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宣感觉自己不用等到魇兽的回答了。
他曾在三界的传史之中,听到过史书描写当年碧落川倒灌至凡间的时候,那是一个多么恐怖的画面。天和地就像被连接在了一起,昔日辉煌高明的白玉京在一夜之间就被碧落川的洪水淹没。
它如同一堵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水墙,携带着滚滚轰鸣的天雷,企图将白玉京淹没在其中。
凤栎将他放在灵霄宫的结界之中,他听着外面一阵一阵的雷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听到了古神伯伯们的欢呼声。
所有人都在说“太好了”、“得救了”,在这一片欢声笑语的劫后余生里,只有阿爹抱着自己,无声地落泪。
等凤宣化出本相,身体瞬间被巨大的红莲业火包裹,宝相庄严的凤凰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朝着混沌海飞去。
离开竹间小筑,凤宣才发现外面有多可怕。
眼前的场景只能用天崩地裂、日月崩塌来形容。
混沌海的海水不断地朝着上空漫延,一瞬间就淹没了魔域的大地。
一路上,那些被困在海底万万年的妖兽,再一次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纷纷从混沌海的海底翻涌出来,遇神杀神,遇魔则杀魔。
凤宣身上流转的神力吸引了寂灭了几乎万万年的妖魔。
它们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他,紧接着铺天盖地朝着凤宣袭来。
凤宣活了一千多年,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己的修为如此支棱。
那些扑上来的妖魔无一例外,个个都是上古令人头疼的大妖。
凤宣只觉得如同砍瓜切菜一样,解决的很轻松。
他当然知道绝对不是自己这条咸鱼一夜之间就开窍了。
百分百是因为戚琢玉将自己的修为全都渡给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被迫承受了大魔头大半修为的缘故。
他感觉自己现在的性格也变得有点像他,有一种等下要是见到戚琢玉,一定要二话不说先揍他一顿才行的冲动。
戚琢玉这人,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就是个臭自大狂。
觉得把修为全都渡给了自己,他还能在这一场灭世之劫中全身而退。
等会见到戚琢玉,他要咬他,踹他,给他那张欠扁的脸上狠狠地来一拳。
可他在混沌海的上空飞行了很久。
像一只找不到栖息地的无脚鸟,不停的飞,脚下都是滚滚的海水。
他没找到戚琢玉。
凤宣心里的不安扩大了很多。
他又在心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觉得找到大魔头好像有点困难,这么不容易得来的男人。等下见到他,他还是不要揍他了。毕竟师兄把全部的修为都给自己了,他现在揍他一拳,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戚琢玉肯定会受伤。
凤宣觉得让他受伤不好。
越来越多的妖魔注意到他,凤宣抬手捏爆了它们的神魂,碎在这波涛汹涌的海水中。
他一路过来,不知道杀了多少的上古大妖,到最后就像重复一个机械的行为一样。
就这样,不知不觉来到了应许宫。
昔日奢靡古老的魔族王宫,此刻已经被混沌海淹没了大半,不少宫殿已经坍塌破碎。
海水中被封印的妖魔正顺着宫殿往上爬,魔域的魔族们有些不会泅水,紧紧地抓着一些救命的浮木,拼命地往前逃,但是又在下一刻被上古妖兽吞入腹中。
这真是比炼狱还要可怕的人间。
凤宣杀红了眼,看到这一幕,想都没想就直接捏爆了那些妖兽的神魂。
不知道是谁看到了他,”
等凤宣落在应许宫的时候,魔族们看到他,忽然又噤了声,一个两个都不敢说话。
凤宣没发觉自己的耐心还有这么差的时候,很冷也很凶地问:“戚琢玉在哪儿。”
这是他从今天醒来,问得最多的一句话。
有个眼熟的魔医,大着胆子回了一句:“尊上、尊上好像去混沌海镇压妖兽了,我等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尊上了!”
大概是凤宣的表情太难看,魔医连忙道:“属下估计尊上镇压混沌海之后,就会回到应许宫,不然您就在这儿等着尊上?”
