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总持寺。
这所寺庙位于曹洞宗大本山上,离海很近,站在寺庙内的观景台上可以俯瞰东京湾和房总半岛,占地面积很大,据说是‘堪称日本第一的威严雄伟的寺庙’,然而景山娜娜和禅院甚尔到这里的时候,也许因为不是旅游旺季的原因,里面并没有很多人。
现在已经是夏天,道旁的树木郁郁葱葱,已经能听到一点吵闹的蝉鸣声,景山娜娜怕晒,即便涂了防晒霜也怕晒黑,因而总拉着禅院甚尔往树荫处走,对太阳没什么感觉的,也好像天生晒不黑的男人虽然觉得这么做很蠢,但也不高兴说什么,就由着她拽了。
去主殿的路很长,路上偶尔可以看见几个穿着袈裟的出家人,见到他们是游客,会好心给他们指路,告诉他们祈愿上香的宝殿在哪边,又和他们说如果求姻缘的话,把双方的名字写在红绳或者绘马挂在殿外的祈愿树上就可以。
说到底,哪里的寺庙其实看上去都差不多,说句不敬的话,供奉的神佛也都差不多,甚至是也许都是同一个,因而在许愿之前走了好长一段路的,本来对这些事情只有三分钟热度的景山娜娜就已经在后悔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在浅草寺祈愿,还非要跑到横滨来。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她也没有再继续抱怨下去的想法,她从口袋里摸出三枚500円面值的硬币,双手合十投进箱中。
而后,少女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了两个绘马和一条红绸,递给了甚尔一个绘马后,就拉着对这些事情完全没兴趣的黑发男人走到了桌边。
桌上的笔筒里摆放着很多颜色的马克笔提供给游客自选,虽然禅院甚尔没怎么来过寺庙,但写愿望还是会的,他想都没想,提成就在自己的绘马上大咧咧地写下了他的愿望——「金持ちになる」(发财)
他看上去就像是字迹不好的那种人,然而,既然那时候他可以随口说出「蛸壶やはかなき夢を夏の月」这样的徘句,那么,想也知道,他的字远不至于到不忍直视的地步,甚至出乎意料地有点一点他自己的风格在里面。
但也尚且还到不了好看的水平,总而言之,是没她好看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方面生出好胜之心景山娜娜回过神,立刻把关于字迹的这些想法抛出脑海,而后,她鼓了一下脸颊,指着甚尔绘马上那笼统且直白的一行字,很嫌弃地说道:“好敷衍的愿望!”
禅院甚尔瞥了一眼她的绘马,嗤笑了一声,也很不客气的回怼:“你写的难道是什么很伟大的东西吗?”
金发少女一愣,低头看可下自己写着「期末試験でよい成績を収める」字样的绘马,一点也不觉得这个愿望有什么问题,她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地反驳:“怎么啦,这本来就是我现在最想要达成的愿望嘛!我就是听说这里关于学业的祈愿最灵才特地来的哇。”
黑发男人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明显是在说期末考好还不如发财有用,但他也早就不是会为了这种幼稚的事情和人争辩的年纪了,他扯了一下嘴角权当同意,转而指了指桌上放着的,还没有写字的红色绸带,问:“那这个呢。”
金发少女一愣,呆呆地看向红绸带,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她在这一刻倒有点害羞了,她抬手挠了挠脸颊,小声说:“写姻缘呀。”
说着,像是觉得这样直白的说话不太好意思似的,她抿起嘴唇笑起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睑上眼影的亮片也闪闪的,此刻有点腼腆地朝人笑着,睫毛一颤一颤的,拽拽他的手指,用比刚刚更小声的声音和他解释:“在这种红色绸带上写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挂在树上,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了。”
被她拽住手指的禅院甚尔挑了挑眉,不仅不愿意顺着她的少女心事往下说,反倒很直白地戳破了她的幻想:“与其相信这个,你还不如把钱给我来的实在。”
“要是五百円能让甚尔喜欢我,我早就给了!你这家伙,真是的!”信仰的东西被否决后,景山娜娜显然有点恼羞成怒了,她拧起眉头,牵着他手指的手也一松,退后一步,把马克笔往他的手里一塞,抬高了一点声音问她,“你写不写嘛!”
禅院甚尔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随手在红绸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甚爾」
只写下了他的名字,而没有写姓氏。
然而这次,总是叽叽喳喳,好奇心很重的小鬼却没有追着他问为什么,她只沉默了一瞬,就毫不犹豫地拿起笔跟在他后面写上了她的名字。
「甚爾Xナナ」
写完之后,她将红绸拿在手里看了看,呼出一口气,像是不太满意似的,忍不住抱怨道:“啊,真是的,甚尔的名字很少见,然而这世上可有好多ナナ呢。”
“我又没让你不写姓。”
在听到黑发男人这句话后,只是单纯的因ナナ这个名字太常见,写在红绸上很大众而不高兴的金发少女一愣,用那双绯红色的眼睛望他一眼,像是觉得他说的话很奇怪似的,撇了一下嘴角,理直气壮地反问他:“可是,如果我写上姓了,岂不是和「甚爾」不相配了吗?这样的话,原本有的缘分也许也会没有了。”
“缘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禅院甚尔嗤笑了一声,“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哎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景山娜娜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反驳道,“不然,我怎么会和甚尔你遇见呢?”
