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昕月失血过多,被开天斧所伤之后又受了妖狐一掌,肉体凡胎本就脆弱,足足昏迷了近一个月才转醒。
期间,凌羽之用清虚派各种灵丹仙草调理昕月身体,时不时还渡些灵气过去帮助吸收药性,和莫然两个人轮班,日夜照顾着。
昕月醒来的时候,微微睁开眼睛,还很虚弱就被莫然抱个满怀,一遍遍重复着:“昕月儿,昕月儿,你可算醒了。”
直到昕月快上不来气,轻轻地叫了句师兄,莫然才把她放开。
莫然本来在后山灵洞中闭关修炼,被师尊以急事为由唤出,便见到昕月奄奄一息的样子,才十四岁的半大孩子立刻被吓到了,哭着上前心疼地抓着师妹的手。
昕月本是被宠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么重的伤,莫然吓得以为自己要失去小师妹了,在床边守了昕月一个月,怕一眨眼小师妹就不见了,终于见到昕月醒来,一时激动过头,紧抱住昕月许久才松开。
醒来这几日莫然总是在昕月身边忙前忙后,端茶倒水,细心的照料着。直到昕月脸上逐渐恢复气色,莫然才放下心来,终于恢复本色,欺负起昕月来。
“昕月儿,你个懒蛋,自己平时不勤加修炼学习法术,竟然被那小小狐妖捉住,受了伤不说还害得那妖物跑了。”莫然最喜欢语言上攻击昕月。
每当这个时候,昕月都会以各种理由反驳,两个人冤家一样争个没完。
可是这一次,昕月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地躺下来,身子转向床内侧,把头蒙进被子里,任莫然怎么哄都不发一语,也不肯把头伸出来。
莫然意识昕月被自己说的不高兴了,哄了哄又不放心地嘱咐几句才退出去关上门。
待到屋子里只剩下昕月一个人,她才从被子里把头伸出来,平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
昕月在月华峰上无忧无虑地生活了十四年,一直是小孩子心性,总是长不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喜欢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做,自幼不喜欢修行,凌羽之便也随着她。
总以为有师尊保护便天不怕地不怕,这次受伤让昕月依稀地看清了很多事情,刚才莫然的话正好说到了昕月心里不愿去想的事情,顿时感到心里很烦躁。
都是自己害得狐妖跑了,自己是师尊的累赘吗?
师尊虽然宠着自己由着自己,嘴上什么也不说,但心里其实很失望吧。
师兄一直勤修苦练,自己却什么也不会,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就连那小小狐妖的幻术都看不出来,一定很给师尊丢脸吧。
天天缠着师尊带自己出去降妖,却因为自己的缘故害的妖物逃走,耽误了师尊的事情,师尊心里一定在怪自己吧。
昕月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没用,难过的把头扭过去面向墙壁,侧过身子,哭了起来。
“月儿。”
昕月只顾着哭,没听见有脚步声走近,待听到师尊在唤自己才反应过来,马上转过身去,惊慌地回了句:“师……师尊……”
“怎么哭了?”凌羽之在床边坐下,温柔的眼神充满关怀望着昕月。
昕月被师尊看见自己满脸泪水,眼眶泛红的样子,顿时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把头钻进被窝里。
“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师尊帮你看下。”凌羽之以为昕月伤势复发,想要把她哄出来把脉查探。
过了会,昕月终于忍住哭泣,鼓起勇气,把小脑袋露出一半,手拽着被子,通红的眼睛噙着泪水望向凌羽之:“师尊,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呢?月儿乖巧聪明,心地善良。”凌羽之搞不懂小徒弟为何突然这么问,只得这样回答。
“可是,师尊和师兄仙术都那么厉害。只有……只有月儿什么都不会,被只狐妖欺负,害得妖怪跑了,师尊没有生月儿的气吧?”
“原来是因为这个哭啊,傻丫头,师尊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年纪还小,不喜欢修行也很正常,以后师尊会保护好你的,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凌羽之对昕月这次受伤很是自责,后悔当时应该带着她一起去讲道,不该留她一个仙法不精的孩子在屋中,又怎么会去生她的气呢。见小徒弟哭成这个样子,他便柔着声音安慰着。
见师尊不怪自己,反倒这样安慰自己,昕月心里更加惭愧了,便用手肘支起身体向床边挪一挪,把头枕在凌羽之腿上,仰望着凌羽之仙气脱凡的脸庞,把师尊一个手臂抱在怀里撒娇:“师尊,教月儿仙术吧,月儿想好好修行,做一个让师尊骄傲的乖徒弟。”
凌羽之见昕月目光坚毅地望着自己,便知这孩子绝对不是一时兴起,顿感欣慰:“你当真愿意修行?”