这一句话,像是唤醒了凤宣的神智。
是了。
这是应许宫,是戚琢玉在魔域的王宫。
他镇压了混沌海之后,一定会回到这里。
凤宣现在实在找不到他。
他决定在应许宫等戚琢玉回来。
就像他无数次等戚琢玉来找他一样。
他莫名其妙的消失,到时候肯定又会在半夜莫名其妙的出现,然后把他从噩梦中摇醒。这一次也一样,凤宣心里默默地想,不管他带什么他不喜欢的礼物,他一定都会表现出高兴的样子。
随着凤宣在应许宫站的越久,那些渴望神力的妖兽也愈发的增多,它们贪婪的从四面八方过来,哪怕奔着一死也要咬上一口凤宣的血肉。
凤宣身上的业火像红莲一样绽放,大团大团可怕的业火从半空中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巨坑,那些妖兽仅仅是沾上一点就会迅速的化为灰烬。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手中多了一把剑。
混沌海的永夜没有天亮的时刻,凤宣不知道杀了多少上古的大妖,杀得他已经分不清身上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越来越多的魔族从各个地方逃难来到应许宫,躲在凤宣的身后。不知不觉,没有戚琢玉,他似乎也成为了独当一面的上神。
又有一只大妖朝着他张开血盆大口,凤宣眼睛都不眨就将它砍成两半。
魔医瞧见这一幕,欲言又止:“魔后……您的身上受伤了,要不要检查一下伤口?”
凤宣低头,才看到自己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
他这几天没日没夜的持续杀戮,都没注意到这些。
凤宣透过海面看了一眼自己的现状,海水混沌,可是也倒映出他的模样。
他没见过这样的自己,如同从血海中捞出来一样,脸苍白的像死人,头发、手臂、衣服,到处都在流血,脚下积出一滩又一滩的血洼。
难怪魔医他们之前看自己的时候,眼神那么惊恐。
他现在这样。
还怪像大魔头的。
但凤宣却神奇的觉得无所谓。
难道是获得了戚琢玉的修为之后,连自大狂的性格也被他学会了吗?他甚至都没察觉自己很痛,尽管他是一个一点小痛就要大惊小怪,把整个白玉京都惊动的娇气包。
魔医战战兢兢地劝他:“您这样,等不到尊上就会陨落的。而且万一尊上回来,看到您身上这么多伤,一定会要我们的命的!”
提到戚琢玉,凤宣的眼珠终于动了一下。
他好像被魔医说服了,也确实觉得自己该治疗一下。
于是凤宣放下剑,任由魔医治疗。
也就是在这一刻,本来还和蔼可亲的魔医,脸上瞬间从担忧变成得逞的狞笑。下一秒,魔医忽然暴走变大,变成一只擅长幻化人形的上古妖兽,嘶吼着朝凤宣杀来:“臭神族的,杀了我如此多的兄弟,我现在就要你血债血偿!上古凤凰一族的血肉,本王就先享用了!”
凤宣确实有听过,有一种上古妖兽,很擅长幻化成人形欺骗别人。
换作以前,他一定会在魔医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就察觉到不对劲。但他太累了,杀了这么多天妖兽,拿了这么久的剑,等了那么久的人,凤宣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尽。
他或许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
就像阿爹没有等到父神那样,他和戚琢玉这一生,都在重复上一辈的悲剧。
他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死亡没有降临在他身上,下一秒,他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灵力,耳边是妖兽脑袋碎裂的声音,“噗嗤”一声,就在他面前,妖魂碎裂。
凤宣睁开眼,看到混沌海的狂风骤雨,天崩地裂的末日中,缓缓地走来一个男人。
凤宣瞪大了眼睛,想要把他看得清楚一点。
眼眶酸涩极了,然后猝不及防的滚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戚琢玉浑身都是水,如同从深海中走出来。
散发着冰冷的寒意,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笑了声,抹去凤宣的眼泪:“哭什么。吓着了?”
