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回来的!”
沈清脸上闪过种种神色,惊愕、阴晦、气恼、愤怒、不甘,最后归结于平静与失望。
可是女子相貌和自己有些相似,沈柚看着她,只觉熟悉又陌生。
沈柚眨眨眼,试图和她套近乎:“姐姐。”
她说:“我知道自己以前犯下错事。但那是少年无知,或许一切还能挽回……”
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替换祭女之事。
沈柚只能尽力暗示,拼命朝沈清使眼色。
既然在故事背景中,沈清是被心机恶毒的小妹替换成祭女牺牲的可怜人。那么她肯定不是心甘情愿当这个祭女的,有过正常人生活的机会,总要犹豫一下。
然而。
“别叫我姐姐。”沈清冷声道:“你不配!”
桑槿眸光倏地冷淡,脸上的温和笑意却越盛,似一片连绵艳丽的薄春。
沈清毫无察觉,仍在警告。
“沈柚,你必须离开古镇。”她面无表情,寒声道:“我可以不告诉其他人。否则……”
沈柚被簇在玩家之中,没有打断沈清,想听她吐露更多信息,然而有其他人打断了沈清的话。
“没想到我离开这么多年。”
“这里还是一样封建。”
“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你们现在还在搞祭女这套啊。”桑槿四处打量了番,看向沈清勾唇:“祭神是有过降身于古镇,还是有给过你们其他福祉?”
“信奉一个不存在的邪祟,”他微笑下了论断:“从而牺牲自己的一生,真是一点儿脑子都没有,愚蠢又可怜。”
沈柚:“……”
他之前不是说他是祭神信徒吗,在信徒和唯物主义战士之间反复横跳是吧。
其余人并不知道沈清身份,只以为她是普通npc。
所以,他们也并未有阻止桑槿出言“冒犯”祭女。
沈清显然是被气到了,韶秀的脸蛋上,逐渐涌起一层薄红。她眸含怒意,冷冷看向出言冒犯之人,却在发现这人是桑槿后眉头一挑。
“是你?!你怎么会……回来?”
“啊,”桑槿言语从锐利变回温和,唇畔含笑:“我只是回来主持你未来丈夫葬礼的知宾。”
提到葬礼,他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沈柚的错觉。
“丈夫”二字,似乎在某人口中稍稍加了点儿重音。
沈清的丈夫,也是她的青梅竹马阿盛。
沈清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调整了脸部表情,冷冷怒斥道:“不管如何,既然回乡,那你们便该遵守古镇的规矩!”
“桑槿,你行事向来出格,”她蹙眉,眼中厌恶一闪而过,但那厌恶与杀意却是对着沈柚:“但族中众人也多有包容。”
“你为什么要护着这个……”
她咬牙切齿,脸上神色却越发可怕:“这个祸害?!”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牙,逐字逐字、掷地有声。
街上的其他人,被沈清的怒斥吸引了过来。
众多目光逐渐落到了沈柚身上。
“你难道不知道她坏了规矩,会惹来什么麻烦吗?!”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
众多议论声纷纷响起,即便沈柚努力想遮掩容貌,也没什么用了。
“哎呦喂,那不是沈家的那位……”
“可别乱说。沈家不是早和她断绝关系了。”
“还是在祭神大人和宗族祠堂立的誓呢。”
“那她还回来做什么?是想找死吗……”
“呵呵,这人背弃了祭神与我们,死也得死外边儿,免得脏了我们的镇子。”
“不过,能看见她死时惨状,也是一件趣事……”
话题一路向深渊不可预料的滑去。
听着身边嘈杂纷乱、充满恶意的言论、辱骂,沈柚并没有什么想法。
她压根儿就没带入祂给自己安排的剧情身份,对这些镇民也并不惧怕。
甚至听见他们开盘赌她“在回来的第几天会受到祭神诅咒惨死”时,她甚至有种想去下一注的冲动。
其余玩家纷纷皱眉。
他们不能和镇民起冲突,却从镇民的议论声中明白了面前这个女子是现任祭女。
祭女在镇中地位显然很高,祭女对沈柚不满,于是他们这些和沈柚站在一起的外乡人也收到了不满、仇恨的目光。
有几个玩家默默离沈柚远了些。
沈清身为祭女,已经被培养了许多年,一言一行都颇有高贵的威仪姿态。脸上神情肃穆,压迫感十足,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儿从空气中飘来,沈柚注意到她穿着的长裙色泽殷红,似暗沉的血。
沈柚恍惚了一瞬。
觉得这个穿着打扮有点儿熟悉,她似乎、大概、应该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于娇忍不住低声问:“你和……那个祭女,是什么情况?”
