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狭小的车内空间显得有些逼仄,禁闭的车窗无端显得压抑,好似连空气都有了重量,黏腻又迟缓的流动着。
在高速行驶下的轿车内光线随着周围建筑的变动忽明忽暗,连带着车内人脸上的细微表现都变得难以分辨。
五条透也瞥着对面人像是在期待他某种回答的表情,停顿几秒,不甚在意地挪开视线。
“我对他人的隐私并不感兴趣。”
“只是随口一问,不用在意。”
闻言,冥冥错愕的睁大双眼。就像面对美食正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服务员忽然过来把菜端走,并告诉他这是上错了,他的菜还没好一样。
胃口被食物香气完全打开了,结果却被钓的不上不下,一口气都差点没上来。
“透也先生。”冥冥好气又好笑,一时之间竟弄不明白这个人到底什么意思。
他知道五条透也是发现了什么,同样他也很好奇对方是怎么发现的,又发现了多少,然而现在,眼前这个看似清冷的男人把人胃口吊起来之后就完全不管了。
实在有些恶劣。
五条透也撑着鹗骨看向窗外,汽车行驶到一处洞穴里面,周围更显更暗了,连带着车内也好似一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冥冥在黑暗中紧盯着坐在窗边的男人,车外流动的光斑在对方脸上忽明忽灭,硬朗俊秀的脸部线条却更加清晰,纤长眼睫下是看不出一丝情绪淡漠至极的湛蓝。
像蔚蓝无边的天空,即使有浮云经过也不会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比起那个满脑子只有自己学生的软弱神明,他一直觉得,眼前这人才更适合被冠上神明的称谓。
冷漠又无情,不会为谁动摇,人类与否在他眼底似乎没什么两样,众生皆平等。
这样的人才是他心底最符合神明形象的人,也是人类进化这条路上他手里最不能缺失的一块。
“你的眼睛如果不想要了,我可以帮忙。”
黏着在身上的视线充满黏腻恶意和扭曲,且毫不收敛,让五条透也不禁觉得这个人脑子是不是真的有点什么问题。
他斜眸轻轻睨去一眼。视线对接上的瞬间,’冥冥‘整个身体过电似的哆嗦了一下,浑身战栗。
他认出我了。他果然发现了。
“透也先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冥冥‘按耐住自己的兴奋,些微颤抖的声线还是泄漏了一丝情绪,连黑暗中的五官也因为想要将控制不住的情绪表现强压下去而显得有些扭曲。
他的问题听起来有些不明就里,但车内的两人都知道他在问什么。
五条透也语气淡淡,回道:“从换人开始。”
意料之外,又好像在情理之中。他可以肯定自己的伪装毫无破绽,不会被任何人认出来,即使是冥冥的亲弟弟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找出破绽。
但是当这个认出来的人变成五条透也,又好像变得合情合理。
“我可以问一下吗,透也先生。”伪装成冥冥的羂索将身体向前倾,拉进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一双眼带着浓浓的兴味和狰狞的恶意。
“你为什么可以认出来?”
五条透也眼帘轻垂,轿车此时刚好出了幽长的隧道,刺目的阳光一下子打破了黑暗,车内的一切变得清晰明亮,然而只有他对面的那一块,依旧被幽深无比的黑暗浓浓包裹着。
车内的空间被挤压的更加狭小了,不详的黑色雾气仿佛无处不在,渗透着车内的每一寸,连装饰用的小摆件上似乎都开始冒着常人看不见的黑色烟雾。
而这一切的中心,是笑得无比诡异的’女人‘。
像这样的情况,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而且现在的状况显然比他们第一次初见时更加糟糕。
仿佛一个人形自走灾厄,在他出现的地方,连阳光都退避三舍的情况下,要怎么做到视而不见反而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五条透也看着眼前的人,觉得对方现在的情况就像一个关底BOSS似的,头上带着巨大的标识,深怕人认不出他的身份。
五条透也想过很多种两人再会时的可能,发现自己破坏了对方的计划,并且将五条悟放出来以后就单方面解除了合作关系,再见面时这个人会恼羞成怒,会满怀杀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或者直接杀了他把身体拿去用作什么实验。
但是怎么也没想过现在这一种。
他伪装成了一个女人。
一个从外表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即使是世界最优秀的侦探先生和行为学研究专家过来,可能都不能在短时间内分辨出他和本尊的区别。
五条透也不由改变自己的姿势,撑着脸颊,指端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透也先生?”羂索又凑近了些,攀附在对方身上的黑雾也随着向前,逐渐侵蚀那一块干净的领地,想要将五条透也也包裹其中。
放在身侧的手腕微动,五条透也拿起上车时取下放在身侧的木刀,用木刀刀柄抵着对方的下颚,冷淡警告:“靠得太近了,不知名的先生。”
羂索用着冥冥的脸轻笑,“这么冷淡可是会没有女人缘的哦,透也先生。”
“我以为五条一族继承人的礼仪课里应该会有怜香惜玉这一项。”
五条透也面色清冷。有,但是没有对不男不女不人不妖的鬼东西怜香惜玉这一项。
羂索将手放在下巴下方的刀柄上,一双眼紧紧盯着五条透也:“透也先生难道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作为一个身受重伤之际又被合作对象背叛的可怜人,我想我应该有一个从透也先生口中得到解释的机会。”
刻意放低的声音带着女性特有的柔和,说出的话也带着几分幽怨的味道,让人听得心头一软。
但只要一想到这
五条透也闭了闭眼,实在忍无可忍。
“把你的脸还有声音换回去。”
羂索嘴角的笑意扩大,握着木刀刀柄又往前凑了些,又压低了声音,多了几分沙哑性感的轻笑:“为什么要换回去,这样难道不好吗?”