他的眼泪就像抹不干净一样,一串一串地往下砸。
先是极度压抑才能听到的呜咽声,到最后被戚琢玉抱在怀里,变成根本克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你真的吓死我了,呜。”凤宣哭得喘不上气,好像这几天的眼泪都要哭干一样,他攥着戚琢玉的衣服,明明是很冷的怀抱,可他却汲取到了唯一滚烫的温度。
他教养良好了一千多年,这会儿把能想到的骂人的词全都骂出来了:“你就是大傻逼,戚琢玉,你就是傻逼,臭傻逼!谁要你捏一个纸片人陪我,我根本就不稀罕,哪有你这样双修完就跑的,臭渣男臭傻逼,你还制造幻境骗我,你还让我等你这么多天,你去哪儿了……”
“你还说什么以后都不会让我受伤,我现在身上到处都是伤,你这人说话根本就不算话,你要做不到你就别说行不行,你这样真的真的很讨厌,你还让我一个人杀了这么多妖兽,我真的觉得很累也很痛,你,你算什么师兄……你这叫罩着我吗……”
骂到后来,凤宣感觉自己都有点胡言乱语了。
他大脑乱糟糟地,完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哭得脑仁都在疼。
可哭着哭着,凤宣渐渐没了声音。
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戚琢玉,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哭声戛然而止。
凤宣收回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又猛地扎到戚琢玉怀中。
这一次,他没有哭,他只是很用力很用力的抱着他,目光落在空处,像要把自己融进他身体里那样。
“怕什么。抱得这么紧,不会以为区区洪灾,就能让师兄元神寂灭吧。”戚琢玉捏了下他的后颈。
凤宣很久都没说话,然后闷声回了一句:“少吹牛逼。”
“别怕。”戚琢玉声音清冷低沉,带着安抚的性质:“都跟你说了。天塌下来,师兄罩着你呢。”
仿佛是要证实戚琢玉这句话一样,原本已经有些颓势的混沌海,忽然之间卷土重来。
凤宣看到眼前的混沌海忽然筑起万丈之高的水幕,遮天蔽日,几乎将日月的光芒也遮盖在其中。
他才知道,前几天自己面临的混沌海,根本就是闹着玩的。
直到戚琢玉的出现,这片从开天辟地就存在的凶海,终于露出了它可怕的灭世之势。
滔天的水势几乎要淹没整个三界。
明明比前几天可怕那么多,但凤宣现在的心情竟然异常平静。
好像有戚琢玉存在之后,他就有了无限的勇气,可以面对一切。
于是在这一刻,不论是魔族,亦或是神族。
只要是在与这一场灭世之劫做斗争的,都在同一时间,看到了这宛如开天辟地之动荡的一幕。
遮天蔽日的水幕中,无数道犹如山峦般粗壮的水柱幻化成可怖的水龙,朝着整个三界袭来。紧接着,天空中酝酿出更为可怕的紫色暴雷,如同上神陨落是才会出现的灭世雷劫一般,与水龙颤抖在一起,阻止这可怕的水龙继续肆虐。
雷电与水幕厮杀翻转,交织出令三界都摇摇欲坠的可怕神力。
有上古尊神看见这一幕,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如此可怕的神力,恐怕已经比肩于陨落的应烛!”
可这三界又有谁敢与应烛比肩,那可是唯一从太初之河就诞生的最初的神明。
除非是……神族们面面相觑,眼中尽是难以置信,谁也不曾料到,那早就在开辟天地时就消失不见的魔神,竟还没有彻底神陨!
不仅如此,眼前这动静。
恐怕也只有魔神的元神神陨,才能镇得住这太初之河的力量。
凤宣紧紧地抱住戚琢玉,像一个乖巧无害的挂件。
虽然这个挂件在不久前才杀了无数混沌海中爬出来的上古妖兽。
他感觉时间的流速在变慢,变得让他无法具体感知。
这场旷古绝今的洪灾制造出来的水幕与戚琢玉的灵力交战,或许打了七天七夜,或许是打了七十个日夜。
直到混沌海的海水正在慢慢地退却,水幕一点一点从上界收势。
魔域渐渐露出满目疮痍的大地,幸存的魔族们不在抱着怀中仅剩的浮木。
混沌海最后的水龙似乎还不死心,在半空做最后的挣扎,发出阵阵不甘心的水吟。
戚琢玉只是一挥手,就将这水龙彻底打散了。
应许宫的魔族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渐渐地,布满了魔域上空,千百年来的魔气因为这一场灭世之劫缓缓地散开。
万万年不曾见过日光的魔域,终于迎来了暴雨之后的第一个晴霁。
有人难以置信的触碰散落在大地上的阳光,“这是太阳,咱们魔域也有太阳了!这是太阳光呢!真暖和!”