他们这些人被叮嘱了,不许上山,也不许对祭女不敬。可一进镇,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祭女就过来对沈柚态度严苛,甚至称得上恶劣。
——他们都是玩家,倒不至于现在因为祭女的指责,就直接抛弃排挤沈柚。
可是,如果被所有镇民仇视,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沈柚和其余玩家小声解释:“剧情安排我和她有点儿过节。”
她刚解释罢,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从街口传来。
“你这个小贱蹄子!我当初就不该生了你!!”
沈母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显然都是沈族中人。他们拿着棍棒、钢条、甚至各种农具都有,脸色惨白、气势汹汹冲过来。
“沈柚,你还不滚出去!”
为首一个中年男人指着沈柚,脸色苍白,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比如恐惧。
恐惧沈柚的归乡害死他们。
总之,他指着沈柚的手指颤抖:“你是想让我沈家绝种啊,你好狠的心……”
沈母更甚。
她如一阵风似得冲上来,不顾玩家们的存在,就想给沈柚一巴掌。
但是那一巴掌没挥下来。
桑槿甩开妇人的手:“现任祭女的母亲,真是同样与文明脱轨的存在。”
沈柚自己也能躲开。但她没想到在她身边的桑槿会直接上前一步帮她挡住了,忍不住呆在了原地。
沈母听不出来是在骂她,但她听见桑槿说祭女了。心疼沈清的沈母立马对他怒目而视:“桑家那小子,你想对祭女做什么?我告诉你,后天就是中元节了,敢对祭女不敬,我们……”
“我说。”桑槿蹙眉,神情淡淡,带上点儿被嘈杂纷扰的不悦:“别吵,离开这儿。”
沈家人不悦:“凭什么?!”
“你一个红白古镇的人,怎的向着外人?”
“我们沈家要是出了事儿,你……”
桑槿:“凭我是唯一的白事知宾与司仪。”
他微笑道:“如果你们继续吵,我心情不会太好。”
“那便没有人主持葬礼与婚礼。”
“这可怎么办呢。”他轻叹:“准备了这么久的仪式,如果被破坏了,祭神发怒降罚下来,谁敢去承但呢。”
沈柚:……他刚刚还在说祭女是封建迷信。
沈柚懂了。
桑槿既不是唯物主义,也不是唯心主义。
他是实用主义者。
桑槿的嘴,骗人的鬼.jpg
不过他既然是为了她,沈柚决定暂时原谅他之前对自己的欺瞒。
玩家们显然被这大阵仗搞懵了。
沈柚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剧情安排,我和他们都有点儿过节……”
端木慎:“……剧情安排,你不会和这镇子上的人都有过节吧。”
沈柚:“……大、大概?”
他们显然对于主动脱离红白古镇镇民身份的人十分厌恶。
沈柚能理解。
桑槿那句含着轻轻笑意的话一出,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沈家人还心有不甘,也被其他被吓住的镇民拉扯着离开了。
他们离开前,沈柚出面说了几句话。
既然与沈清和解的可能不存在。
沈柚知道,自己也不可能再当回祭女了。
除非祭神显灵,亲自再次指她为祭女,不然其他镇民、沈清、沈家人都不会站在她这边儿支持她。
何况沈清已经被作为祭女培养多年了。
既然沈清与沈家不愿意认回她,她也干脆借着这个机会出面,朗声道:“我之前既与沈家断绝关系,此番回乡,也只是作为外乡人的身份。”
少女平静道:“若有得罪祭神之处,祭神降罪于我,也只我一人承受,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若祭神降罪于我。
也只我一人承受。
沈清神情惊愕,似没有预料过,沈柚会说出此番话。
她面色复杂,最后看了沈柚一眼,转身离去。
殷红暗沉的裙摆拖在地上,沈柚低头看去,脑子有点闷,又有些乱。
祭神,真的会来见她吗?