“嗯嗯,月儿定会勤加修炼,绝不给师尊丢脸。”昕月破涕为笑,向师尊保证道。
“你重伤未愈,先好好休息,等你好了便开始修行吧。”凌羽之把昕月的头抱起,站起身,轻轻扶着昕月在床铺上躺好,再帮忙把被子盖好。
昕月应了一声,便目送着师尊走出房间去,终于安稳地睡了起来。
对于昕月突然的思想转变,凌羽之其实是很欣慰的,虽说从未强求昕月勤奋修行,但身为昕月的师尊终究是希望她能修炼有成,至少不会像这次一样无法自保,受了重伤。
又休息了一个月,昕月的身体基本痊愈,元气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开心地跑去找凌羽之准备修行。
“你先照这本书上的方法勤加修炼仙灵,待达到一定修为,为师再教你法术。”
“师尊,修仙灵是不是就能像师尊一样像个仙人啊?”
“哪里的话,修仙灵可延年益寿,增进修为,若修成仙体则可保持住年轻的容颜,寿数也能有上千年。而且法术再厉害,没有一定的仙灵修为也是毫无威力的,所以你先安心修仙灵。”凌羽之耐心地解释。
“我明白了!过去师兄总说我不肯勤加修习仙灵,我就会变成老奶奶,师尊和师兄就会嫌弃我了。”昕月拿着书翻了几页,抬起头信心满满的对凌羽之说,“我一定会好好修炼,这样师尊和师兄就不会嫌弃我了。”
凌羽之答不上昕月这小孩子的话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师尊,你是什么时候修成仙体的呢?”
“为师二十一岁便得仙体。”
“哇,难怪师尊看上去那么年轻,是清虚最年轻的仙人。”昕月思索了下,继续问道,“师尊修成仙体的年纪是清虚派最年轻的吗?”
“不是”凌羽之没有多想便直接回答,“还有一个人比我还年轻便修成了仙体。”
“是谁啊?”昕月好奇地问道,“居然比师尊还早。”
凌羽之突然面色一愣,叹了口气,不愿多做回答,便岔开了话题,“你回去按照书上内容修炼吧,为师还有事务要处理。”
昕月撇撇嘴,不情愿地退下了,心里却一直很好奇比师尊还年轻便修炼成仙体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这些天,昕月整日勤加修行,连莫然来找她玩,她也不理,只一心看书和修炼仙灵,难得的认真,偶有不懂之处便去请教师尊或者师兄。
三个月后,昕月竟小有所成,虽离修成仙身尚远,但昕月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轻盈了许多,周身气流通畅,似浮于山端云巅,游于四海百川,气定神闲,怡然自得。
凌羽之见她修为已有了一定精进,便开始传授法术,昕月悟性极高,通常只需记牢师尊教的口诀再看师尊演示一遍,再多加练习就能掌握要领,收放自如。
这夜,昕月正欲打坐入定,突闻一阵乐声自屋外山边响起,如一阵清风带人于天际间遨游,俯瞰世间百态,心空境明,丝丝音律动人心弦,悠扬如歌,清澈松脆,令人回味无穷。
昕月自幼善音律,喜抚琴,一听便知是师尊和师兄二人的琴箫合奏,便起身向山边走去。
自昕月记事起,便总听见凌羽之在月夜之下弹琴吹箫。
师尊的琴声形韵并行,悠然典雅,小时候昕月只是觉得师尊的琴声极为好听,却听得昕月眼里总是含有泪水,直到昕月慢慢长大才在琴声中听出一丝丝孤寂落寞,琴音缥缈虚无。每当这时昕月总想去环抱着师尊,对师尊说:“师尊,你还有月儿呢,你不会孤单的。”
除了弹琴,师尊经常在窗前月下吹箫,箫类品种繁多,师尊却独爱琴箫,琴箫箫音较小,比其他箫细一些,有八个音孔,适与琴合奏。
昕月知道师尊有一把箫极为喜爱,那是把玉箫,通体翠绿,师尊说这把箫叫做“瑾”。她一直记得那时师尊的眼神很空洞飘无,双眉微皱,对着箫沉思很久,叹了口气接而吹奏起来。
师尊的箫声比琴声更为悲怆,昕月听得默不作声,暗自哭泣。
她始终不懂,究竟是什么使得师尊的心竟这样孤独,仿佛一片树叶早已从树上掉下,被风吹着四处飘荡,终究找不到归属。
昕月常常觉得师尊就像是这把唤作“瑾”的玉箫,本是适于琴箫合奏,却经常独自奏响,有箫无琴,好像缺失了什么,悲哀无处宣泄,惆怅无处释放。
音毕,凌羽之抬头眺望着远方,昕月不知道师尊在看些什么或是寻些什么,她只觉得师尊这些年来是在等待着一个人又或者是在思念着一个人,只是昕月从来不知那个人是谁,在哪里,不然昕月一定会不惜一切,带他回来陪着师尊,让师尊不再是那么冷冷清清。
