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溜。”
一铁壶水尽数泼到沈柚身上,她还穿着不起眼的暗色调卫衣,被打湿的黑色布料湿漉漉贴在少女身上,勾勒出如春山柔软的曼妙曲线。
她被水泼了一身一脸,登时有点儿懵,却还没忘记挡在桑槿身前,左手死死攥着他的手腕。
晶莹水滴顺着侧脸、眼睫、下颌、发尾滑落,一滴滴溅在地上。
“嘀嗒、嘀嗒、嘀嗒……”
发出的水滴啪嗒声不停。
水壶中是沉淀的凉白开,铁壶砸在胸口让她踉跄了一下,但也没有对沈柚造成伤害。
少女挡在身后的男人,神情有些奇怪。
桑槿垂着眼,看着给他挡下水渍的少女。
男人容貌疏朗,出众的五官是加分项。
可现在,他的神情却怪异到极点,唇线勾起,像是想习惯的挑起一个温和淡笑,可是因为莫名的原因反复勾勒也无法笑出来。
于是那双漆黑眼瞳逐渐扩散,染上阴戾与暴怒,五官挣扎着扭曲、错位,眸子如两撇狭长的墨痕,像是画在白布上般,逐渐显现出癫狂的轮廓。
某种情绪疯狂的挣扎,似乎即将要破布而出。
沈柚下巴还滴着水,她随意擦了一把,回头望向桑槿:“你没事吧?”
即将破布而出的情绪又收了回去。
在女孩回头之前,男人错位的脸已经摊平,在她看过来时恢复如常。
他勾唇,眼睫散漫垂下:“托沈小姐的福。”
这就是没事了。
沈柚不安的看了几眼,发现桑槿真的没事,连衣稍都没沾到水。
倒是她身上湿漉漉的,她松了口气,想了想,松开攥住桑槿的手,不出意外看见一圈青紫。
不过,他显然没在意,和无法感受疼痛一样,抬了眼凉凉看向泼水那人。
泼水那人似乎怔住了。
直到沈柚再次转身看向他,他才暴跳如雷的破口大骂:“你、你这个白眼狼!不知羞耻、水性杨花的女人,我儿还在祠堂躺着呢,你怎么敢在这种时候还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沈柚伸手进怀,掂了掂怀中板砖,若有所思道:“你儿子是阿盛。”
中年男人穿着黑色长褂,胸前佩戴白色纸花,闻言,脸色出奇愤怒:“当年就是你害死了我们家阿盛,你还有脸回来?”
沈柚:“……阿盛?”
“这人是谁啊。”她冷冷道:“我不认识。”
中年男人暴怒。
他呼吸粗重,似乎失去了理智,两眼闪着红光,脸上肌肉横跳,就要上前来——
身后那人没动。
沈柚听见自己心底的冷笑,她毫不犹豫,掏出板砖狠狠摔在八仙桌上。
一旁的老镇长:“!”
他家祖传百年的八仙桌,肉眼可见的被砸开一条裂隙。
老镇长心疼得浑身直抖,针尖儿似得瞳孔都瞪大了几分。
“看清楚了。”沈柚转脸,对旁观者老镇长说:“他先动手的。”
然后,她抄起板砖上前,把人砸了个头破血流。
等身戴纸花的中年男人灰溜溜的离开,沈柚显然还没解气。少女恶狠狠磨着牙,又一板砖摔上八仙桌。
“咔擦。”
八仙桌梅开二度。
老镇长快抽不上气了:“别、别——”
“怎么啦?”沈柚立马警惕转身:“你都看见了,我那是正当防卫,不赔钱的!”
她身无分文,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的身份又是个外乡人,生怕被指责殴打镇民,特意激怒那人先动手。
沈柚警惕盯着老镇长。
老镇长:“……”
他针尖儿似得眼珠转了转,似乎这时才发现沈柚的身份,又倒抽了一口气,捂着心口在椅上慢慢坐下。
老镇长想开口说话。
然而,桑槿上下打量了眼沈柚,问:“沈小姐怎么过来了?”
沈柚把板砖收回怀里,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
“……。”沈柚沉默一瞬,觉得这话实在有点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说出口:“因为,我身上没有足够的钱,交不起房租。”
她仰头看桑槿,试探性的眨巴眨巴眼睛。
他能看出来她的意思吧?
桑槿看着沈柚,眼神幽幽,一时没说话。
沈柚就有点儿着急了。
她伸手戳戳他,又捏住他的衣角拽了拽:“你觉得,我去你家……”
老镇长:“咳咳。”
现在的小年轻真是开放啊。
老镇长的咳嗽声打断了沈柚的话。
但她眼巴巴望着,瓷白的纤细手指还绞着他的衣角。
虽然没有说完话,可桑槿静默了一瞬,显然什么都懂。
他顿了顿,对上沈柚几分紧张的眼神,勾唇:“我的荣幸。”
桑槿低头把衣角从年轻又活力的小姑娘手里抽出来时,已经一片褶皱了。
沈柚放心下来。
桑槿含笑道:“沈小姐刚刚挺身而出的行为,真是……”
他顿了顿。
沈柚:“……怎么,救你的人是我,你不满意?”