其他人也逐渐散去。
【主线任务:进入红白古镇(1/1)】
系统:“主线任务已更新。”
【主线任务:观看红白古镇的祭祖仪式(0/1)】
【任务描述:身为外乡人,却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来临前,留在红白古镇。你们十分兴奋,准备留下来,一直等到中元节那天,近距离观看、欣赏这份独特的祭祖民俗体验。
现在是七月十三,距离中元节,只有不到两天。而你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解决食宿的办法。镇长为你们指出镇北的刘寡妇,她或许能够收留你们,只是,需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你们能坚持到祭祖那一天吗?】
这一次,主线任务没有时限。
只是让他们在镇中停留到中元节、祭祖那一日。
玩家们向镇北刘寡妇家走去。
沈柚和玩家一起。
桑槿则是与他们道别。
他本便是红白古镇之人,在镇中有自己的家,不需要去刘寡妇家借住。
玩家们对桑槿的印象很好。
除了知道真相的端木慎脸色青白,其余人都对这个一直翩翩有礼、性格温润的“玩家”表达了美好的祝福,并且表示如果系统不强制要求,桑槿也可以来刘寡妇家,大家一起住比较安全。
端木慎听到这句话时五官都快忍不住扭曲了。
幸而桑槿含笑拒绝了。
沈柚随着玩家一起离开了。
离开前,她诚挚的与桑槿道谢:“谢谢你。”
如果不是他站在她这边儿,或许她还要和那些镇民拉扯许久。
“不客气。”桑槿微笑:“一路同行,沈小姐也给我带来了不少乐趣。”
“我很喜欢沈小姐。所以,只是随口之事,不必挂怀。”
自从进入红白古镇,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了。
沈柚定定看了他几秒,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她听见自己低声问:“祭神,真的存在吗?”
桑槿似乎一直有说祭神是封建迷信。
“……”
一阵沉默后,沈柚听见头顶传来男人的轻笑。
只是他的声音在笑意氤氲中,却显得无比漠然。
“那要看你心里的祭神是什么样子了。”
***
沈柚在前往刘寡妇家的路途中,默默思索之前对话中的含义。
——祭神真的存在吗?
——那要看你心里的祭神是什么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
是指唯心论吗,一个人心中想象的祭神是什么样子,出现在他面前的祭神就是什么样子;
还是说,真正的祭神压根儿不符合人们想象的模样……
她还没有思索出头绪,新的困难便出现了。
沈柚一直在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一晚上三百??”
还不包括餐饮费,只是住宿。
玩家们震惊了。
接着,众人脸色便难看起来。
红白古镇用的钱,不是商城积分;而是特有的一种形制类似冥币的纸钞。
数额为一百、五十、十块、一块,纸钞颜色分别为红色、绿色、黄色,一道道锡金烫纹印在纸币边缘,正中间是两朵花,一朵红,一朵白,相生相伴。
这种纸钞,属于游戏开始时,系统根据剧情和人设,给玩家们的初始资金。
每个人都不同。
端木慎最有钱,初始资金为一千五。
然后是小情侣,一人有一千。
初始资金最少也有五百。
比如李二河与白落苏。
除了沈柚。
她一块钱都没有。
沈柚:“……”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刘寡妇本来态度热情洋溢,对这些赶着送钱的冤大头十分友好。
直到看清沈柚的脸,她脸色阴沉下去,还附赠了一个白眼。
这是认得她啊。
沈柚不顾刘寡妇阴测测的神情,扬起唇,笑容甜美,凑上去:“刘婶儿,好久不见。我也是游客……”
“其他人,今晚住宿费,一人三百。”
“你嘛……”刘寡妇皮笑肉不笑:“一千吧。”
沈柚:“……能赊账吗。”