后来,莫然长大了,师兄好像天生便通音律一般,无师自通,手触于弦上,拨弹自如,琴声婉约动听,或喜而不极,或悲而不泣,饱含感情,随演奏时心境不同而音域变幻莫测。
昕月也喜欢古琴,总是缠着师尊和师兄教她,却怎么也谈得不及师尊和师兄好。
每当月圆之日,师徒三人总喜欢在望月台昕月亭,赏月论音。师尊吹箫,师兄弹琴,昕月在旁边侧耳聆听,天空中的仙鹤,草木中的昆虫都有所感触,于各处俯卧聆听。
这个时候,昕月总会对天许愿,愿一生一世,师徒三人永远在这王屋山月华峰巅,安乐地生活着,没有人世间的忧愁分离,期盼着这一刻便是永远。
可当时年少的昕月不懂,世间的万物本无永恒,永远不过是人们心中一个遥不可及的美好愿望,最后都会分开离别,或天各一方,或无奈对立,或生死阴阳相隔。
待人们历经世间百态,大彻大悟之后,再回想过去渺小而又简单的愿望,只能感叹缅怀,终究无可奈何……
昕月从镜月轩侧一片竹海中穿过,来到月华峰东南方向的望月台。缓步走上望月台边缘的昕月亭,一路聆听着动人旋律,回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来昕月亭的情景。
那时候,凌羽之抱着小小的昕月指着亭前牌匾上的“昕月亭”三个字念给昕月听,昕月听后拍着小手鼓掌,笑呵呵地拍着师尊的胸膛,“昕月亭,昕月的亭子,师尊送给昕月的亭子。师尊是世界上对昕月最好的人!昕月最喜欢师尊了!”
昕月张开短短的小胳膊抱住凌羽之的脖子,冲着侧脸,吧唧就是一口,偷亲成功,昕月把头贴近师尊的脸庞,笑得如五月春风里的花儿。
回忆起小时候,昕月满脸幸福的笑容,坐于庭中石凳之上,看着望月台边一白一蓝两个身影。
白衣身形高挑挺拔,双手持箫,修长的手指略微弯曲,波动起伏,飘然倾世,空气转动流长,月光洒下,如绢青丝泛着点点金光,傲然独立于世,只可远观之。
蓝衣席地而坐,面前摆以雕花木案,木案之上是一把墨黑色古琴,双手优雅的伴着琴弦抖动漂浮,明明是少年的面容却带着几分成熟和几分淡雅,与世无争中却带着几分霸气浑然天成,时而感觉近在眼前,时而感觉虚无不真,仿佛将要消失了般,不属于这里。
旋律时隐时现,犹如在高山之上,飘忽不定,云雾缭绕。二人合奏的正是昔日伯牙子期的一曲高山流水,忽而高山之巅,淙淙铮铮,忽而水流之畔,清清冷冷。
昕月经常听二人演奏高山流水之音,却总觉得他们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无知己之音,无高妙之韵。
她也曾听师尊独自演奏过高山流水,那是他听过师尊演奏的曲子里最悲伤哀婉的一曲。
本应气韵悠扬,形如流水,却只听得山只得望而不得登之,水无处流孤闭不得解也。昕月心想,子期死后,伯牙失去知音,摔琴绝弦,不再弹奏,如若伯牙在此之后再奏高山流水之音,也该如此吧。
昕月从未听师尊提过,却知道师尊定曾有过那么一个知音,如伯牙子期之交,却不知是什么缘故使师尊痛失知音,只得借曲怀念。
曲终,莫然向昕月亭走来,坐在昕月旁边,独留凌羽之一人于台边。
一道蓝色光芒划破宁静的夜空,从远处飞奔而来。
眨眼间,碧落已归于凌羽之手掌之中。
凌羽之右手持剑,在朦胧的月色笼罩之下,身姿飞舞,白衫飘动,一阵强风带起一朵朵花瓣凭空而出,于他身体四周飞扬。
凌羽之舞于其中,或步伐悠闲自得,圣气脱凡,或猛然凌空而起,碧落剑锋径直刺出,仿佛要斩杀对手于无形。
突然,五颜六色的花瓣顷刻间全变成六角冰晶雪花,随着碧落而飘荡,清冷月夜之下,雪花时而形态多变,如精灵般翻滚嬉戏,时而汇聚于一起如暗器般射出,要直指对手要害即刻斩除一般杀气逼人……
凌羽之舞罢,将碧落收回,负手握于背后,向昕月亭走来:“这一招叫做风花雪月,是我自创的剑法,外观华丽,形似无实,可迷惑对手,杀人于措手不及之间。你俩随我来,我传授给你们。”
昕月和莫然便以树枝为剑跟着凌羽之学了起来。
一白一红一蓝三道身影于月光之下,翩翩起舞,远离尘世喧嚣,谱写着一种短暂的永恒。
作者有话要说:凌羽之:徒弟终于要好好学习了,在线问怎么辅导孩子功课?
作者:这个你得问小学生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