一人说话之后,才有越来越多的魔族反应过来,灾难已经过去,众生劫后余生。
人们开始纷纷庆祝,大家口口相传。
“太好了”、“得救了”,一如曾经父神陨落时的模样。
“你不是喜欢晒太阳吗。”戚琢玉也说了一句,声音从凤宣的上方传来:“以后在魔域,也能晒到太阳了。”
凤宣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地抱着戚琢玉。他想检查一下戚琢玉的元神,可是又想,大魔头现在一定很累,他可以先不检查,他也可以以后再检查。
日光落在戚琢玉的身上,人们说阳光很暖和,可是戚琢玉的身体却很冷,很冷很冷,寒冰一般的冷。
“不开心了?真难哄。”戚琢玉保证:“师兄以后去哪儿都带着你,行不。”
凤宣埋在他怀中,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他的眼泪在无声地流,像提前知道了结局。
“还是累了?”戚琢玉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猜:“累了就睡一觉。”
他声音很轻,仿佛从来没这么轻过,是一个询问的姿态:“好不好。”
“睡一觉,醒来师兄就带你去晒太阳。”
-
凤宣睡了很沉的一觉。
干燥的寒风吹过竹间小筑的那棵参天梧桐大树,树叶簌簌的响,一片又一片的从树上掉落,落在凤宣的脸上,惊醒了他。
冬天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醒了?”戚琢玉坐在床边,掐了他的脸,笑着说:“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他一如既往的说话,像每一个凤宣醒来的午后。
凤宣盯着他看了好长的时间。
然后猝不及防地抱住他,将自己埋在他怀中。
半晌,他声音闷闷地:“师兄。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戚琢玉捏他的后颈,问道:“什么梦。”
“梦见天和地要连在一起,到处都是洪水,我找不到师兄了。”凤宣重复了一遍,心有余悸一般:“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什么怪梦。”戚琢玉笑了声,眉头有点嫌弃的皱起。
凤宣却喃喃自语:“还好只是一场梦。”
竹间小筑的冬日是暖洋洋的,他喜欢躺在胡床上午睡。
不远处,山下的小镇传来放鞭炮的声音,凤宣的听力很好,像是反应过来一样:“人间的今日,是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
戚琢玉道:“马上就要到除夕了。”
凤宣抱着他,不撒手:“我好像记起来了一点以前的事情。除夕的时候,师兄,我们在人间包过饺子吃呢。”
戚琢玉似乎也记得有这么回事,他问道:“现在想吃吗?”
凤宣抬起头看他,戚琢玉道:“师兄陪你去买。”
凤宣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戚琢玉真的就一副昏君的样子陪他下山去买东西了。
山脚下的镇子很热闹,因为过年的缘故,集市从早开到晚。
到处都是热腾腾的烟火气,掀开蒸笼,是滚烫的包子和馄饨。
凤宣买了面粉与肉馅,戚琢玉看了眼,有点嘲笑他:“会包饺子吗?”
他懒得理他,反正到时候自己不会包,就耍赖让师兄包。
买了包饺子的东西,凤宣还想买点儿别的。
他用神识看过脖颈上的那串璎珞,自己那么有钱呢,得多买点儿。
于是又学着凡人的样子,买了好些红纸与对联。
他记得戚琢玉有一半凡人的血统,他在魔域肯定没有过过好年。
等到了晚上,凤宣果然不会包了。
面粉被他撒在地上到处都是,戚琢玉黑着脸替他收拾残局。最后他被戚琢玉提着领子扔到一边去坐着,还给了凤宣两块饺子皮玩儿,换成他在灶台前忙。
凤宣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在包饺子的时候,就出点钱。
怕戚琢玉不懂,凤宣一边把铜板塞进饺子里,一边解释:“师兄,这是凡间的传统。要是吃到了有铜板的饺子,今后一年都很幸运的。”
戚琢玉说他知道,以前凤宣也对他说过。
等到吃饭的时候,凤宣就吃到了一个只包了银子的饺子,老大一个银锭子,就裹了一层饺子皮。
一口咬下去,差点儿把牙口给咬瘸了。戚琢玉看他痛得要命,还在那边大笑,凤宣气得要死,饺子也不吃了,跟戚琢玉在桌前扭打在一起,他把那个超大的银锭子都塞到戚琢玉嘴里,让他吃。
然后他们就滚到了胡床上。
凤宣被戚琢玉压着揉,他笑得不行,又停了下来。
望着头顶的梧桐树,凤宣趴在他怀里,有点好奇的问:“师兄。你跟我讲一讲你以前的事情好吗,你从来没跟我讲过那些。”