“没钱不会出去赚?住不起就别问,”刘寡妇白了少女一眼,转身去拿钥匙串,扭头热情的对其余玩家们道:“来,挑房间了。”
显然,这里的纸钞,是可以在小镇中赚得的。
第一天住宿费便要三百,听刘寡妇的口气,之后显然还会加价。
玩家们的钱不够用,只能去给镇中居民帮忙,来得到报酬,保证自己的食宿问题。
这也挺好的,至少给出一条明确的游戏路线。
但沈柚现在一分钱没有。
沈柚:……
对其余玩家同情的目光,她没有离开,而是听刘寡妇与玩家们介绍住宿的规矩。
“第一,一人一间房。不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得在子时过后离开房间的门,否则后果自负。”
“第二,餐饮费另付,今晚的晚餐一人一百,价格纸牌在前屋的柜台上,每天都会变动,你们自己去看。”
“刘婶儿,”有人学着沈柚的称呼,抱怨:“你这是不是有点贵……”
“贵?”刘寡妇阴阴冷笑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会出事儿。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想活着就要好好吃饭,好好听话给我锁门,不然死了也没人收尸。”
“外乡人,你们不会想知道,子时过后的红白古镇是什么模样。”
刘寡妇意味深长地抛下这一句话,分好了房间,施施然离开。
玩家们分好了房间,但现在还没有到饭点。
他们住在刘寡妇家。
刘寡妇显然是个有钱的寡妇,刘寡妇家的后院极大,是白墙青瓦的院子,一扇扇精致的镂空木窗像是一个个黑漆漆的眼睛,象征着一个个房间。
玩家中,不乏担忧沈柚之人。
例如于娇、李二河等等,但他们都不可能因此把自己为数不多的钱借给沈柚。
有的人更是下意识回避了与沈柚的视线接触。
沈柚其实无所谓。
但夜晚降临,她总要找一个地方入睡。
和其他镇中居民凑合?显然不可能。
这里的人似乎都厌恶她入骨。
现在出去赚了钱,再回来住刘寡妇家?
沈柚想到自己自己比别人多了三倍还多的身价,顿觉不划算。
她思来想去,双眼一亮,想到一个去处。
决定了,去找桑槿!
于是,沈柚又很快告别了玩家们。
临走前,她还特意给了一句忠告。
“如果看见漆黑的罐子,不要碰,逃的越远越好。”
虽然她还不知道那些罐子到底有什么用,但直觉告诉沈柚,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从上到下都透露着浓浓的危险味儿。
虽然她还没有在红白古镇看到过漆黑瓦罐。
沈柚离开刘寡妇家,才后知后觉发现一个问题。
——她不知道桑槿住在哪儿。
沈柚叹气。
早知要去找他,刚刚道别时,就该问清楚他家地址的。
镇中,只有两处地方极显眼。
一是镇长家,二是祠堂。
沈柚在镇中晃荡了片刻,收获了一堆仇恨的目光。
她视若无睹,随手抄起一块废弃的砖头塞进怀里,慢吞吞朝镇长家走去。
实在不行,就去问问镇长吧。
他肯定知道。
如果镇长不配合,那就只有……
诉诸一些非理智的物理手段啦。
沈柚很快来到了镇长家。
镇长家的大门没锁,她顺利溜进去,却在堂屋门后停下了。
屋内传来吵嚷声。
镇长在似乎是中间人,在不停的调和,唉声叹气的。
另外有两拨人在吵架。
不,也不能说是吵架,应该只是一方单方面吵架,另外一方冷冷淡淡,声音里还噙着些微的笑意。
语气温和,但莫名就有种阴阳怪气、杀人不见血的锋利。
情绪激动的那方巴拉巴拉骂了一堆脏话,换来那人温和笑意:“你别急。”
“你儿子躺棺材里七八年都没急,你急什么。”
沈柚:“。”
深受其苦一路的她一句话就能听出来,这人是桑槿。
谁想不开和他对线?
他这句话显然戳中了对面那骂骂咧咧之人的痛处,那人破防了。
沈柚正猫猫祟祟的透过纸窗偷窥,刚刚看了两眼,还什么都没看清,只看见对面那人怒气冲冲的提溜起八仙木桌上的一壶水,似乎要朝桑槿身上扔去。
沈柚脸色一变。
她毫不犹豫踹门而入,一把将站在门侧的桑槿拉到身后。
“呲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