像是情人间耳鬓厮磨一样撩人至极的语调。
他望着对方眉间折起的小小褶皱,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终于多出了一些类似于普通人的情绪,层层叠叠的不耐像乌云似的堆积在湛蓝的天空上,逐渐乌云密布。
“透也先生,或许你并不在意,但对于我来说你的背叛要比任何人都叫我生气。”
羂索近乎叹息的说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已经近到连说话吐出的气流都会落到彼此脸上。
握着同一柄木刀的两只手手背上青筋凸显,隐隐昭示着平和假象下的暗潮汹涌。
“我一直觉得,你会是最能理解我的人。”
“老实说,在狱门疆术式被破坏的时候,我很失望。”他凝视着五条透也的眼睛,一字一顿慢慢重复:“非常失望。”
五条透也眼底越发不耐。
“说完了吗?”冬雪似的声音此刻像是凛冬已至,仿佛随时能往下掉着冰渣一样:“说完了就滚回去坐好。”
他看向羂索的眼睛,道:“还是你觉得,我会在意你的想法?”
羂索轻叹一声:“当然不会。”
“毕竟我在透也先生心里,连一个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但是没办法,谁让透也先生在我心底那么重要呢,即使被透也先生背叛,我没办法狠下心。”
暧昧的话语像毒蛇吐信在耳边嘶嘶作响,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成了粗壮的蛇身,自脚下不停缠绕捆绑,逼迫着肺部,使得呼吸间的氧气都好似逐渐变得稀少起来。
五条透也心底的不耐彻底到了临界点。
他突然松开双方一直暗自较劲的木刀,在对方收不住力道向自己扑来时快速调整姿势,侧过身将手肘重重击在腹部。
被挡住了。
羂索用手掌挡住他的攻击,几乎趴在五条透也肩上发出几声低沉的轻笑。
不是暧昧的女声,是他原来的声音。
“透也先生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不该在车里揭穿我的身份?”
“这样狭小不方便活动的空间对我来说无关痛痒,对透也先生来说,应该就是一个完全限制住行动的笼子。”
“毕竟身手再怎么厉害,失去趁手的武器和活动的空间,你也只是一个普通人,透也先生。”
他侧过眸,裹挟着笑意和促狭的眼睛向后望着对方绷紧的下颚线和结着冰的蓝色眼睛。
有隔板挡着,前方的司机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按照上车时给他的指令,心无旁骛的开着车,专心致志地驾车驶向此行的目的地。
五条透也闭着眼无声吐了口浊气,压下心底的恼火,再次恢复冷静。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我想你这么大费周章还特意将自己扮成女人的目的,应该不是过来找我叙旧,也不是为了向我哭诉委屈。”
羂索止不住哼笑。
“透也先生的嘴还是这么不留情。”他身体向后,拉开一点距离后一手继续压着手肘让透也无法行动,另一只手抬起摘下对方眼睛上的单面镜。
随后才放开了压制。
“即使是透也先生,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想必也捕捉不到咒灵的行动吧。”羂索笑眯眯地将单面镜收回自己的口袋里,“为了减少麻烦和我的损失,就只能先委屈透也先生保持现在这样,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普通人。”
“透也先生,要不要猜一下,在你看不见的这几秒钟里,车里多了多少只咒灵?”
他刚说完就感觉脚踝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碰了下,黏腻的触感让五条透也不禁厌恶皱眉。
羂索注意到了,拍拍手,将围绕在对方身边垂涎欲滴的咒灵们控制到一边。随后还半蹲在地上,从口袋里拿出手绢,似乎想帮他把脚踝上沾着的东西擦干净。
五条透也拧着眉将腿收到后方。
“你是故意在恶心我?”
“怎么会呢。”羂索表情夸张的否认了这个说法:“我只是更在意透也先生你的感受而已,你不太喜欢沾上脏东西不是吗?”
五条透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把脸换了。”
冷淡的语气一如既往,一点没有自己现在已经成为被俘虏对象的自觉。
羂索这次没再拒绝,从善如流的点头,又笑着说:“接下来的画面有些有碍瞻仰,透也先生可以考虑把眼睛闭上,或许会让你感到不适也说不定。”
但说完,他也没给人闭上眼睛的时间,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开始膨胀扭曲,像一团团膨胀变大的肉球,一瞬间就变得格外恶心和恐怖。
几秒后,他的样子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不是夏油杰的外表,而是一个陌生至极的青年,脖子上横着一条蜿蜒的伤疤,身上穿着简单的T恤和休闲长裤运动鞋。
外表清秀,没有什么亮眼和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属于在人群中过目即忘的类型,也是最好隐藏存在感的一种。
五条透也微微眯了眼。他可以肯定,刚才伪装出来的那个样貌是某种术式效果,而这个术式……
“透也先生。”那张陌生的脸上露出一个笑脸,从那张笑脸上五条透也才找到了一点熟悉的变态感。
“现在就麻烦透也先生和司机说一声,临时改变一下目的地。”
“有个地方,我一直想带透也先生去看看。”
羂索眉眼微弯,眼底凝聚着浓稠又黏腻的恶意,紧紧的粘覆在五条透也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