戚琢玉其实已经有点记不清以前的事情了。
那些曾经他以为会跟随自己一辈子的痛苦与黑暗,在遇到凤宣之后,仿佛就成了上辈子的记忆。
但他还是很耐心的跟凤宣说。
说到鸢萝的时候,凤宣打断了他,眼巴巴地望着戚琢玉:“师兄。我想去见一见你的阿娘。”
戚琢玉就带着凤宣回到了东夷魔族。
凤宣在东夷魔族的地宫里,见到了鸢萝的灵柩。
听戚琢玉说,眼前的是一具空棺,真正的鸢萝的身体,早就被人族拿去献祭给了混沌海的结界。
凤宣在鸢萝的灵柩站了好久,他偷偷瞄了一眼戚琢玉。
觉得很不好意思地在内心开口:“大魔头的阿娘,我是凤宣。可能这不是我第一次来见你,但是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不小心忘记了很多事情。之前来见你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跟你提过,所以现在想再跟您说一遍。”
凤宣几乎有些虔诚了,在心里告诉她:“我真的真的好喜欢戚琢玉啊。虽然这样说会很冒昧,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跟谁说起这件事了。我应该要感谢您把他带来这个世上,虽然他以前过得有很多不开心的时候。但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会让他开心的。大魔头的阿娘,您要是在天有灵的话,千万一定要保佑戚琢玉也有这么喜欢我啊。我实在太想跟他合籍成婚了,拜托您,就让我一睁眼,明天就能成为他的妻子吧。”
他在鸢萝的灵柩站了好久,久到戚琢玉忍不住问他:“你说了什么?”
凤宣摇头,其实是有点不好意思:“没说什么。”
半晌,戚琢玉忍不住笑出声,掐住他的脸颊,毫不客气的开口:“不是说好想跟师兄成婚吗,怎么问起来又不承认了?”
凤宣猛地记起戚琢玉还有个读心术的技能,顿时红了耳根,恼羞成怒:“你怎么随便读我的心?!”
“说得那么大声。”戚琢玉道:“师兄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
凤宣没好气道:“那你就当做没听见好了!”
“那怎么行。”戚琢玉说:“师兄要是没听见。”
男人的桃花眼中都是笑意:“还怎么答应你?”
下山的时候,凤宣觉得脚步都是飘得。
他的心情有些轻松、愉快、像云朵一样晕乎乎。
似乎没想到,戚琢玉这么快就答应和他成婚。
但是转念一想,他们本该在百年前就完婚,拖到现在,已经是晚的不能再晚了。
所以凤宣感觉自己有点着急,他甚至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着急。
下山的路上,他与戚琢玉十指相扣,紧紧地牵着,开始构思他们的婚礼。
他想越快成婚越好,最好是明天就能嫁给戚琢玉。
这样的话,婚礼就要一切从简了,但是没关系,山下的小镇什么都有,他们可以按照凡间的习俗成婚。
凤宣的声音有些雀跃,跟戚琢玉说:“我想明天就嫁给你,这样的话我们今晚就要尽快去山下买两套婚服。本来我想自己做的,可是怕来不及了。我们还要买两根红烛,就放在竹间小筑的厢房里。我记得今晚买的红纸还剩下一些,师兄,你会剪纸吗,我们可以剪一些囍字挂在梧桐树上……”
这一路上,凤宣都在不停地说。
好像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把这些琐碎的事情忘掉一样。
凤宣感觉自己说得神志有些混乱,有时候他会忘记自己有没有说过这句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好像又在重复着:“……可是怕来不及了。我们还要买两根红烛,就放在竹间小筑的厢房里……我记得今晚买的红纸还剩下一些……”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混沌海的边缘。
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他曾在这里与戚琢玉一同看过日出。
凤宣看着戚琢玉,有点羞耻道:“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我就是有点着急。”
戚琢玉很安静,一路上都在听他说话,挂着纵容的笑。
混沌海的海面平静又祥和,东边的旭日正在缓缓地跃出海面,他答应过他。
等他的小七一觉睡醒了,他就带他来晒太阳。
渐渐地,凤宣没有了声音。
他的目光开始出现了一丝呆滞,似乎并不能理解:“魔域也有太阳呢。魔域怎么会有太阳呢?师兄,魔域怎么会有太阳呢?这里不是常年都下着雪吗?为什么呢?师兄?为什么会有太阳呢?”
