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削骨为剑

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拖过来的双翼,居然……接不上!

“翅膀离体太久,都冻成冰坨子了……呜呜……”

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

苏缈倒是没想到,这对翅膀被挂在寨门上头示众。

要不然,还拿不回来呢。

“你有心帮我,我已很开心。”苏缈笑笑,轻拍小姑娘的背。

这不就够了么,证明她的坚持是对的——小姑娘知恩图报,是只好妖。

苏缈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了眼洞口的男子。

这世上,不论是人、妖、半妖,皆分善恶,岂能一棍子打死。

用仇恨修建起高高的壁垒,画地为牢,结局只是困死当中。

十年寨中生活,依然没有改变她的看法。

“呜呜呜……”

玬珠还是哭得很伤心。

“我担心你受我连累,就回来看看……正好看到他们把你的翅膀挂出来,才知你果然出事了。”

这丫头有一张肉乎乎的脸,嫩嫩的,像剥了壳的荔枝。

圆溜溜的眼睛,哭得红彤彤的,兔子一样。

苏缈第一次在地牢里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就像这样红。

又怕,又倔,使劲儿瞪她。

第二次去瞧她的时候,苏缈就发现这丫头的小动作了。她正用一把匕首,偷偷地割牢笼。

只不过,这丫头饿得两手打颤,割了半天也就磨掉铁柱子一点皮。

苏缈装作没看见,下次来的时候,便留了半张饼。

再后来,玬珠肯对她开口了。

她说,自己在一个小山村,遇到滚石落山,为救几个差点被砸的孩子而受了伤。

转头,就被温源给逮了。

密道,自然是苏缈指给她的。她赶在行刑的前一天,顺利逃掉了。

“你自己都吃不饱,还把食物分给我,肯定饿坏了吧。”

玬珠抽泣着说,“我逃出去以后就去了村子看孩子们,那些村民又怕我又谢我,送了许多吃的给我呢。”

她说着,就拿出来几个鸡蛋,几块饼。

苏缈摸摸自己干瘪的肚子,笑道:“好个雪中送炭,我正饿得慌呢。”

这就捡起鸡蛋,放到火堆旁。

等不到鸡蛋热乎,稍不那么冷了,她就剥开咬了一口。

蛋黄划过干涩的喉咙,险些不下去。

半个鸡蛋下肚,感觉从内到外都充实了。

苏缈吃完一个鸡蛋,转头看向洞口:“你要不过来吃点东西?”

男人只是微侧了脸,没有应她,慢悠悠地又把脸转了回去。

玬珠这才想起来问:“……这人谁啊?”

“不认识。”苏缈又剥了个鸡蛋。

“他不冷吗?”

玬珠偏着头,好奇地打量那人,“有火不烤,有饭不吃,在那边吃冷风。他是不是……”

苏缈叼着鸡蛋,与她对视一眼,迅速达成了相同意见——这人脑子八成坏了。

玬珠拾根木棍,松松火堆,好快些把饼烤热。抬头好奇地又看一眼,咧嘴笑问:“兄台怎么称呼?”

寂静一阵,洞口男人丢出三个字——

“不知道。”

玬珠耸耸肩:“看吧。”

脑子真的坏了。

可傻子还知道帮人上药么?

苏缈拍干净手,拿起最后一个鸡蛋:“不管是碍于什么原因,兄台何必跟自己过不去。饿着,冻着,难受的都是自己。”

洞口风声不住,片片雪花飞进来,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冷得受不了,男人终于转了身。

衣摆轻荡,他的步子不紧不慢。

看走路的姿势,脚踝的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男人在篝火旁坐下,苏缈递过去鸡蛋:“给。”

他伸出手,仍旧是迟疑了下,才把鸡蛋捏到手中。

这是只修长干净的手,和他的白衣一般,纤尘不染。

这鸡蛋他接是接了过去,却半晌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竟木讷的,打量起这颗普通的鸡蛋。

玬珠捧着一把雪回来,见他盯着那蛋看,嘴角抽了下:“……你不会剥啊?”

不愧是富贵人家出生,吃的蛋都是不带壳的。

苏缈拿走他手里的鸡蛋,在自己坐的石头上敲了两下,就着火光一点点剥。

“拿去。”

现在是个不带壳的鸡蛋了。

男人接过,也没句谢,慢条斯理地咬了口。

玬珠可懒得管这麻烦的男人,她把双手递到苏缈面前:“树下捧的干净雪,姐姐润润嗓。”

苏缈衔了一口,干涩的嗓子得到些许缓解。可冰雪毕竟寒凉,她嗓子一阵痒,猛咳起来。

玬珠连忙给她拍背。

“嘶——”

“啊,对不起!我、我忘了你背上有伤。”

背后的疼痛,令苏缈额头冒起一层汗。她扭头,眼眸垂下,目光落到自己的双翼上。

那对巨大的羽翼,此刻正躺在她的身侧。

她是一只金翅鸟半妖。

金翅鸟之所以叫金翅鸟,是因为羽毛是金色的。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金翅鸟翅膀都是金的,只有高贵的血统才会拥有这好看的颜色。

她的翅膀枯瘦,毛色灰褐,倒也夹着一些金灿灿的羽毛。一,二,三……她数了数,金色只有十五根。

苏缈一根根地把它们拔下来,捡几根干草,将之栓成一束。

玬珠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姐姐要干什么?”

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金羽,苏缈笑了下:“明天找个铺子问问,兴许能卖个好价钱。”

“……”

虽然有些怪怪的,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卖自己……的毛,搞点钱不寒碜。

“你的匕首呢?”

