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我把我这辈子最伤心的事情...)

凤宣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戚琢玉,以至于接下来两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他没在意,毕竟戚琢玉这个人的性格本来就喜怒无常,深不可测。在他面前说话,只有多说多错。甚至不小心得罪他的一句话,都能被戚琢玉记个十年八年,然后报复回来。

而且戚琢玉心细如发,对人情世故体察如微。要是被他发现自己的道侣早就被人换了芯子,恐怕都等不到一年之后的杀妻证道,现在就能一剑送自己归西。

只要自己不主动献身,以他现在表面上还在维持正道人设的阶段,也不可能强迫他。

想到这里,凤宣心里那点儿最后的危机感都解除了。

烤干了衣服之后,他顺势用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了眼前的一堆篝火。这么一折腾已经到了傍晚,日暮西山,白天原本还算暖和的溪边也变得阴冷潮湿。有了篝火之后,凤宣终于不觉得冷,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浑身暖洋洋的。

环境一舒适,精神一放松,凤宣就在火堆前睡了过去。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凤宣梦中的场景,正是自己在九重天刚打碎了神魂灯,领了罚被贬下凡间历劫的时候。

上神历劫都要跳下碧落川,隐去神格,敛去容貌,收了法力,成为一个凡人。历劫过程更是不用说,既是惩罚,到凡间的身份当然是要多惨有多惨!

梦里的碧落川波涛壮阔,在渺渺无垠的云海中奔腾翻涌,湍急的仙流从四面八方汇聚,形成中间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渊,渊内紫色暴雷交加,戾气冲天。

司命的梓潼星君将一页薄薄的命簿放在他手上:“二殿下,此去凡间历劫凶险万分。有了这个命簿,等你重生到那个凡人小七身上的时候,就能看到他的未来。但是切记,命簿之命不可违。”

凤宣接过命簿还没道一声多谢,画面一转,眼前忽然变成了命簿中的场景。

一望无际,魔气翻滚的混沌海上,悬挂着一把剑身如镜,鬼气森森的妖刃。

悬崖边,一个神情仓惶的少年跌坐在地上,不停的后退,直到背后抵住一块巨石,他才无路可走。颤抖的目光中倒映出一张极为昳丽俊美的脸,身上穿着和他款式相同的婚服,正是他今日大婚的对象、命定的仙缘,他的大师兄——戚琢玉。

戚琢玉一步一步将他逼至角落,缓缓蹲下,单膝点地,姿态亲昵的挑起他的下巴,语气温柔的如同呵护一个情人,可说出来的话却残忍至极:“小七,你的元神至纯至净,世间罕有。只有你以身殉剑,才能成就我无情大道。”

少年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蜷缩成一团,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吓得牙齿颤颤:“可是师尊……师尊的元神也是至纯至净……”

青年在他下巴上亲昵摩挲的指尖一顿,嵌进肉里,刺出一丝夺目的血红。

戚琢玉鸦羽般的眼睫低垂,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小道侣。下一秒,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至极的哀求,显得英俊又残忍:“所以啊,小七。”

那一剑没有一丝犹豫,剖开他柔软的腹腔,捣碎了他的元神。

少年至死都不能瞑目的眸子里,是他爱之入骨的男人,徒留下一声低低地、婉转的叹息:“只有你的命,才能换师尊的命啊。”

梦里的一声声温柔的“小七”,简直比阎王索命的铃声还恐怖。

对方大概是听到了他这边的动静,过来查看:“怎么了?”

怎么了?

一醒来就看见杀人凶手在眼前你问我怎么了?

如果不是早就在命簿里知道戚琢玉残忍弑杀的本性,光是看他现在风光霁月的模样,说不定自己还真的会被这个披着人皮的魔鬼给骗过去。

脱离梦境后,凤宣的心跳渐渐平缓。

回答了戚琢玉的问题:“我没事,刚才不小心做噩梦了。”

话题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

毕竟戚琢玉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对他的兴趣也不大。

塑料道侣罢了。

敷衍完就了事。

结果没想到的是,戚琢玉竟然多关心了一句:“做什么噩梦了?”

不是吧道友,这么敬业的吗。

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这无微不至的模样演给谁看啊?!

凤宣被戚琢玉滴水不漏的演技震撼了一瞬,心想他要不修仙跑去戏班子唱戏估计也能成为名角。

不过自己还不至于傻到把命簿里的剧情说给他听,于是挑了个不怎么重要的,慢吞吞开口:“梦到我和大师兄成婚。”

说完,从戚琢玉的沉默中,凤宣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直到戚琢玉慢慢地坐直了身体,古怪地盯着他看了会儿,轻笑一声,笑意却没达到眼底。不是凤宣的错觉,这笑声凉凉,他感到自己也凉凉。

戚琢玉的语气莫名地冷:“原来和我成婚,竟是噩梦吗。”

他要不阴阳怪气这一句还好。

一说话,凤宣的心里缓缓冒出一个:?

怎么?你还觉得挺委屈的?

要不要他现在就把命簿里写过的白纸黑纸招出来糊在你的脸上,是谁在将来掐着他的脖子对他阴恻恻地说:“和你双修的每一个晚上都是一个噩梦,都让我感到恶心。”

是的。

命簿里写道,原主为了解救戚琢玉的情毒,献身之后不但每个月要承受锥心蚀骨的情毒之痛,而且戚琢玉并不领情。只要想起自己与这怯懦卑微道侣双修的那些日夜,戚琢玉俊美的面容就流露出一丝阴霾与嫌恶。

典型的又当又立。

吃干抹净之后穿上裤子就骂娘。

你就说你就说。

桩桩件件,哪件冤枉了你?!