戚琢玉的声音很轻的呼唤他:“小七。”
凤宣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抓着戚琢玉的手,“师兄。你的手好冰。是不是这里太冷了?我不想晒太阳了,我们回去吧。我们去山下买两套婚服……”
“小七。我去不了。”戚琢玉擦掉他的眼泪:“师兄没有元神了。”
刹那间。
世界安静了。
风也是安静的,海面也是安静的。
凤宣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茫然地:“怎么会。人没有元神,会死的,师兄。”
凤宣忽然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的厉害:“怎么会呢师兄,没有元神会死的。可是你还好好的,你还在这里,怎么会呢。”
他发着抖,牙齿都在打颤。
凤宣紧紧地握住戚琢玉的手,释放出灵力去探他的神海,他叩开他的神海,在里面找。
没有的。
没有元神,戚琢玉就像一具空壳,五脏六腑都碎了,经脉也碎了,全都是血,他的身体里全都是血,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到现在,怎么做到像一个正常人一样陪他说话,陪他逛街,陪他在这里晒太阳。
凤宣在这一刻崩溃了,他发疯一样用自己的灵力在戚琢玉的神海中翻找。
没有,没有元神。
到处都是没有,他到处都没有找到。
这一刻,忽然有很多他刻意去忽视的记忆,碎片式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记起了混沌海那一场几乎灭世的劫难,记起了戚琢玉浑身冰冷的从海中走来,他记得那时候他就想去神海看一看戚琢玉的元神,可是他不敢,他一点也不敢。师兄的身体那么冷,冷的像寒冰一样,他怎么敢奢望他在这一场劫难中侥幸存活。
他拼死回来,只是因为他在找他。
他害怕他找不到他。
戚琢玉说:“你在那时候就知道了,对不对。”
凤宣就这样泣不成声,从来没有这么绝望的哭,眼泪像是流不尽一样大颗大颗的砸下来,然后晶莹地布满他的脸颊,他极力的否认,好像就可以否认一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戚琢玉几乎难以说出什么话来。
他近乎有些无力的抱着凤宣,徒劳的安慰他:“小七。你和师兄不一样。”
“我这一生,从出生开始就是不被期待的。但是你不一样,你有阿爹,有兄长,有朋友,你有很多人爱你的人,你也很爱他们,他们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活着,师兄也希望你活着。”
“可是他们不一样!他们都不是你!”
凤宣几乎痛不欲生,在他怀里崩溃的哭。
戚琢玉不停地擦干他的眼泪。
直到凤宣发现,他的身体在一点一点的变得透明,变得碎裂。
凤宣愣住,发抖的不像话,他听到自己在哀求戚琢玉,声音是颤抖的、破碎的,词句甚至连不成一句话:“师兄,我不要……我不要你死,我不想你死,你答应过我的你说好了让我明天嫁给你的,我们可以晚上的时候去买婚服,还要买两根红烛,我不让你剪囍字了师兄我可以自己学着剪的……”
他那么害怕戚琢玉消失,混乱又崩溃的重复着这些说过了千百遍的话:“……我们明天就可以成婚了,我明天就可以嫁给你了,明天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们明天——”
凤宣的话戛然而止,泪珠也凝固在脸上。
不知何时,他用力的抱着戚琢玉。
然后扑了个空,抱住了一团冷冷地空气。
凤宣跌坐在地上。
神情茫然,只短短的停顿了一瞬,他就听到自己崩溃的嚎啕大哭。
他依稀听到戚琢玉的声音,那是他很少听到的,带着无比温柔的感情。
他声音很轻,告诉他:“别哭。”和以前一样,他说“睡一觉。”戚琢玉说:“睡醒了师兄就带你去晒太阳。”
这话像是点醒了凤宣。
他神情空白的站起身,心想是的,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他之前就是睡一觉,起来就看到戚琢玉了。
没什么是睡一觉不能好的,他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凤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的竹间小筑。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睡到那张胡床上,他强迫自己入睡,牙齿哭得上下打颤,眼泪不停的流。他蜷缩在一起,好像要依靠这个姿势抵御这个可怕的世界,浑身都在颤抖。
他知道睡一觉就好了。
可他闭上眼,闭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风吹起梧桐树的树叶,簌簌的响,一片又一片的落叶掉在他脸上。
恍惚间,他好像又听见了人们的欢呼。
人们说“太好了”、“得救了”,我们都活下来了,活过这个冬天了。
是啊。所有人都活下来了。
他睁开眼,在绝望中看到了空无一人的竹间小筑。
可他没有戚琢玉了。
他没有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