“怎么会呢。”男人狭长的凤眸弯起,眼稍微挑,透出几分与这张面容有几分违和的媚意:“我只是,很……高兴。”
“高兴的有些失态了。”
沈柚挑眉:“噢?”
她想了想,道:“如果因为这个,那你高兴早了。”
不过挡个水而已,就这么高兴,那这人得有多缺爱?
少女兴高采烈起来,像好兄弟似得,拍拍他的肩膀:“以后,这种小事就不用高兴啦。”
她歪歪头,白净脸蛋上,眼瞳明亮,像镶嵌着的水洗黑曜石,灼灼生辉。
“我对自己人一直很好。”
沈柚霸气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如果现在就这么高兴,以后每天都会很高兴,那会高兴不过来的。”
桑槿低头,平淡的笑了一声。
“好呀。”
他说。
沈柚没有看见他的表情。
“走吧。”男人伸出手,声音含笑,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停在沈柚身前:“沈小姐。”
“我带你回家。”
沈柚的手上还泛着湿气。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没有把手放上去,只道:“你带路就行。”
啊,他又在骗人。
沈柚淡淡的想。
他并不开心。
也不相信她说的话。
但他还是笑着应了。
沈柚跟着桑槿,一路上都低着头琢磨,可她琢磨了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
——男人的心思真难琢磨。
她不懂。
***
桑槿把沈柚带回了家。
他家在红白古镇的镇东边缘儿,再往东是黢黑密布的山林。
桑槿的老家不是仿古建筑,只是类似乡下普通民居,堂屋连着里屋,厨房与卫生厕都在不大的院落中,院中一隅是一小块田地,不过荒废已久。
“卡蹦。”
他刚打开院落的铜锁大门,沈柚便弯腰钻了进去。
除了在意识穿梭时,沈柚还没有住过这种乡间民居。
少女兴奋地哒哒哒跑到堂屋,又想起这是人家的院子,赧然回头:“桑先生,你家……”怎么没人啊。
“嗯。”桑槿给了回答,他走过来打开堂屋的门,伸手拉下一条老旧红绳,铜灯悄无声息的亮起,“只有我一个人。”
“这是里屋。”他挂起帘子,示意沈柚进去。
“……啊。”沈柚后知后觉,想起这是间里屋应该算桑槿的闺房……不对、是卧室,好歹也是隐私地带,她眨着眼,试探性弯腰:“这是可以的吗?”
桑槿:“……”
他缄默一瞬,回首看她,笑容温和:“你想在外边打地铺,也是可以的。”
沈柚:“当我没问!”
她飞快溜了进去。
出乎沈柚意料,卧房中竟还有许多家具。
木质床榻旁罩着红纱帐;
一对床头柜,小紫檀木的,精巧的拉门纽扣烫着薄金;
衣橱和案几都是金丝楠木。
沈柚:好有钱。
她认不出来木料,只是下意识用子系统逐一鉴定的一番,鉴定完毕后,脸色凝重起来。
太有钱了。
再联想身无分文的自己。
沈柚:“。”
救命,突然有种花言巧语哄骗大家闺秀的穷小子的既视感。
她沉默了。
桑槿取了条白色干净的毛巾递给沈柚。
少女裹着毛巾便是一顿乱擦,虽然是夏日,但现在已经入夜,突然被泼了一身水,还是有些砭骨冷意。
等沈柚把自己拾掇干爽,从毛巾抬起头后,才发现桑槿已经不见了。
门外夜色漆黑。
沈柚按捺下找人的欲望,转而生起另外一股冲动。
玩过恐怖游戏的都知道,探索是很重要的一环。
没有几个玩家能抵抗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到处翻翻找找、开抽屉、探索情报、拿过关道具等等……
衣橱,空荡荡。
床头柜,打不开。
她最后试了试书桌。
书桌上边什么都没有,三个抽屉都能开,可一直到最后一个,才有东西。
沈柚凝眸,静静看去。
那是一个金丝镶玉、光泽黯淡的老式木盒。
镶嵌的金玉和明珠能看出它曾经的色彩,然而时光轮转,早已折损它的光辉。
外观设计精巧,堪称巧夺天工。
似乎是民国的物件。
沈柚没有忍住,伸手把它拿了出来,发现它有双重锁,无法打开。
按照游戏的流程,这个时候,就该去找钥匙,或者密码。
沈柚看着掌中精巧的木盒,思考自己该去哪儿找钥匙。
她堪堪想了几秒,忽然听见一道冰凉的声音,幽幽响起。
那人似乎就贴在她的后颈,距离亲密无间,声音却无比冰冷,含着未知的危险:“沈小姐在……做什么?”
沈柚:“……!”
她迅速回身,却来不及掩饰手中的木盒。
桑槿并没有贴在她身后。
一身唐装的男人站在距离她数米远的地方,脸上笑容温和,眼底却如暗流涌动的黑海,冰冷,泛着幽深如来自地狱的光泽。
他的目光投向沈柚手中的盒子。
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似多糜丽慵懒的花,他掀起眼睫,声音冰凉,柔柔重复了一遍:“沈小姐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