抗拒,只是皱了下眉。
白衣,青玉。
又有——“青天云去如平湖,银河界空月明孤”。①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这句诗。
苏缈在柜台放了定钱,要了酒菜。
然后,回身对这位“阿青”道:“你的房间在我们旁边,四号房。”
说罢了,便没再管他。
回房等热水送上来,苏缈喝着酒,吃着菜,听玬珠哼不知名的曲子,终于放松下去身心。
酒是烧刀子。
她喜欢烈酒。
往年住在长佑寨,只在丰年能喝上几口米酒。那酒甜滋滋的,不合她的胃口。
想起当年,也曾和师父煮酒看梅,那日子过得才叫舒服。
日子再往前推,她的第一口酒,还是从父亲酒杯里尝的。
父亲说,烈酒味张扬、色纯净,她的性子也是如此。
前些年四处漂泊,不得不稍稍收敛性子,后又在长佑寨住下,更是敛了脾气。
其实,苏缈的性情,不见得多好。
憋屈了这么多年,图的,就是能过得安稳一些。但如今看来,什么狗屁的安稳,她怕就跟“安稳”搭不上边。
仰头一口,闷了半坛子酒。
玬珠看她喝得很有一番滋味,捧着水杯凑过来:“姐姐姐姐,分我点儿尝尝呗!”
抿了一小口。
“啊啊啊——好辣啊,这东西能喝啊!”
苏缈勾笑,正要逗她,“咚咚咚……”,房门便被敲响了。
她瞥了过去,一时收了笑。
玬珠哈呲哈呲扇着舌头,去开门:“这么晚了,谁啊……”
这会儿,已经是戌时末了。
门打开,外头站着两个女子,一个圆脸,一个鹅蛋脸,都披着裘皮斗篷,温暖又体面。
两人抱拳,鹅蛋脸的那个对玬珠道:“深夜叨扰,很是抱歉。我们是正阳山弟子,想找两位打听些事。”
玬珠上下打量了她们两眼,见她们手中提着剑,抓着门扇的两只手便没松开:“哦,什么事?”
鹅蛋脸的女子客客气气:“听说,你们卖过十五只金翅鸟羽,是吗?”
“怎么?”
苏缈晃着小酒坛子,不矜不盈地挪到门口,靠在门框饮了口酒,眉尾上挑,斜睨了眼外头站的两个人。
门外说话的女子,名叫柳眉,她对苏缈再次抱拳:“是这样的——我们想问问姑娘,手里可还有金翅鸟羽。我们要得不多,一支就够了。”
竟寻到这里来了。苏缈凝视着她们,胸腔提起,吸了口气:“没了。”
柳眉失望,又问:“那姑娘可有金翅鸟的线索。在下不才,也想一试。”
玬珠皱了眉头,没好气地就要关门。
什么玩意儿嘛!
见门要关,圆脸女子忙拿剑挡门:“欸,怎么就要关门啊!”
她嗓音尖锐,像荆条扎进耳朵。
苏缈便也皱了眉头,推开门框,站直了身子:“试什么?”
柳眉:“姑娘只管告诉我们,关于金翅鸟的线索,我们必有重谢。至于杀妖拔毛,我们自己来就可。”
她说得,就好像杀只普通飞禽。拔下鸟儿漂亮的羽毛,装饰帽子衣裳,或是做成羽扇……
虽然都是拔毛,但自己拔和被人拔,总归是有面子上的很大不同。
当然,也不仅仅是关乎面子。
苏飞禽本禽很是没有好脸色:“没有。”
柳眉有些失望,叹口气:“也是,落单的半妖不多。即便有,也不可能留在一个地方等着被杀。”
她顿了顿,“叨扰了。”
走吧走吧,赶紧走!
玬珠正要关门,杨雀儿却突然两眼发光,一把按住门框:“师姐,她背上是骨剑!”
柳眉定睛一瞧,顿时也晶亮了眼睛:“这是金翅鸟的翼骨做的吧,好漂亮啊!我曾经见过一对金翅鸟的翼骨,实在是个顶好的东西。可惜它太坚韧了,难以打磨成兵器。”
不经邀请,她便迫不及待地跨过门槛,近前了去瞧,“姑娘这个,竟然做成了双剑,好生漂亮。敢问姑娘,是用什么打磨的!”
烛火映照下,白骨发着橘色的光。它没有森然的感觉,只有一种拔山超海的力量感。
玬珠忍无可忍,一巴掌把这无礼的二人推回去:“你有完没完!”
苏缈终于冷了眼神:“无可奉告。”转身,回屋里去了。
玬珠又是推又是踹的,硬把两个女子赶了出去,气呼呼地栓上门。
外头两个女人锲而不舍,还在敲门:“姑娘,这样吧,我们愿以重金求购你的这对骨剑。价,姑娘随便开。”
话说完,听到里头玬珠一句暴吼:“滚啊!”
寂静的夜里,“滚”这个字听着特别刺耳,也特别刮脸。
两个女子立在门口,双双脸色发青。
杨雀儿着急:“怎么办,师父就要定下任掌门,这次的六十大寿是个关键。若不能讨师父欢心,指不定他会定二师兄。”
柳眉黑脸。
杨雀儿:“二师兄惯会找些稀奇玩意儿逗师父开心,万一师父心情一好……唉,师父也真是,越老越昏头。”
柳眉沉甸甸叹口气,望着这紧闭的门扇:“尚有半年才到大寿,时间看似还多,但好物难觅啊……”
杨雀儿:“可是她不卖给我们!”
“不卖……”
柳眉冷下去脸,轻哼,“难道我不会抢吗!”
作者有话要说:①明,袁宗《夜游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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