想到命簿里的剧情,凤宣这才回过神。

警惕地看了眼戚琢玉现在和自己的距离,是不是有点儿太近了?

明明他入睡之前,两人之间至少还隔了一丈之远。

如今衣角都快碰到一起了。

命簿里戚琢玉对他一口一个“恶心”、“作呕”的话还在耳边。

凤宣实在不想让他再对自己产生什么误会,以为自己对他图谋不轨,免得将来被他杀妻证道之前还要受那么多折磨。懒得和他解释,当即就抱着自己的储物袋,往后退了好几步,离戚琢玉远远的。

一副“你看我真的没有任何想要和你双修玷污你清白的想法”的态度。

而这退避三舍,如避蛇蝎的模样落在戚琢玉眼里,就是默认了和自己成婚如同噩梦的说法。

从来只有别人对自己如痴如狂,趋之若鹜。

戚琢玉恐怕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冷落嫌弃自己的人,那装出来的温柔此刻终于告罄,露出一丝不耐。

于是凤宣刚刚找到舒适的位置坐下,那头就传来了戚琢玉一声阴晴不定的哂笑。声音太轻了,以至于凤宣都怀疑是自己幻听。

抬起头望过去,戚琢玉猛地拂袖转身,留给他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看得凤宣满脸疑惑。

又怎么了,自己都离他这么远了,他还不满意?

被嫌弃的是自己。

他有什么不高兴的?

但一想到此人的性格本来就反复无常难以捉摸。

于是渐渐地也懒得理会他的动静。

-

后半夜的时候,戚琢玉的情毒又发作了一次。

凤宣半梦半醒地被他惊动,迷迷糊糊只能看到戚琢玉半蜷缩在地上极力忍耐情毒的模样。湿身湿发,细汗涔涔,桃花潋滟,鼻挺薄唇,是俊到了极致的妖孽长相。即使是闭目蹙眉,也能让女人心跳发狂。

不得不说,近距离观看大魔头情毒发作,凤宣承认这人渣帅的是有点儿资本。

难怪那么多红尘男女因他欲生欲死,但这又和本上神有什么关系呢?

人和神的悲欢并不相通,凤宣只觉得戚琢玉的声音有点儿吵闹。

于是裹紧自己的小毛毯,在一阵又一阵高低起伏,难耐至极的低喘中,一觉睡到天亮。

倒也不是凤宣冷漠,而是这情毒虽然厉害,但也不致死。

就算在命簿中,原主不帮戚琢玉解毒,他也只是受一晚的折磨,第二天一早就大好了。

这次应该是真的被妖兽影响,才导致发作的时间比平日更长一些。

再长也不过三四天就好了,等戚琢玉修为大好,就能带他直接离开这座荒山。

果然如凤宣所料。

接下来戚琢玉的情毒又发作了两天,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白天就摘些果子果腹,把那些带壳难吃的留给戚琢玉吃。到了晚上戚琢玉情毒发作,他就倒头大睡。

到了第三天早上,晨间的第一束阳光落在凤宣略带婴儿肥的脸上。

少年的眼睫因为光线轻轻颤动了两下,睁开眼,戚琢玉的情毒已经彻底大好。

两两相望,一时无言。

毕竟凤宣前几晚好像又把这大魔头给得罪了,已经心虚的有两日没跟他说话。

而戚琢玉则是透露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视线,仿佛是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了他这位刚过门的小道侣一样。

那目光直直的落在凤宣的身上,让他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被这么看着也太尴尬了,凤宣先开口打破沉默:“大师兄,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戚琢玉收回视线,声音恢复成疏离礼貌的模样:“没什么,只是多谢这几日小师弟照顾我了。”

“照顾”两个字还加重了语气,原本只是用来讥讽一下自己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道侣,谁承想凤宣竟然真的厚颜无耻的点头应了。

那真诚的表情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还有几分认同。

拜托,他每天去树上摘果子也很累的好吗,想想这几天吃的、喝的,都是谁准备的?凤宣长这么大,还没干过这么多活。

就连九重天上最尊贵的帝君都没吃到过他亲手摘的野果。

戚琢玉顿时哽住,竟被他气得有些想笑,拂袖转身。

两人一路下山走去,走出荒山的那一刻,戚琢玉突然状似无意开口,问道:“倘若这几日我情毒发作,真过了身怎么办?”

过身?

不可能,祸害遗千年,以你的祸害程度,至少能活万年。

想听人拍马屁就直说。

凤宣开口夸他:“大师兄修为世间最强,怎么会轻易陨身!就算你不幸陨落,我也会为你守寡的。”

没守成寡真可惜。

垃圾情毒。

戚琢玉侧目,看着他:“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听到守寡之后很高兴?”

不愧是洞察人心的大魔头。

凤宣强行压下翘起的嘴角:“有吗。其实我很难过,师兄。”

思绪纷飞,立刻调整表情。

戚琢玉脚步一顿,微眸:“你在想什么?”

凤宣正在酝酿情绪,被问得突然,猝不及防交代:“刚把我这辈子最伤心的事都想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