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宿小心的替白鹤涂了药膏之后,又撕下一片衣衫,替它在羽翼下包扎了一下。
雪白的羽翼上受伤总叫人有些可惜,尤其是白鹤在被包扎完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
万剑宗弟子向来粗糙,养灵兽也不过是因为剑修与人斗法经常受伤,一旦养伤就是十天半个月,到时候不能自主行动,便只能依赖白鹤代步了。
只是都是一群剑修,也没有和仙阙门请教过御兽之法,都是自己囫囵粗糙散养罢了。也是这些仙鹤品种好,自己能喂养自己,才能平安长到这么大。
连宿想到这白鹤回去之后多半也是一个鹤关着,兽谷的弟子们也不会怎么照料,这时候便犹豫了一下。
“要不,你这几天先留在栖月崖吧。”
“等伤好了再回去。”
白鹤抬起头来看着他。
似乎在问——可以吗?
对上那双颇有灵气的眼睛,连宿心一下子软了,拿出传音符来和兽谷的师弟们沟通了两句。
他在门派中人缘向来好,除了那个阴阳怪气的小师弟之外,其他人对连宿这个首席还是很尊敬的,在听到连师兄要留一只受伤的仙鹤在洞府养伤之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连宿将传音符摇了摇,回过头来笑道。
“你看,可以了。”
白鹤定定地看着他。
连宿眨了眨眼,那张黑漆漆的脸上居然也有些清朗的洒脱来。他低头抱起地上不能动的白鹤,将白鹤满意的放到了洞府里。
“我洞府平常很少有人能来,你可是第一个。”
连宿洞府自建成以来,师弟们找他都是在山下,而师尊自然不会来他洞府,只会召他去正殿。
因此,除了那天擅闯的那个妖皇不算之外,这只仙鹤确实算的上第一个进来。
他将白鹤抱到外间的蒲团上,安抚的摸了摸它脑袋。
“你安心在这里养伤,我明天再给你换一次药。”
他说完对上白鹤双目,见它似乎有些疲惫,以为它是受伤所致,便也不打扰它,站起身后转身进了洞府内。
燕阆半阖着双目,附灵在白鹤身上,在那抹清凉气息离开之后,不由抬起头来看向连宿背影。过了会儿后,垂眸从白鹤身上离开。
刚才还灵气十足的仙鹤顿时变得和普通兽类一样了,只是在洞府内的连宿却无法知道。
燕阆抬手按了按眉心,低头看了眼自己写的字帖。
乌黑的长睫垂下,他眼神有些莫名。过了会儿,才将那张已经干了的字帖收了回去。
……
连宿进洞府其实是给未婚妻写信,不过他和未婚妻长久不交流,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笔。握着笔一个时辰了,还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
他端坐在石桌前,又将那封信拿出来看了眼。不过,这次看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连宿错觉,总觉得上面的梅香雪水的味道好像淡了一些。
是拿的时间长香气挥发了?
他随意想了一下,在浏览完整封信之后,十分郑重的终于落下笔回信。
燕阆亲启:
四个字写上,连宿将打上的腹稿落在纸下,这封信上未婚妻开头已经与他寒暄过了,连宿再寒暄就显得有些奇怪了,因此在落笔之后,连宿便在信上写了几句道法交流。
东洲燕氏修道家心法,和万剑宗一样属于道门正宗。
而五大宗门中除却其余中小宗门和妖族魔族等邪魔外道之外,仙阙门御兽,陵江城修兵家,护生寺修佛,而天圣山则修医毒。
唯有万剑宗的剑道和东洲燕氏是同宗,连宿因此便也提了几句道法。
想着不管燕氏那边对他什么态度,道法交流当道友总没错了吧?
他想通这一点,落笔时就十分流畅了,刷刷的写满了一大页。
最后才想起来,未婚妻之前想要送他玉露水的事情,虽然他并没有收下,但还是很有礼貌的感谢了一句。
一页回信写的洋洋洒洒的,连宿写完之后收了笔,等着笔迹晾干,这才展开仔细看了看,确定没有什么不对之后,心中顿时觉得想出道法交流的自己简直是个天才。在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之后,连宿这才将信笺装进信封里,准备第二天拿给那个燕氏的信使。
……
燕一在金丹被少主打碎之后便不敢再抱有高高在上的心思,昨晚调息了一晚,他才勉强稳定了伤势,不至于再从筑基跌落。
因此在听闻院外传来通报,说是万剑宗首席来访时,燕一哪儿还敢在拿乔,让连宿多等,中止了调息之后,立马就下了榻。
连宿以为以昨天那个燕一的态度,这人今早肯定会借故刁难他。
因此虽然过来准备回信交给他,但是却也做好了对方不开门的准备,这时只是抱剑立在树下,随意等着。
他百无聊赖中目光一瞥,在瞥到树下蚂蚁之后,刚摘下根树叶准备随意逗一逗,没想到这时,门却倏然开了。
从他敲门到开门不过几息时间。实在出乎连宿意料。
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准时?
他抬起头来疑惑的看向燕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
等等,这人修为怎么倒退了?
昨天在大殿上见面时这人修为还是结丹初期,怎么一个晚上过去,这会儿修为居然降到了筑基期?
连宿眉头微微皱了皱,看着燕一面色苍白,不由有些疑惑。
“你这是……?”
他声音迟疑。
燕一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自身功法出了问题,所以才修为倒退。”
“对了,连首席有什么事吗?”他语气恭敬。
连宿神色却愈发古怪了。他没听错的话,这个燕一今天怎么对他态度恭敬了许多?