这大概是听上去太有道理的话,因而,禅院甚尔一时间也没能找出什么话来反驳她了。
“……随便你。” 他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红绸,最后只语气平淡地这么说。
外殿的庭院里有很多挂满红绸和绘马的树,景山娜娜是直觉派,犹豫了一会儿就随着自己的心意选了一棵红绸比较多的树,然而她的个子不太高,选中的树木又格外高大,踮起脚尖才堪堪够到最矮的树枝,因此还是禅院甚尔大发慈悲地把她选中的那根树枝压下来的。
金发少女踮起脚尖,一把抓住这根树枝的同时,又转过脸去,差使着甚尔去找他喜欢的树枝挂绘马。
“祈愿这种东西可是要用真心的,如果就想敷衍了事的话,那么原本可以实现的愿望,也许就实现不了了!可能再也发不了财也说不定呢!”
金发少女这么信誓旦旦地说着,让禅院甚尔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反驳话来,毕竟在钱这方面,他倒的确相信运气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许完愿第二天买彩票就中奖了也说不定。
虽然他从来没中过。
总而言之,确定把禅院甚尔支走后,景山娜娜踮着脚尖勉强将自己的红绸和绘马上的红绳系在一起,挂在了枝头草草打了个结,而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马克笔,在自己写着「期末考好」的绘马上又写下一句「和喜欢的人能一直在一起」。
这在禅院甚尔来看估计是很幼稚的愿望,正因为如此,感觉如果被这个对爱嗤之以鼻的家伙看到的话会被笑,她又不想和他继续吵来吵去,所以景山娜娜才会特地在这个时候才写。
只是垫着脚尖写字的难度要稍微大了一点,金发少女憋着一口气才歪歪扭扭地把愿望写完,最后一笔落下之后,她连忙把马克笔盖上塞进口袋里,而后,将绘马和红绸重新拆下,郑重其事地在重新这根树枝上系紧。
不知道是哪里看来的说法,景山娜娜记得许愿的话是要打三个结才比较保守,因此,她伸直手臂,稍微有点吃力的将手指在红绳和红绸带之间穿梭起来,然而,正当她在和这些东西麻烦的作斗争的时候,外面却突然传来了喧哗声。
金发少女一边不满地在想是谁会在寺庙里面大吵大闹,一边又忍不住好奇地撇过脸去看殿门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她看来,在这里最大的事情也不过是吵架,然而,更超乎她想象的,亦或者某一方面又很符合横滨这座城市在常人心目中的印象的事情出现了。
是警察在追逃犯。
在这里,在此刻,在人影稀少的,声名在外的总持寺的祈愿处。
在穷途末路的男人拿着枪冲过来的时候,景山娜娜还没把最后一个结打上。
跑的实在有点慢的警察此刻正惊叫着让她快闪开,金发少女这才反应过来,她连忙松开手中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被压下来的树枝重新弹了回去,树枝上系着的绘马红绸和铃铛相互碰撞,发出泠泠的响声,但此刻,这种声音却不能让人心静了。
景山娜娜退后两步,正要逃跑,然而持枪的男人速度却比他们的喊声和景山娜娜的反应更快,他伸手,就要碰到还没反应过来的,看上去有些惊慌的少女的手腕,而在这一刻,在他抓住金发少女之前,他的手腕就先被人猛地攥住,一拧,下一刻,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甚至在痛觉都没有传达到大脑之前,他另一只手中的枪已经被毫不留情夺走了。
“你这家伙,别把别人当空气啊。”
懒洋洋说这话的人的速度实在很快,甚至都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在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了景山娜娜的身前了。
在禅院甚尔看来,大动干戈的持枪劫持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水平的玩闹,然而即便他对在寺庙里祈愿祈福没有什么兴趣,被突然打断也会感觉不爽。
他眯了眯看上去依旧没什么多余情感的翠绿色的眼睛,看上去心情很不好,随手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手=枪,将枪口抵上面前男人的额头,在此刻,他的食指已经扣上了扳机,然而,最终,他只是有点烦躁地掀了一下眼睑,瞥了一下面前聚集过来的的横滨警察,嗤笑了一声,将手中的枪甩给了他们,转而伸手,揽住了景山娜娜的肩膀。
在他的手碰上她的肩膀这一刻,还没缓过神来的少女一抖,伸出手好像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但在反应过来他是谁后,又把手垂下来,只是轻轻捏住他的衣摆了。
看上去有点可怜。
但明明刚才倒还挺镇定的,站在那里脸色也不变一下,现在真的碰到她的时候才感觉到在发抖。
抖的还有点厉害。
禅院甚尔垂眸,看怀中少女比起初见看他杀人的那时候都要发白一点的脸颊,很轻地,但很不满地啧了一声,他稍微俯下身,对上那双看向他自己的,眼睑瞳仁都在发颤,确确实实惊魂未定的绯红色的眼睛,一时间什么话也不想说了,最终,他只哄小孩一样地拍了两下她的背,很难得地,放轻了声音:“挂好了没?”
“……什……”被吓到反应都迟钝的少女在问题问出一半的时候才听懂他的意思,她看了一眼已经打了两个结的红绸和绘马,此刻,它们正很稳当地挂在枝头,看上去是掉不下来的。
有了这个问题一打岔,金发少女此时看上去已经回过了神,她呼出一口气,镇定了一点,点点头,说,“挂好了。”
得到回答的禅院甚尔应了一声,不再揽着她的肩膀,垂下手的这一刻,刚刚还捏着他衣角的少女已经用她还在发抖,在这么热的夏天还发冷的手勾住了他的手指。
禅院甚尔什么也没说,只挑着眉看向面前已经被制服的罪犯和站在他们两旁边的似乎想说什么的警察。
“知道了。”在警察要开口解释什么之前,很清楚他们流程的禅院甚尔已经先一步回答了,他顿了一下,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跟你们去做笔录。”
虽然他杀过挺多人,但要是没记错的话,这还是他第一次去警察局这种晦气的地方啊。
……真烦。