“这把?”玬珠把匕首放进她手里。

苏缈将翅膀拖到跟前,一刀扎了下去。

嘶——玬珠眼睛一瞪,惊了。断下来的翅膀不会痛,可心会痛啊。

接下来,她目睹了苏缈把皮肉割开,剥离翼骨的整个过程。

“长佑寨的牢笼是用精铁做的,更被历任寨主灌入了妖力,不是随便什么匕首都能破坏的。”

苏缈割着自己的翅膀,对她说道,“你这匕首厉害,兴许能割动我的翼骨。”

“割你的翼骨做什么?!”

这也太凶残了吧!

苏缈用力地砍了几下,得到了一条完整的,两尺来长的,带着血丝的骨头。

接着,她用匕首一点一点地削起来。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她抿着唇,皱着眉。大约很是费力,她的脸逐渐泛红,额头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水光。

羽毛零星抖落,误入火堆,烧出焦糊的味道,将这一场景烘托得更加诡异。

“我需要剑。”她说。

自己的羽,自己的骨,物尽其用,不过是换种方式作用己身。如此,便犯不着悲悯自己,掉那些无用的眼泪。

玬珠懂了,立马脱了外衫跑出洞去,没一会儿,用她的衣裳兜了一堆雪回来。

“用雪擦擦。它一定会很漂亮!”

男人静静地坐在旁边,闭眼养神,对于如此血腥的一幕,竟无甚反应。

因为是双翼,苏缈削了两把剑。有剩余的骨头,她又削了六把趁手的小飞刀。

被雪擦干净的翼骨,在火光映照下,发着漂亮的光。

“唰唰——”苏缈挽了个剑花。

新剑十分趁手,就像长在手心,就是不知锋利不锋利。

她拔下自己一根头发,放到刀刃上,正待要吹,又作罢了。

却将手伸进衣服,扯出那枚温寨主送的护心镜,朝空中一抛——

“铛——”蛇鳞一破为二。

裂开处,整齐又笔直。

玬珠张大了嘴,拍手道:“好厉害的剑!”

苏缈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她拧了把干草打成结,将两把剑背在背上。伤口压得有一些疼,但双翼又回到了背上,感觉很踏实。

六把小飞刀也用干草栓起来,挂在腰带上。

“叮——”小刀撞到了什么东西。

是她挂在腰间的小铜印。

声音清脆,惹得玬珠好奇地瞧过来:“这是什么?”

苏缈低下头,眼睛里的光倏尔柔和下去。

她轻轻地捏住铜印:“是我父亲……他留下的印。”

“啊,你还有父亲啊!”话一出口,玬珠忙尴尬地捂住嘴。

话不对味,不该这么说的。

火光跳动,洞中静默一阵。

人、妖两界分属不同世界。

人界灵力稀薄,妖进入人界后,妖力就会大受限制,除了吃人尝鲜,糟蹋女人,再难干出更恶劣的事。

而半妖,正是糟蹋女人遗留的后患。

苏缈取下铜印,抓了把雪,轻轻擦去上头的血污:“我父亲和我母亲,是拜过堂的。”

是因爱结合,是不同的。

玬珠惊得微张开嘴。

“他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人类短命,我娘过世后他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便一直想办法,要带我回妖界……”

但半妖,并不配入妖界。

大多数半妖都不能自如地控制妖身,总有些妖的特征袒露在外,如鳞片,如狐耳,又如渗人的妖翼或难看的獠牙。

并且,体内凝不出妖丹。

仅有绝少的幸运之子,完全继承了妖族血统。如此,才会被妖界接纳。

苏缈不够幸运,但又比大部分半妖好运一些——她能控制翅膀隐藏或者展开。

不过,这个本事,现在也不必提了。

玬珠诧异道:“可是妖界怎么可能接纳半妖……你父亲,后来自己回妖界了么?”

铜印只有半个,上刻一字——“信”。是父亲名字中的一个字。

父亲不在了,留给苏缈的除了尧光,就只剩这半枚印。

她把铜印重新挂回腰间,眼底的柔光倏尔凉下去。

“没。他死在人界了。”

“啊?!”玬珠惊变了脸色。

妖若死在人界,魂魄就不能回归妖界,无□□回,没有下一世了。

前些天她被抓的时候,恐惧得要死,生怕客死异界。苏缈救她,她恨不得跪下给这位菩萨姐姐磕头,一百个都不嫌多。

“为了保他的女儿。”

“噼啪——”干枝轻爆了一声响。苏缈没有把旧事说得很明白,但玬珠能猜个大概。

大抵就是,父亲为了女儿与妖界抗衡,竭力争取,最终却承担了这令人遗憾的结局。

玬珠忽然明白,这位菩萨姐姐为什么要冒险救她。

她托着腮,很认真地问:“因为有个好父亲,所以你觉得妖也有好的?”

苏缈抬头,眯眼笑了一下:“教我剑法的师父,是人类。自然,人也有好的。”

相比之下,她幸运太多。

对命苦的长佑寨寨民们,她其实没有那么多恨。

她更气恨的是,温源在她和寨主之位之间,选择了权位。

毫不犹豫。

玬珠既感慨,又担忧:“可是,轻易相信别人,会很危险的呀。姐姐心善,万一又让自己陷入危险了怎么办?”

短暂的沉默。

苏缈往火里添了几根干柴,那缺乏后劲的火苗,一时又旺起来。

“那就,让自己变强。”

强到无所畏惧。

强到,让这个世界安静下来,好好听听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