和昨天的傲慢截然不同。
连宿顿了顿,眼神微妙的从上到下将人看了一眼,皱了下眉,从袖中将信封拿了出来。
“这是写给燕少主的回信,劳烦你离开的时候带回去。”
他语气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因为燕一的态度改变而有什么变化。
燕一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好。”
“连首席放心,我一定带回去给少主。”
他表情郑重其事,活像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连宿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那你先调息,我走了?”
燕一这时面色惨白,连宿都怀疑再说下去对方会当场晕倒,于是便体贴的准备离开。
燕一略松了口气,恭敬的将连宿送到了门外。
一直到连宿离开,他才又吐了口血。
连宿在走到拐角处之后回头看了眼,看到这人吐血,神色微微有些古怪。
但这到底也是别人的事,他也不好说什么,摇了摇头后,还是转身离去。
“少主。”
此时燕一半跪在地上,恭敬低头。
空气中响起一道声音来,燕阆睁开眼,瞥向燕一手中未开封的信。
“拿来我看看。”
燕一也不意外少主现在就要拆信,低头将那封信打开,整洁的纸笺出现在眼前。
燕一将信放在了台前的桌子上,随即自己低下头,避开桌上笔迹。
一阵风吹过,万剑宗内秋叶落下。
燕阆穿过重重浮境看向桌面,便看到了连宿昨天写了一夜的东西。
开头亲启之后,居然是道法交流。
饶是燕阆,也不由微怔了一下,随即有些好笑。没想到连宿居然会写这个。
交流道法吗?
他隔空摩挲着信笺,微微垂下眼,将连宿写的几个有趣的小法术看完,又看到了最后底下感谢他赠药的话,目光不由顿了顿。
那药连宿并没有收下……
据他所知,万剑宗附近并没有什么好医者。
那给他看病的是谁?
心中念头一闪而逝,燕阆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修士。
他送出去的东西向来不喜欢收回,在垂眸之后燕阆淡淡开口:“明日礼数周全的再去送一次玉露水。”
“如果送不出去,你也不用再回来了。”
只是平平无奇的语气,燕一却打了个寒颤,连忙恭敬道:“是,少主。”
……
连宿第二日打坐睁开眼,刚伸了个懒腰准备出洞府,结果就看到了昨天身受重伤的燕一又来到了自己洞府前。
连宿:……?
这是又有什么事?
他眼神有些疑惑。
没有注意到,在燕一来之后洞府外堂蒲团上的仙鹤懒洋洋地掀起眼看了燕一一眼。
正奉着少主命令送返玉露水的燕一冷不丁打了一阵寒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身上升起,仿佛忽然见了少主一样。
只是少主怎么可能在这儿?
这不是连首席的洞府吗?
连宿拿着剑出来,见他等在外面,不由开口。
“还有什么事吗?”
燕一回过神来,连忙道:“我今日就要启程离开,还望……”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还望连首席收下这玉露水,上一次是我无礼了。”
他态度别扭,但是却又恭敬十足。
连宿没想到这人今天都要走了,还要跑来送一趟药。
虽然那天也有不喜他态度的原因,但他是真的不需要这药了。
不过……连宿刚准备拒绝,却又想到了什么。
昨天给白鹤上药,那金伤膏好像对寒罡谷的罡风伤势不怎么管用。
那玉露水也不知道怎么样?
连宿犹豫了一下之后,走过去扒开优雅卧在蒲团上的仙鹤翅膀。
看着上面还依旧流血的伤口,眉头皱起转过头来:“玉露水对罡风外伤有用吗?”
燕一有些疑惑,但还是道:“玉露灵液可治一切伤势。”
毕竟这可是上品灵液,不是一般的伤药可比。
连宿点了点头,接过玉露水来,拿出来倒了些,在给仙鹤施法,清洁了羽翼下的伤口之后,轻轻将玉露水敷在了白鹤雪白的羽翼下。
燕一万万没想到连宿居然会将这么珍贵的玉露水拿来给一只鹤用,看见他动作之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就连附灵在仙鹤身上的燕阆眸中也升起了惊讶。
他长睫微微闪动着,抬眸看着连宿。见他薄唇紧抿,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心中微微动了动。
在附灵之时,这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
燕阆神色莫名。
连宿在小心给白鹤上了药之后,瞥了燕一一眼。见这人忐忑的立在洞府外,看着自己将灵药给白鹤用,又纠结又不敢说的样子,挑了挑眉,将剩下的一半玉露水扔给他。
“连首席?”
燕一皱眉有些疑惑。
不知道玉露水刚才不是被收下了吗?怎么又叫扔了回来。
连宿看他修为浮动,伤势不轻的样子,淡淡道:“这玉露既然可治一切伤势,你不是受内伤了吗?”
连宿持着剑,随意站在洞府外,在燕一惊愕的看向他时,扬了扬眉。
“我还不至于因为一点口角计较。”
就燕一那态度,他连放都没放在心上。要是日日和这些凡尘琐事计较,那他们剑修还修什么剑。
整日都要憋死了。
连宿挥了挥手,与其纠缠这些琐事还不如去练剑。他今天元气已经彻底恢复,完全可以练剑了。
连宿将玉露水抛过去之后,没有再看燕一一眼,便持剑一跃而起,御剑去了寒罡谷。
燕一拿着玉露,只看见一道清冽寒光从眼前闪过,连宿便已和他擦身而过。
洒然气息拂过身边,燕一握着玉露,不由有些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